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令柔幽幽转醒,看到周围一片漆黑,只有墙角边有点昏暗的烛光,她有些懵然,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现在是几时了。
过了少顷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暗算了,是郑惠宁!
秋季宴时,郑惠宁与她一见如故,宴上并没有多少人理会她,热情友好的郑惠宁就显得尤为珍贵,没多久她们就成了关系密切的手帕交。
郑惠宁曾多次邀她到郑氏游玩,郑氏庄园占地极广,富丽堂皇,且不时请戏班子唱戏或歌舞表演,极为热闹;且郑氏姐妹们也和睦亲切,常聚在一起聊天吟诗,姜令柔家中并无姐妹,尤为喜爱郑氏姐妹们,经常来郑氏庄园玩耍。
只是有一回,郑惠宁给她拿了一株稀罕的飞鸟美人菊来,她正沉心观察着,却忽然出现一个穿蓝绸长袍的青年男子,那男子鬓若刀裁,丰神俊朗,腰间挂了一块稀世的月白美玉,只是一双眸子竟死死地盯住她。
姜令柔被吓了一跳,连忙跑回郑惠宁身边,详细地和她描述了那男子的衣着外貌。
郑惠宁若有所思地听着,没一会儿反应过来:“想来是我长房大兄。”
姜令柔这才知道那蓝衣人身份颇高,是郑氏的长房长孙,极受看重,且他本人也出众,能文善武,是郑氏这一代年轻子弟中最出色的一位,已经接管了族中一部分事物,今天偶遇,怕是因为他急着到内库取物,没来得及通传让女眷避让。
姜令柔想起刚才那人,样貌虽清俊,眼神却吓人。她有些不好的预感,于是收拾东西赶紧告退了。
本以为此事就这样了了,却不想郑氏来人要向她提亲,说亲的对象正是那天的青年。
那天姜晏不在,是林夫人招待了郑氏。郑氏不好得罪,于是她母亲只是客气地推脱,说小女已经订婚,且小女是家中独女,要招赘来支撑门户,不敢攀附贵家。
可郑氏来客却极为霸道,胡搅蛮缠了半天,却见林夫人也不松口。且这姜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还有京中的良国公撑腰,也不好强迫太过,只是强留下那几箱子礼品,又对林夫人意味深长地留下一句“来日方长”。
那天用晚膳时,林夫人对父女俩说了这件事,姜晏倒不在意,只说郑氏不可能强抢,姜令柔倒是极为惊惧。
“你今后绝不可以再去任何人家中逗留,你也长大了,该知道轻重了”,林玉蝉神情有些忧虑,柔声却严肃地对姜令柔说。
姜令柔当然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从此郑惠宁再邀,无论帖子上的言辞如何恳切,她都没有再受邀,只是以“天冷,体弱不耐寒”为由推拒了。
那么,今天绑她来这里的就是那个郑氏青年?
姜令柔心中悚然,强令自己镇静下来,观察着自身处境。她走到烛光旁,发现旁边有一个雕刻精巧的小壶,打开壶盖,闻着像是自己平日爱喝的蜜水。她沉默了瞬,没敢饮用,只是放回原地。
这间屋子不算大,然而摆设只有那张她刚趟过的檀木架子床,因而显得略有些空旷。这屋子绝不是新建的,那张架子床也是古物,可房间内却没有灰尘,墙角这样易落灰的地方也同样,显然这屋子刚被打扫过。
举起烛台,姜令柔将整个屋子摸索了一圈,没发现有窗户,甚至连门都没摸到,她立刻猜到了自己身在何处,郑氏藏宝室!
郑氏的藏宝室闻名凉州,作为从前朝起就在凉州称霸的大氏族,郑氏不仅有财有权,更掌握私设武装民军,在大梁发迹时提供过不小帮助,也借着追随大梁的机会四处劫掠,收集了不少前朝遗珍。
据说郑氏至少有百八十个密室,无数江洋大盗号称要潜来盗走不义之财,却最终都命丧郑氏水牢。
姜令柔有些绝望,不再尝试逃出,只待那人来,再与之交涉。
此时,被姜令柔记挂着的郑大公子却在另一边的的正苑里作陪客,是郑家在宴请镇北王府世子。
世子携康寿郡主从廉州来,自然不是区区一个小辈能招待的,上座的是郑氏族长,正笑容殷勤地向世子倒酒。
“镇北王镇守边疆十余载,外族肖小不敢秋毫进犯,真乃绝世英雄也。这英雄又生了一双好儿女,世子历练有成,郡主也是气度不凡。”
那世子生得金质玉貌,却不像王侯子弟,倒像是个少年将军,一身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眉眼深刻而又锐利,两手手心处有几道陈年旧疤。
世子闻言笑道:“家父镇守边疆,是为朝廷尽人臣之忠,晚辈与家妹更称不得如此美誉。倒是郑氏,对家中子弟训导有方,以诗书传家,家中兄弟友爱,姊妹和睦,家父在府中常钦佩感叹不已。”
双方都是说场面话的高手,一来一往,推杯换盏之间交谈得也算尽兴,称得上是宾主尽欢。
只是郑大公子郑植此时却心急如焚。
姜令柔原定在日暮前回家,姜家护卫发现小姐迟迟未归,必定要去宴席中寻找,那么姜令柔已到家的假象必被发现,郑家很容易被找上门来,届时姜家向他要人……
找上门来倒也不怕,只是他的目的还没达成,自然不甘心。这次不能一举成功,下次再设计她几乎难如登天。今日不成,难道要将那冰雕玉琢的一个,让给顾宁安那寻常商户子?
所幸,上天还是站在他郑植这边的。
不久后,世子提出先暂且散场,“康寿体弱,舟车劳顿之下疲惫不已,今日先告退了。”却丝毫不提自己妹妹今日还有兴致去参加春日宴。
不过郑家人也不会拆穿,宴席不成当然也不能强留,于是各自散去了。
郑家在庄园中央给一众贵客划出来一片住处,世子、郡主携身后护卫们前往,其中一银甲护卫格外突出,这护卫虽身量高,却并不壮硕,肤色也白皙不似廉州人,站到世子旁边,更不像是能护卫世子的模样,大概是幕僚一类。
这银甲护卫正是赵桢,他于三日前奔赴凉州,查探阿史那凌一伙人的踪迹,确认是郑氏参与在其中。
然而郑氏势力在凉州城中只手遮天,无论从明还是从暗,他都无法下手。若是公开身份,郑氏必定对他有十足的警惕心,查不到什么;可若是不公开身份,他来历不明,根本无法通过正规途径进入郑氏庄园,仅凭他及身边几个护卫,也绝无可能溜进郑氏。
实在陷入两难之中,赵桢却想到一妙计,立即传信给相熟的镇北王世子,叫他前来凉州相助,没向他透漏具体要做什么,只是令他带自己进郑氏。
世子也没那么好命令,但赵桢的来信中夹带了天子信物,叫他不得不从。
于是世子拉上妹妹,对外称是郡主想参加“春日簪花宴”,于是携人护卫妹妹到凉州,顺便拜访此地霸主郑氏。
实际上康寿郡主对这类姑娘家的宴饮并不感兴趣,只是皇命难违,不得不来。到了宴席上没坐一会儿便大感无聊,招来漂亮小姑娘同玩了少顷,把小姑娘送回去后便打道回府了,而后又跟着六皇子和哥哥一同进入郑氏庄园,比姜令柔到郑氏还要更早些。
此时已近日暮,姜家护卫见小姐迟迟不来,匆忙请见宴席主家裴氏,裴小姐听了底下人的汇报大惊,“姜妹妹不是已经回去了?怎会又有一姜氏马车?”
于是立刻请来郑小姐,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惠宁倒是不慌不忙,做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来,“妹妹是由我亲手扶上马车的,怎会出错?”
姜总管大怒,“今日来时,我家马车路遇郑小姐,您应当知道我们一众长什么样子,难道郑小姐能将我们小姐送到生面孔驾的马车上吗?”
郑惠宁依旧镇定,“柔儿上车时虽有心悸,可意识还是清醒的,更何况身旁还有青云;我虽然不认识那些马夫侍卫,但见妹妹和青云都未感惊讶,想来是认识的。”
旁听的贵女们觉得有理,毕竟坐在高处的贵女不少,是亲眼看着姜令柔及其侍女上车的,赖不到郑惠宁头上。
郑惠宁接着说,“看来是你们府中的另一驾车接走了柔儿,只是走的急忘记通知诸位而已,各位还是尽快回吧。”
姜总管当然不信这郑氏女的荒唐言,只是现下拿不出证据,和郑氏女相争更讨不到好处,只好立刻回程,禀告老爷夫人。
“什么?令柔被郑氏劫走了?”
刚从官府回来的姜晏听到总管的汇报,险些没晕死过去。林夫人倒是很镇静,要姜晏立刻写信给京中良国公府求助,同时组织人手,上郑氏要人。
其实总管只是汇报了今天发生的事,但三人都记得郑氏来提亲不成撂下的话,一致认定是郑氏作案。
“若传到家中,那令柔的清白……”姜晏有些犹豫,在林玉蝉压迫感极强的视线下逐渐不再出声。
“先把女儿保住才最重要,”林夫人冷静道,“再说咱们家是招赘,顾宁安不行再换一个就是,要名声做什么。”
姜晏一听说女儿性命也可能不保,吓得立刻扯出纸笔来写“令柔遭郑氏劫”六个字,交给管事命令其立刻寄往京城。
“不会,那郑氏子最多是觊觎咱家女儿,绝不会杀她。”姜晏说出这句话,却自己都不敢肯定。
“我们立即出发,”林玉蝉下了决断,“别高估了那竖子的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