日落之旗 第4章 二十点零七分

【二十点零七分】

今天下午的一切都充满着惊喜。一直高高吊在悬崖上的心被那个叫洛枝的陌生女人粗暴地踹了下去，却跌入深深的湖水，惊恐之余却因得救而欣喜。

她停滞了近三年的困境被敲破了一道裂隙，但细想下来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告别的时候洛枝哼着听不清来源的小调向她挥手，据她自己所说今晚她还要回中心医院住院，需要赶在傍晚查房前回去，所以不能答应黎桐一起共进晚餐的邀约——这时候她的唇色已经有些发白了，但还是没心没肺的笑着。不知道是什么动力支撑着这个重病未愈的人从医院乱跑到中心公园来，只是因为今天城邦的天气参数是近一个月来最好的？

黎桐不能理解她的想法，经过了一下午的相处她仍然认为洛枝是一个新奇美丽的谜。

因为被由这个谜所带来的新解法霸占着头脑，她甚至没想起和洛枝交换社交联络账号。

深红色与金橙色，浅茶色，白色四色构成的网页主色，简单流畅的交互界面，以一只追逐落日的金翅鸟作为标志显得典雅，加上醒目直观的城邦运营许可，“日落之旗安全培训机构”的专业度令黎桐相当意外。

除此之外，上面简单地挂了一些过往荣誉和授课现场拍摄的照片，时间有新有旧，活动博文和荣誉倒是发得很勤快，最后一次更新照片则是在六年前——

“……洛枝？”黎桐瞪大了双眼，照片里的女人很年轻，如果是六年前的话，大概和现在的黎桐差不多大。细看之下，她穿着的是白塔的学生制服衬衣，外套则是自己私服，和照片里的老师一样笑得爽朗，身后的背景则是中心公园里金色的落日。

那么巧合吗？瞬间，黎桐拧着眉的脸色凝重地似乎要滴出水。

下午还新鲜的记忆瞬间在她眼里变得狰狞扭曲起来——但是没有进一步的证据能够证明今天的经历是源于一场精心准备的安排。幕后的人如何能如此精准地把自己引向这个结果？甚至如此大胆地在主页挂着洛枝的照片滚动播放。黎桐试着告诉自己冷静，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或许并不是什么阴谋——真的只是巧合。

人工客服的图标静静地躺在网页的最底下，简直就像潘多拉的魔盒。

六年前，洛枝，日落之旗安全培训机构……花费这么大的心思，哪怕算错一步她的反应就会全部功亏于溃，到底是为什么？黎桐不想欺骗自己，也不想被欺骗蒙蔽，此刻她需要的是真相。

她深呼吸，这才觉得肺里憋了一股气，顶在胸口，梗得难受极了。黎桐觉得自己的心似乎又经历了一次下坠，重重地砸入湖水，激起了深深的波澜。

“您好。请问可以咨询一 下 机构信息吗？”

她极为谨慎缓慢地敲着一个个字符，同时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设想之后可能会发生的对话构成，迅速筛选出几个更有可能套出更多信息的人设和流程来。无论对面如何回复，她都大概有个对策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当然可以，您的好奇心和行动力比我预想要强呢。”

嗯？黎桐顿时汗毛倒竖。这句话给她一种恐怖的熟悉感，似乎还没开口就知悉了她的身份。

“几个小时前才分别，有没有想我呢，亲爱的首席。”对面的人如是回复。

“……你是洛枝！”黎桐短暂地怔了一秒，恼羞成怒地把脑内之前预想的对话引导全部删除，咬牙切齿地抄起一旁的无辜抱枕对着移动终端一通乱锤，像是能顺着网线打到对面那个女人身上。

“你怎么确定是我？”黎桐突然抓起移动终端，衷心地发出了愤怒的诘问。简直不可思议，她只发了一句话！

“您拿到了邀请码，于是机构派我来和您对接，我可是您的专属客服呢。”

“你们背后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您已经看过我们机构的城邦办学许可证书了呀。”

看到这句话，今天下午洛枝漫不经心的诡异笑容再次重现在黎桐的脑海，搅得她更加心烦意乱，似乎哪里都无从分析下手的感觉令她十分不安。

“日落之旗直接隶属于城邦教育部，独立于白塔，完全合法有效，是一个致力于帮助戈尔德温公民度过安全资格测试的组织。您所需要的外部经验，当然可以从我们这里获取。我们机构，嗯，就像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记载，地狱中存在七扇大门，需要人克服恐惧，忍受痛苦，体验悲伤，面对悔恨，放下愤怒，摆脱贪婪，直面死亡才能通过，重回人间。你认为它是戈尔德温城内隐藏的一扇门，第四面墙或者爱丽丝的兔子洞都行。它实际上并不对所有需要帮助的公民敞开。”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获取了这个资格，你最好说清楚，不然我将直接以非法盗用公民个人信息的罪名审判你。”

她恶狠狠地咬了咬牙，纤毫立现地回想了一圈近期的所有生活细节，无比确定自己并没有点开什么奇怪的资格测试链接，或者接到什么传单。白塔的首席记忆力出名的相当好，除非她本人心不在焉，否则完全可以说是过目不忘。

“谁知道呢？”屏幕对面的女人的文字轻描淡写一行行跳出来。

“相关资格一直是直接由教育部审批下放的。所以您一定是接触到了什么，这扇隐藏的门才会对您开放，只不过您和我都暂时不知道罢了。它可能足够小，只是无心之举，也相当的孤立无逻辑，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您听过沙漠里风头水尾的传说吗？”

黎桐哑口无言。

这个女人比今天下午表现得难缠多了，她本来就疲于招架。她沉默地关闭了移动终端，黑漆漆的显示屏倒映着自己的影子，短短几十分钟内轮番经历愤怒失望等极端情绪令她整个人都有点颓靡——喉咙如同血腥的铁，大脑迟滞如生锈的钢。她站起身，没发出一点声响，站在宿舍的窗前，晚风从她身后灌入她所凝视的，空空荡荡的厅堂。

这是一场她必须通过的测试，否则就会被带走——没人知道那些没通过安全资格测试的人去了那里，或许是被驱逐，总之这是被公开的唯一处罚。事已至此，她早就避无可避。

“好吧。”黎桐因为屏幕过亮的光而瞳孔微缩，她只能故作轻松地应下来，浓重的疲惫和夜色沉甸甸地压在她纤瘦的肩头，她无暇顾及别的了——是真是假，想要利用她得到什么，什么都行。

“我答应，最快的排课是什么时候？我不想看到你，最好换一个人来。”

“明天。下午两点中心公园。”

洛枝躺在病床上，得意地吹了个口哨。对面已经不再回复，默认了这个安排。

她笑着笑着就剧烈咳嗽起来，挣扎良久，她终于呲牙咧嘴地按到了护士铃。

白塔的首席也只是个青涩又骄傲的少年人而已。

她回想小小的首席那张乖巧又写满倔强的漂亮面孔。就像什么呢？像一丛岩洞里的苔藓。撕心裂肺的痛缓慢地爬满她的全身，眼前逐渐模糊起来，她满不在乎地笑着，甚至带着残忍的鄙夷意味。

很快，在她眼里的光消失之前，炫白的灯光和刺耳的铃声伴随着慌乱的医护人员鱼贯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