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乌鸦宽三郎被太阳晒得暖呼呼,捧在手中,就像是抓住了一颗小火球。这丝热度落在绀音冷冰冰的掌心里,倏地就消失无踪了。
拖沓着郁闷的脚步,她磨磨蹭蹭穿过庭院,气闷地往炭治郎身边一坐,**的身子重重落在长椅上,把榫卯结构的木头压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微微仰起头,迎面而来的午后日光晒得鼻尖都暖呼呼的。
不得不说,这里也是个不错的晒太阳宝地,尽管长椅确实是稍稍窄小了一点。没过多久善逸和伊之助也挤到了椅子上,像两团棉花似的把绀音夹在中间,害她动弹不得,连剥橘子皮的动作都变得分外僵硬了。
“宇髓天元这家伙,居然说我也是个小屁孩,太气人了!”
她还是忍不住嘀咕起刚才的惨痛经历,念叨着念叨着,她不忘瞥几眼炭治郎和善逸的表情——考虑到伊之助的漂亮脸蛋正藏在猪皮头套下面,实在无法成为绀音的观察对象——试图从他们的表情中找到一点苟同的痕迹。
苟同的模样是否找到了?这实在不好说。
此刻的炭治郎正抿着唇,似乎是在思索她的话语。而善逸正笑呵呵盯着庭院一角帮忙晾晒床单的弥豆子,压根就没在听她说话。
如此明目张胆的忽视实在气人。要不是炭治郎忽然出声,她绝对会把手中的橘子皮盖到善逸脑袋上去的!
“绀音小姐,你的年龄要从锻造成刀的那天开始算起吗?”
她愚笨地眨眨眼,感觉思维好像卡住了,坦白道:“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唔——”炭治郎暗自琢磨了一会儿,这才接着说,“我是想说,如果您在成为刀之前、还是原石的时候就存在意识的话,说不定可以从那时开始计算年龄。”
“……有道理哦!”
绀音恍然大悟,猛拍了一记大腿。
自己还是块石头的时候,貌似是留有一点感知的。她记得午后的阳光最为暖和,也记得下雨天水滴砸在坚硬表面上发出的啪嗒啪嗒声响。还有那一年的最终试炼落幕后,年少的小剑士们围成一圈,或好奇或认真地挑选着的神情。
她也是在那天才第一次见到了富冈义勇。
要是这么算的话……
绀音猛得站起,如此突兀的动作害得摆在膝头的宽三郎轱辘轱辘滚到了地上。
老爷爷的美梦就此惊醒,它气恼地扑棱着翅膀,倏地飞到绀音的脑袋上,气呼呼地啄了啄她的头发,但受害者日轮刀小姐却浑然不觉。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大发现之中。
“炭治郎,我好像有一百多岁!”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可绀音已经乐得不行了,忍不住原地蹦跶了好几下,长发快要甩到天上去了。
“也就是说,我是货真价实的成年人没错啦!”
这股过分的兴奋劲成功传递给了炭治郎,他也替绀音高兴起来了。
“太好了!得快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宇髓先生才行。”他笑着说。
“这不是说明你是个一百岁的怪物嘛。”根本看不出表情的伊之助肯定不是笑着说出这话的。
绀音冷静的抬起手掌,一记手刀落在猪耳朵上。
“我才不是怪物嘞,小猪!”她气呼呼地说,“我现在就要去为我的成年人身份正名!”
丢下这句话,绀音匆匆跑走了,直朝着缘廊的方向而去,没有意识到宽三郎还在她的脑袋上戳来戳去,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已然被尖尖的鸟喙啄成了近乎鸟窝的杂乱模样。
在离开了整整一分钟之后,她灰溜溜地踱回来了。
“哎——看他们好像聊得很开心的样子,我肯定插不上话,所以就先回来了。”
她用手梳理着头顶乱糟糟的发丝,叽咕着说出的话语倒像在为了自己的一时怯懦而做出的借口而已。
“再说了,要是和他们讲了我的真实年龄,保不齐会被他们拉去一起喝酒呢。比起那种臭味熏天的东西,我还是更想吃橘子嘛!”
说着,绀音伸手探向竹篮里的最后一只橘子。与此同时,伊之助也伸出了手。
如果这是一部爱情话本,那么他们的指尖大概会在半空之中触碰,该有的不该有的感情都会在这个瞬间一起炸开。
但考虑到这是发生在蝶屋的现实,他们只同时摸到了竹篮里的橘子而已,指尖死死压在皱巴巴的皮上,谁都不想轻易松手。
一旦松开,橘子也就要落到对方手中了。这是绝对不行的!
绀音佝偻着手指,努力把橘子拖到自己这边。伊之助也在悄悄使劲,他的指节都用力到微微泛白了。而在这两股巨大力量的拉扯之下,橘子纹丝不动,只有头顶绿色的枝叶正在微微颤动着,看来它也受不了这场无声的争斗了。
这番难分上下的无声较量持续了好一会儿,久到缘廊那边的笑声都响到足以能够传到这儿了,橘子的归属依旧没个定数。
实不相瞒,绀音已经感觉不到她的手指了。可她不想轻易松手——这显得她很弱似的,多丢人呀!
莫名寂静到近乎诡异的气氛总算是引起了炭治郎的注意。只瞄了一眼,他就知道这两人到底在干什么了。
“要不就一人一半吧?”他提议道,玩笑似的说,“所以,别再折磨这颗橘子啦。”
他说得不无道理。伊之助默默收回了手,绀音犹豫了好一会儿,只好也把手缩回了袖子里,接过炭治郎掰开的半颗橘子,磨磨蹭蹭吃了起来。
下午刚从小葵那儿拿来这篮橘子的时候,总觉得多得像是一座橘黄色的小山,怎么转眼之间就吃空了?
绀音很纳闷,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移平了这座橘子小山的始作俑者。吃完了这最后仅剩的半颗橘子,她又开始馋起来了。
“啊——想要更多的橘子!”她发出任性的感叹。
“听说,如果吃了太多的橘子。”炭治郎忽然说,“整个人都会变成橘黄色的。”
她一脸不解:“为什么?”
“好像是因为橘子里的颜色渗进血管里了?”
“……这样吗?”
血管变成橘色会是什么诡异样子,绀音实在想象不出来——说来丢人,她连血管是个什么玩意儿都还没有彻底搞清楚呢。
她慌忙举起手掌,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除了指尖沾着一点橘子皮天然的颜色之外,无论是她的手心还是手背,都是一如既往的浅淡颜色,泛着一点点苍白般的淡蓝感,倒是看不出任何橘子的踪影。
说不定自己的身体里并不存在血管?毕竟她也算不上是真正的人类嘛。
绀音这么想着,收回了双手,仰面倒在长椅上,以一种相当别扭且不舒服的姿势躺着,半个后背和脑袋都腾空在空气中,但她似乎不觉得有什么难受的。宽三郎又回到了她的膝头,用翅膀盖着脑袋,自顾自地睡着了,直到傍晚时分都没有醒来。
临近黄昏,风不由得冷了起来。这时候的日光可就没办法再让人觉得温暖了。
绀音依旧是双手捧着鎹鸦,慢吞吞走向缘廊。宇髓天元已经告辞了,只剩下空空的酒壶摆在原地,义勇坐在那里,夕阳把他的脸颊照得很红,连耳廓也染上了绯色。她加快脚步,走到他的身边。
“快回去啦。”她轻轻推着义勇的后背,“该吃晚饭了哟!”
她早就偷看过这个月的菜谱了,今晚会是她心心念念的鸡腿肉汤咖喱!
不知道义勇有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他仍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垂低的眼眸盯着地面,好像这块贫瘠的泥地当真有这么好看似的。
等了好一会儿,依旧是寂静无声。绀音犹豫着是不是要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正准备出声,总算看到他点了点头,摇晃着身子站起。
“走吧。”
酒喝多了之后,会陷入名为“醉酒”的状态。这个知识,绀音是知道的——她以前还是刀的时候,和义勇见到过不少醉汉。
不过,在今天之前,她还没见过醉醺醺的义勇。
他明显是喝醉了,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看不见的足迹分外杂乱,像是正沿着一条歪歪扭扭的曲线向前。脑袋也始终耷拉着,伴随着他的每一步左摇右晃,幅度时而小得看不清,时而又像是在做着摇头的动作,实在是怪异。走着走着,他的身子总会向右侧倾斜,总像是快要倒地似的,明明应当他的左侧身子更重一点才对。
要是走在他的身边,保不齐会被他的突然摔跤压倒在地。绀音小心翼翼地走在后头,看着他的身子一点一点往□□去,只好加快脚步,紧挨在他的身边,硬是把歪斜的身子扶正了。
恰在这时,她听到了他的叹气声。
“干嘛?”她耷拉着脸,“我都来当你的拐杖了,你还不乐意吗?”
“不是。谢谢你。”
义勇好像突然长了条大舌头,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她差点没听清。
“我只是在……想,刚才宇髓和我说的话。”
“哦。”
“他说我现在的发型比以前还要更土气,一点也不华丽。”
“啊哈哈——”
绀音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偷瞄了瞄散落在肩头的他的长发。
她不知道“华丽”究竟要怎么定义才好,也不清楚“不华丽”是什么样的。在她看来,最近整天散着头发的义勇,看起来确实不如以前束发的时候精神。
许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也有可能只是恰好响到了一处去,他咕哝着说:“只有一只手了,头发也没办法……唉,果然还是剪了吧。”
“剪什么?”
“剪头发。”
“你想剪短头发呀?”
“嗯。”
绀音忽然来了劲,把拐杖的职责尽数抛到了脑后,猛得往前快跑几步,这才转过身来,抬手指了指自己。
“让我来给你剪头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