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次睁眼时,已到傍晚。邱天安安静静的搬了条凳子守在我的床边,她不知道坐了多久,可能我睡了有多久,她就守了多久。
邱天在我睡着的这一段时间里把窗帘拉开了,玻璃门也大大开着,清新的空气如潮水般争先恐后的涌入室内。
不下雨了,日落将高耸的房屋剪成黑色的剪影,云层翻滚,一层叠着一层,由厚到薄,斜阳在天上纵了一把火,烈焰燃烧着云朵,无穷的天际被染成热烈的红色橘色。
夺目的红艳勉强从天上分给人间,阳台的围墙也爬上凄美的红,红色黄色交织着,从阳台蔓延至室内。
我和邱天看着灿烂的夕阳发呆,灿烂的色彩柔和的印在我们的脸上,一半明朗,一半黑暗,像所有故事的结局里主角们最后定格在摄像机里的镜头一样。可惜了这温暖的红,我们的心不受半点暖意,早已成为了荒凉的沙漠。
我不知道邱天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在放空脑子,单纯的发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火烧云逐渐淡去,光如流水般离我们而去,白墙上的背影变得佝偻的淡去。
“你在干嘛?”我冷不丁的问。
“发呆。”
“从我睡着你就一直坐在这里发呆吗?”
“嗯。”
我从床上慢吞吞的坐起来,靠在墙上:“你不去做些什么吗?”
“不知道,”邱天眨了一下眼,有些迷茫的样子,“我没有什么事情要做,就坐在这里发呆了。”
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世界又恢复成它原本的那样,漆黑的,冰凉的。邱天的脸也完全被黑给吞噬,我知道她还做在那里没动,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都没有想开灯的**。
“你感觉怎么样?”邱天问我。
我愣了一下,以为她在问我发呆怎么样,我回答她:“什么都不想,很舒服,好像可以短暂逃避一下现实。”
邱天沉默了一会,然后幽幽的说:“我是在问你身体怎么样,不是让你发表发呆感想。”
我有点尴尬,又觉得有些好笑,所以我笑了,邱天也笑了,尽管那只是短促的一声。
苦涩的泪不知不觉的从眼角滑落,好像那时候也有一个人会常常被我蠢的发笑,现在依然什么都没变的样子,我还是那么笨,有时候还会做一些傻傻的事,可我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我的心好像在睡梦中老了许多,疲惫如夏季疯长的枝桠,旺盛的在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生根发芽。记得在哪里听过说我们这个年纪是生长粗壮的树,我经受不住风雨的蹉跎,早已长成了满身病害的枯树了。
自我醒来的那天,这里不再是雨的王国,即使不是审判日,也是风和日丽,晴空万里。人真是奇怪,过去每天生活在潮湿的雨季,我常常抱怨这见不到光的日子,当光真真切切的照在我的身上时,我竟无半分暖意,我转念一想,兴许是真的病坏了身体,怕光又怕冷。
我最近真是懒得说话了,我原本就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邱天也不爱说话,非必要我们可以沉默着过完无趣的一天。
那烧心烧肺的痛意还在持续着,我想我真的病的厉害。我变得神经兮兮的,总感觉有东西遮蔽了我的双眼,可我分明看的清清楚楚。
我仗着身体不舒服,更多是我消极的心态,懒得去管今天杨芮伸长脖子恐吓了谁,明天李艳梅又嘲讽了什么,后天班上又剩了多少人。有什么意思呢,我怎么做都是无用功,还不如倘然的等死。
我又打心底的问自己能不能接受自己去死,是能接受的。那能不能接受邱天去死?我是不愿意的。我往那片湖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不为什么,就蹲在岸边对着湖面看不见的倒影发呆。
我祈求让我像夏雨欣那样能在湖里窥见天机,让上天指引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我们共同走出着片水生火热的痛苦。
湖面静的像我的心一样,死的。
我抬头看天,我几乎每天都来,却再也没有见过那只燕子。我低头为此难过,哪怕看看燕子,我兴许能像夏雨欣那样从燕子那里获得些许安慰,我每天难受极了。
我理解起夏雨欣来,人是个坚强又脆弱的动物,一点打击就容易一蹶不振,心中有些希望又会撑着一口气,凑合着过日子。
我深深叹了口气,再次看向那一碧如洗的天,燕子啊燕子,你怎么就不愿意回来看看我呢?是不肯原谅我吗?我理解你,毕竟我真的罪无可恕,这么轻易的把你给忘记了,这么轻易的放开你的手,你不愿意回来看看我也是正常的。
我又有些委屈,会有鸟儿回来看着夏雨欣,毕竟我们长得那么相似呢。
病痛和深深的愧疚折磨着我,我有时候真想往这湖里一跳,然后任由黑暗的湖水卷起的漩涡把我吸走,将我带往另一个没有悲伤,充满幸福和快乐的国度。
每当我躺在潮湿的岸上闭着眼睛阴暗的幻想时,虚幻的泡沫背后就会伸出一双手来,像个救世主般拉我从地狱回来。我又看见邱天绝望无助的双眼,再度睁开了眼睛。
天空很大,云慢悠悠的飘着。
我的命不是命,它不属于我,它属于每一个爱我,救我的人。
我对着湖面苦思冥想,跳下去看看不现实,于是我短时间内不会再去看它了。
心中升起遗憾,下定决心那天,我笔直的站在岸上,像个疯子一样冲着对面的袅袅青烟大喊:“我不会再来啦!”
“我想对你说!对不起!”
“我一定一定会把你记起来!请给我点时间好吗!”
“下次再来我还是记不起你的话,我就来找你!”
如果你愿意来找我也行,我在心里默默的想。
湖对面的风凉爽的吹着我的碎发,像是有人化作了风特地来轻抚我的脸颊。
我呢喃道:“谢谢,如果哪天你愿意来看我,请让风来通知我,我一定会来赴约的。”
末了,我擦了擦脸上的泪,头也不回的走了,离它越来越远。
我把书摊开,侧着脸趴在上面。我的生活从每天去看湖变成了每天在这里发呆。我最喜欢看着宋安衾的那个方向发呆,她旁边的位子空了好久没有人坐,我可以轻而易举的看到她。
最开始我意识到这一点,有想过纠正,可只有这个地方我看着能感到心安,望梅止渴。宋安衾很快发现我老是瞅着她那个方向,每回都狠狠瞪我一眼,我不为所动。
于是她找上了我,宋安衾叉着腰,档住了窗外的光线,语气不善:“你不好好上课,老看我干嘛?”
我试图解释:“没有看你,是看你旁边的那个位子发呆。”
宋安衾没想到我会这么回答,表情一时间很难形容,她骂道:“你是不是有病?”
我坦然的承认:“对啊,你看出来了。”我没想呛她,我是真的生病了。
宋安衾一时间脸色五彩缤纷,喉头滚动,勉强压下了一万句脏话,然后朝我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突然觉得很没意思。我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轻轻嗅着袖口上洗衣液的味道,身上火烧火燎,我真的是,没救了。
我怎么沦落这般田地了呢?
2015年11月26日
预期的审判并没有如期进行,而是改成了周考。这对我这种人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我这段时间堕落的很,学业也在我有意无意下荒废了,我不知道我这么做在渴望什么,期待什么。
人的一生好像都有个潜在的目标激励着人前行,小学时是每一个暑假和寒假,中学时被告知要好好考一个高中,高中时的目标是上个好大学。我卡在高中这个阶段不上不下,别说高考,活着,死亡,我都不知道该在意哪一个。
我被死死的困在这里,我的根系在这里生根发芽。这一切不过只是我的借口罢了,我就是懦弱,就是胆小,就是个很没用,很没有的人。永远安于现状,渴望破局,又疲于改变,往前踏出一步对我来说已经耗光了全身的力气,没信念走完这条遥遥无期的路。
周考还是在周末这两天进行着,教室的位置空了大半,为风提供更为宽阔的空间活跃。
我迷迷糊糊的应付完这两天的考试,今天走出考场时,我看见檐外的骄阳,晃眼的阳光洒落在我身上时,我想起了有了记忆从医务室来这儿的那一天。
那天的温度刚刚好,不冷不热,树叶鲜绿单薄,阳光下可以清晰看见那根根分明的脉络。如今时间流转,嫩绿的叶片枯黄,枝桠垂败,物是人非。
2015年11月28号,秋天的尾巴,李艳梅公布了最后五名的名单。我还是老样子的趴在桌上,名字一个个的过去,我正想着应该要到我了吧,勉强把胳膊支起来撑着脸,动作进行到一半,紧接着我的心跳一抽,难以置信的看向讲台。
“最后一个,邱天。”李艳梅话音刚落,我震惊的看向邱天,邱天平静的坐着,没什么反应,背上凸起长长的骨头隔着校服也清晰可见。
我的心跳如打鼓,这几天我极力掩饰的平静在此刻被现实无情的一把击碎,认清吧,迟早的,不是吗?江月。
放学了,我拉着邱天的胳膊絮絮叨叨的安慰着她:“没事的邱天,我能好好的过来,你也能好好的过来,等明天太阳升起就好了。”
邱天说:“我可能会死的。”
我笑了笑,仿佛她在将什么好笑的事情,说:“别逗了,我这么菜都能过来,你比我厉害多了不是吗?”
邱天藏在厚重镜片下的眼睛清澈的看着我,我忙低头拉开自己的抽屉,不知所措的乱翻着,避开她的视线。
“你还记得你怎么挺过来的吗?”邱天问。
我一愣,下意识的开口:“我…我一个人…过过来的吧。”我被她问的脑袋发懵,仔细回想了一下,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那天天台的风吹得人冷的刺骨,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我有点慌了,勉强挤出笑意:“你别急,让我想一想。”快想,别着急江月,别着急,回想起来的。没一会的功夫,我急得直冒汗,感觉像进了蒸笼,空气都是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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