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梦你 第11章 日落

夕阳从办公室的玻璃窗外照进来，折射到每个人的身上，傍晚的天气依旧燥热难耐，空调的冷风呼呼往外冒，凉快不少。

几个穿着校服的少年站得笔直，统一低着头，手背在身后反省，眼神空洞，更多的是在发呆。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谭怀远在他们面前走来走去，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组织了半天的语言，用手里的扇子狠狠砸了几下桌面，频率很快，剌着嗓门，冒出这么一句：“简直无法无天了，还要在校内打群架，开学第一天就想一个人往身上背俩处分是吧？”

洛京竹抬头，恬不知耻地舔着唇笑，解释道：“谭老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闹着玩的，没想打架啊。”

“没什么没！”谭怀远猛地转身，给他吓得一哆嗦，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瞪向他，“洛京竹，你都高三了，眼一睁一闭就高考了，时间紧迫知不知道？没想打架你喊来一帮人干嘛啊，凑两桌打麻将？”

洛京竹挪开视线，“少个人，凑不起来啊。”

谭怀远闷笑：“怎么着，还想让我上桌陪你们来两将，是这个意思呗？”

洛京竹左右摇着脑袋，“那倒也不必。”

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中年男人的眼神凌厉，脾气跟炸药似的，一点就着。目光立马锁定到后面没憋住笑的许江年和宋景俞两人，“许江年，我说他没说你是吧，你真以为你能逃过去呢，擅自篡改文理分科表的事儿咱俩还没完，你少在我面前嘚瑟。”

他们收敛起笑意，没顶嘴。

谭怀远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继续在他们眼面前晃来晃去，边晃悠边批评：“你们这个年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少在外面学一些社会盲流才干的事儿。得亏今天是我准备出去的路上碰到外头那位女同学了，但凡今天喊来的是老张或者主任，你们怎么着也得挨个处分，其实我都不稀得说你们……”

话是这么说，可是谭怀远的嘴还是吧啦吧啦个没停过。

办公室门口的两个小姑娘等的多少有点没耐性了。

桑忔的眼神向着四周扫描一圈，后悔莫及当初为什么要把谭怀远给叫过来，哀叹：“早知道不喊谭妈了，那嘴跟阀门一样，一打开就很难再关上了。”

鹿星桃拿手顺了顺她的背，安慰道：“没事，再等等吧。”

大概又过了十来分钟，天色肉眼可见的又往下暗了几分，太阳仍在。

一帮人垂头丧气的，挨个从办公室里排着队出来。

桑忔听到声音，从墙上弹射起来，急忙上前询问：“怎么样？谭妈没给你们处分吧？”

洛京竹伸了个后劲十足的懒腰，掏了掏耳朵，“还说啊，谭妈跟念经一样，耳朵都快起茧了。”

桑忔垂着眸，愁眉不展，“对不起嘛，我不是有意的。”

“好了，这件事本来就不怪你，你也是出于好心，要怪就怪他们，吃饱了撑着没事干，非整一出兄弟情深的大戏，”鹿星桃递给罪魁祸首的三人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洛京竹不轻不重地捶了下许江年的手臂，咬着牙埋怨：“听到没？都怪你啊，休学回来整整一天了不知道主动来找我。”

像个怨妇。

“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许江年觉得离谱，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干被他约到小树林，还挨了顿臭骂，“谁让你没事非偷你妹信封，还偷个粉红色的，写的跟情书似的，谁看了不误会。”

洛京竹态度凛然，非常不服气：“我再给纠正一遍，我写的那是挑战书OK？”

“行了，别吵了，”宋景俞拉开争执的两人，好言相劝算不上，更像是轻胁，“这是在办公室门口，还想把谭妈招来再挨顿臭骂啊？”

洛京竹语气欠欠的：“我大人不记小人过。”

几人闲聊着走到校门口。

宋景俞和洛京竹的家跟许江年不在同一个方向，不顺路，于是互相道了个别，就一哄而散。

临走前，洛京竹还不忘耍个贱，看到许江年眼底的黑眼圈，嬉皮笑脸的：“不至于吧，想我也不至于想的睡不着觉。”

许江年冲他竖起中指，“快滚。”

洛京竹“略略略”吐出舌头，朝许江年做了个鬼脸。随后，屁颠屁颠地跟上宋景俞，胳膊搭在他的肩上，嗓音里隐隐藏着笑意：“今天那个特别带劲的妹妹，你们班的？”

宋景俞淡漠：“你说哪个？”

“就是从操场的狗洞里钻出来，挡在你们前面的那个特别漂亮可爱的妹妹，”说着，他夹起嗓子开始学鹿星桃讲话，“哼，我警告你们不许乱来啊，我已经叫人了！也不知道能吓唬到谁，小缺心眼儿多可爱啊。”

“你不是喜欢霸气御姐吗？”

宋景俞语气揶揄：“换口味了？跟洛明舒一个类型的你也喜欢？”

这一下子给洛京竹说得不乐意了，严肃地指正他：“你怎么能拿人家跟洛明舒比，她有什么可爱的？纯是一女神经病，在家从来没把我这个当哥哥的放在眼里。你要是喜欢送你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撩。”

“我撩？”宋景俞垂眸，瞥他一眼，觉得有些好笑地重复，“我撩你妹啊，她要是女神经病的话，你准是一男神经病。”

洛京竹：“……”

滚啊。

—

鹿星桃和许江年的家都在同一条街上，乘坐「1路」公交车就可以直达。

他们出校门走到公交站台的时候，刚好有一班挤满人的公交车停靠在站，两人连忙上去刷卡，往拥挤的人流里挤。

等这个站点的人全部上来后，司机关上门，缓缓启动车辆。

车辆启动造成的猛然一晃，出于惯性，让鹿星桃没站稳脚跟，不受控制的即将往前倾，她两眼一闭，已经做好脸着地的准备了。

下一秒，她感觉到书包被人猛地往后扯，连带着她的人，处于被环抱住的状态。

欸？

脸不疼。

还能闻到一股花香。

鹿星桃缓缓睁开眼，她稍稍把头往后转了下，恰好对上少年那双柔情似水的双眸。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大约两秒。

许江年松开手臂将她扶稳，移开目光，耳朵又不自觉的红了，“人没事吧？”

怎么那么容易害羞？

鹿星桃心里笑了他两声，只是摇了摇头，没作声。

许江年拉着她的手腕又往里挤了挤，正巧看到有个人起身腾出位置打算在下一站下车，他带着鹿星桃像拎小鸡崽似的领过去，“坐吧。”

“我不累，要不还是你来坐吧。”鹿星桃礼尚往来地委婉道。

“再推推搡搡的位置就被别人抢了，”许江年一把给她摁了下去，嘴角淡淡勾了下，似笑非笑，“按你的身高来算，够顶上的吊环应该还挺费劲的，我总不能全程抱着你到站吧？当然了，我肯定是不会介意的。”

“……”

沉默半晌。

鹿星桃哼唧，不咸不淡地嘟囔一句：“油嘴滑舌的，谁问你了。”

“得，”许江年自嘲地笑了下，“小白眼狼，亏得我刚刚还救你来着啊。”

“你说谁白眼狼啊，你只是顺手拎了我一下，我今天和桑忔是真的很担心你们好吧。”

鹿星桃看向他，心里不太痛快，“你少趁机跟我搭讪了。”

“我跟你……搭讪？”许江年顿了顿，眼睫一抬，又接着说，“我跟你说两句话就叫搭讪的话，那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踪我那叫什么？蓄意为之？”

此时，公交车在红绿灯路口停了下来，整节车厢变得平稳。

鹿星桃辩解：“我都说了，前两次是巧合，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这次……”

许江年长舒一口气，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一根「不二家」的水蜜桃味棒棒糖，稍微用力扯下包装纸，低下头柔声细语：“鹿星桃。”

“啊？”被打断的小姑娘疑问。

趁着她张嘴“啊”的间隙，许江年趁机用一只手捏住她的脸，让嘴巴呈出一个O字型，把棒棒糖轻轻放到她的嘴里，声音低缓：“这是公共场合，安静一点。”

公交车再次启动，光影掠过，自由穿梭在少年的面庞上，他的情绪却淡而无味。

场面安静下来。

思绪中，整个世界好像旁无他人。

只剩他们的眼神在互相交织。

鹿星桃眼睛一眨一眨的，呆愣了好一段时间，才从思绪中抽出。她明显能感受到脸颊的炽热，心脏同时也在“砰砰砰”的狂跳不止，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胸腔里倾盆而出。

这不是发病时的感觉，而是更接近于另一种微乎其妙般如触电般的悸动与无措，让鹿星桃在暂时无法恢复理性。

她咽了咽口水，只能捂着胸口，努力平复着自己短暂且急促的呼吸。

就这样，两个人的处境因为一个莫名的举动变得尴尬。

一路上，他们没再搭过一句话，甚至不敢递给对方一个眼神。鹿星桃也不敢硬着头皮接着找下一个话题来打破当前的状况，许江年更是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相继沉默。

到站后。

鹿星桃抢先一步下了车，低着头快步往家的方向走。那种感觉仍在持续发作，只比刚才微微减弱了些。

许江年不急不忙地跟在她后头，丝毫没有察觉鹿星桃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

而她，边走还在边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要如何挽回这等尴尬的局面。

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走了多久。

鹿星桃突然听到身后的少年“欸”了一声。

她跟着这道声音同时顿住了脚步。

转头，许江年就站在小坡下面，刘海有点长，遮住了部分眉眼。他垂下眼睑，踌躇不决地说：“鹿星桃，谢谢你今天能过来帮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以后需要帮忙直说，江爷罩着你。”

微风拂过，吹乱了发丝，在半空中变得摇摆不定。

鹿星桃盯了他几秒，看到他坚定又认真的眼神时，唇角一松，暂时恢复理性：“谁要当你小弟啊。”

许江年唇角勾着摄魂的浅笑，手指向右边的房子，“我已经到家了，你路上注意安全。这次真的明天见了，小同桌。”

鹿星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这才注意到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上次巷子的拐角了。

小姑娘向他挥了挥手，道别：“嗯，明天见。”

—

回到家。

林念已经下班回到家，在厨房忙活着最后一道菜。她听见关门声回头看到鹿星桃时并不觉得诧异，也没问“学校今天怎么没上晚自习”之类的话。

反而是关心地问：“小桃，今天上了一天学感觉怎么样？身体还适应吗？”

鹿星桃拉开餐桌前的椅子坐下，而后回答：“挺好的，身体没什么问题，学校的氛围很和谐，老师和同学都挺照顾我的。”

林念笑得和蔼：“那我就放心了，不然这一整天我都提心吊胆的。要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再跟妈妈说，我让舅舅请你们主任和老师吃个饭再去说说。”

鹿星桃摇头拒绝：“不用，老麻烦人家也不好，况且我真的没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林念抬起手，伸出食指用侧面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知道了，快吃饭吧，然后洗个澡，早点休息。”

鹿星桃：“嗯。”

简单吃过晚饭，鹿星桃收拾了一下去洗澡，小脸红扑扑的出来后，她准备吃完药然后写作业。

难以下咽的药片顺着温水划过喉咙。

她坐在书桌前开始不断走神，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心底像是有棵即将绽放的萌芽，它能莫名滋生出一丝奶油般的甜腻，还有柠檬的酸涩。

半夜。

鹿星桃的胸口又开始跌宕起伏式的剧烈疼痛，伴随着呼吸困难与咳嗽等症状，她用尽力气伸手捞过放在床头的氧气管戴上，但在发病时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小姑娘蜷缩在被窝里，手里紧紧地攥住床单，冷汗顺着额头划在她细嫩的皮肤上。

头像针扎似的，细细密密的发疼。

朦胧间，鹿星桃睁开眼，幻视到她头上那把悬着的利剑又往下降了几公分。

她也不清楚自己还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