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执直到躺下脸都是烫的。
不止是因为心虚,更是因为今晚激动之下冲上去紧紧抱住荼猊挨了一巴掌,力道毫不留情,在脸上留下重重的巴掌印。
可林执不在乎,他甚至在那瞬间下意识收紧手臂,把少年更用力地按进怀里。
偷偷用指尖碰了碰,疼得“嘶”了一声,却忍不住勾起嘴角。
火辣辣的疼,又特别满足。
真有力气啊,看起来就特别健康。
和他这种人一点都不一样。
连打人的力道都鲜活,像是能一巴掌扇碎他骨子里淤积的阴湿。
还好地暖开始供应了,睡在地上也不算太冷。林执蜷了蜷身子,把被子裹紧了些,心里盘算着明天得去买张折叠床。
要是生病了可不行,现在他有人要养了。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转头看向床上。
荼猊背对着他,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少年身上镀了一层银边,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林执突然抱住被子,把脸埋进去,无声地做了个嘶吼的表情——好开心。
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撞得肋骨生疼。他死死咬住被角,怕笑声漏出来惊醒了床上的人。可嘴角还是不受控制地翘着,像是被那巴掌打坏了某根神经。
他被子铺在门口,整个人横躺在门框前。有种诡异的安心感。
现在荼猊要想离开,就非得从他身上跨过去不可。
这姿势其实很不舒服,门缝里漏进的冷风正往他脖子里钻。但林执蜷缩着,把脸贴在被子上,嗅到一点残留的洗衣粉味,混着皮肤上未散的疼痛。
这样就好。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林执盯着那道光,突然很想伸手碰一碰,就像在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但他最终没动,只是把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
林执是被阳光晒醒的。
老房子的采光其实很好,只是他从前很少注意,窗帘总是拉得严实,醒来就匆匆出门,像在逃离什么。但现在不一样。
他看向阳台。
荼猊坐在边柜上,赤脚踩着窗框,整个人浸在晨光里。阳光穿透他雪白的发丝,在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金影,连皮肤都透出珍珠似的光泽,像是被太阳晒化的雪。
而现在荼猊正居高临下地瞥他,阳光太亮,林执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觉得少年嘴角噙着点讥诮。
真好看啊。
这个念头每天都要冒出来无数次。林执甚至养成了新习惯。
醒来先确认荼猊的位置,然后像虔诚的信徒瞻仰神像般,用目光一寸寸描摹少年的轮廓。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不到半个月,他已经习惯这种生活。
荼猊醒得很早,早得过分。准确来说,他醒来的时间会是每天四点左右。
“早啊,茶茶。”林执打了个哈欠,顺手把滑落的睡衣领口拉回去,“今天吃煎蛋?”
荼猊没回答,只是用脚尖点了点地面,示意他快点。
林执已经习惯了。这半个月来,他摸清了荼猊的规律。
进食敷衍,早餐只吃两口,午餐挑三拣四,晚餐倒是会多尝一点。
回话基本是气音,“嗯”代表可以,“哼”代表勉强容忍,“呵”……通常是林执又做了什么蠢事。
但林执乐在其中。
荼猊从不好好坐着,偏爱高处桌上、窗台、甚至边柜上,像只矜贵的猫。逼得本就洁癖的他每天光打扫这些‘高处领地’就要多花两小时。
下班回家,林执系上围裙做饭,荼猊就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饭后他跪在地上,用湿布一寸寸擦拭地板。少年总爱光着脚到处走,不亲手擦总觉得不干净。
很忙,但是心满满的,一切好像都在好起来。
虽然擦到这家伙身边时这尊贵的大爷腿都不会抬一下。
“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林执站起身,看向正在晒太阳的荼猊。
少年闻言伸出手,掌心朝下压了压。懂了,意思是退下,别吵。
林执小小叹了口气。
虽然当初把人绑回来时确实存了囚禁的心思,但这也太过了——谁家小孩能半个月不出门?整天不是看电视就是睡觉、晒太阳,也太不健康了吧!
“就去超市,买你上次爱吃的那个...”他锲而不舍地凑近些,“草莓牛奶?”
……没有回应。
好吧,他已经习惯自说自话,也没放弃。
“今天天气真好~”他笑着拿起外套走过去,将外套展开。他发现这小少爷真的很习惯被服侍,虽然面无表情,却微微抬起了手臂,配合着穿衣的动作熟练得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
“来。”林执小心翼翼地为他戴上宽大的帽子,雪白的发丝被妥帖地收进帽檐下。“茶茶头发是天生就是白色的么?”指尖擦过发梢,冰凉柔滑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好特别,真好看。”
“墨镜也戴上”他凑近看,但也不能太近。这是在挨了几巴掌之后得到的教训“哇,睫毛也是白色的诶,”他屏住呼吸,看着那如霜雪般的睫毛在镜片后轻轻颤动,“好漂亮。”
睫毛忽闪忽闪的,衬得少年无辜得要命,不管看多少次他还是不敢对视太久。
就像太阳看久了会被灼烧。
而他困住了太阳。
“好了,完美~”林执满意地打量着眼前的杰作。墨镜严丝合缝地架在荼猊高挺的鼻梁上,将那双摄人心魄的金瞳完全掩藏。虽然S国街头常见外国游客,但少年这头霜雪般的白发实在太过惹眼。
他顺势跪坐在地毯上,拆开昨天刚到货的雪地靴包装。荼猊光裸的脚趾不轻不重地踢在他胸口“别闹~”林执笑着捉住那只作乱的脚,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好好穿鞋。”
抬头,果然看到这个小坏蛋抬起半边墨镜。少年半掩在镜片后的金眸闪烁着恶作剧得逞的光芒,嘴角勾起,得意得不行。让他想起了之前遇到的橘猫,阳光,空气,自由,永远昂着脑袋,与生俱来的傲慢。
“来,自己下来还是…”林执张开双臂,话音未落,荼猊轻盈跃下,落地几乎没有声音,即使是穿着笨重的雪地靴。
“好好好,自己下。”林执笑着转身拿起羽绒服,荼猊已经默契地抬起手臂。帽子、墨镜、外套…好像还缺了什么。
他眼睛一亮:“对了!”手指轻轻拂过荼猊裸露的脖颈,“我们去买毛线好不好?哥哥给你织条围巾…”想象少年被柔软白绒包裹的模样,他忍不住笑得见牙不见眼,“再织件毛衣,白色最衬你了。”
傻蛋,荼猊斜睨着笑得傻气的林执,心里默默更新了对他的评价:愚蠢的傻蛋。
门前镜子反射出自己被裹成了圆滚滚的雪球,从毛茸茸的帽子到蓬松的羽绒服,连手指都被崭新的羊绒手套包裹得严严实实。对比起来身边的人寒碜得可怜,洗得发白的棉衣,不算厚实的裤子。
不过脸上的笑容很灿烂,林执漆黑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有人往浓稠的夜色里撒了一把星星。和初见时死气沉沉的模样判若两人。
挺好的,荼猊快习惯这种生活了。每样东西都是真实存在的,不会突然长出眼睛的墙壁,不用上课 ,更不用面对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怪物。
最重要的是,再也不用忍受那些黏腻的、如影随形的视线。现在唯一注视着自己的,只有这个…忠心的仆人,嗯,对,就是这样。
“出门要牵好哥哥的手,不能乱跑”林执不自觉地用哄孩子的语气叮嘱着,虽然荼猊明明只比他矮半个头。或许是少年总用那双懵懂的金眸看人,又或是他安静得像个人偶,总让人想把他当瓷娃娃般小心呵护。
“差点忘了这个。”林执踮脚从柜顶取下未拆封的口罩,小心翼翼地为他戴上。这下彻底全副武装了——口罩、墨镜、兜帽,宽大的羽绒服将少年裹得严严实实。没人会知道,这臃肿的外表下藏着怎样惊心动魄的美丽。
这个认知让林执心头涌起一股扭曲的满足感。他鬼使神差地张开双臂:“让哥哥抱抱...”
啪!
手背挨了一记,火辣辣的痛感让他忍不住笑出声。荼猊隔着墨镜瞪他,却不知道这副模样更像炸毛的猫崽。林执傻笑着揉了揉发红的手背,爽了。
冬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把停在楼下的旧车镀了层金边。
“抬下手。”他俯身去拉安全带,指尖不小心蹭到荼猊羽绒服的袖口。少年今天裹得实在太严实了,活像个会走路的雪人,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但林执就是能想象出兜帽下那张不耐烦的脸。
林执的目光扫过后视镜。少年正歪头靠着车窗,雪白的手套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安全带。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身上,将整个人笼在朦胧的光晕里。
真奇怪。从前看那些为爱痴狂的情节总觉得矫情,现在却恨不能把全世界最柔软的云朵都捧到他面前。林执慌忙别过脸,生怕多看一眼就会忍不住去亲吻那个毛茸茸的帽顶。
车载音响流淌出轻快的钢琴曲,林执跟着小声哼唱,时不时偷瞄身旁的小雪人。
林执开得不快,仿佛在配合身边人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世界的节奏。树影斑驳,阳光明媚,车窗开了道细缝,冬日的空气清冽地钻进来,但并不讨厌。
鲜活的世界,真实的世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很奇怪很陌生冲得心脏都开始起了莫名的……憧憬?荼猊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指尖悄悄攀上车窗边缘。
“不可以哦。”
温暖的手掌突然覆上来,将荼猊手指拉回车厢。红灯亮起,林执转过身,睫毛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浅棕色。“行车要注意安全。”
“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他突然笑出声,“不过这话对你好像不适用。”
荼猊的墨镜反射着斑驳的光影,完美掩去了那双摄人心魄的金瞳。林执难得能这样放肆地注视他,目光掠过对方被口罩勾勒出的柔软轮廓。直到后车不耐烦的喇叭声响起,他才慌忙收回视线。
“以前……不经常出门吗?”他开始问些平时不敢问的问题。
荼猊的侧脸在墨镜下显得格外安静,只有被风吹起的几缕银发泄露在帽檐外。
“以前出门时,是不是总有很多人跟着你?”这个问题在舌尖转了很久,终于借着封闭车厢的亲密氛围问出口。
……
不出所料没有回答,荼猊只是专心看向窗外。
林执自顾自地笑了,声音温柔“以后哥哥多陪你出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