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刮,雨一下,定州十分迅速地迎来了秋天,未给人留有一丝喘息的机会,在连绵下了几场雨后,气温骤跌,早上的温度已降至十度以下。
风卷起马路上成堆的枯黄树叶,又于某一点将树叶落下,推推搡搡间,叶子也就飘了几米远,最后仍聚集在街边的水坑中。
天蒙蒙亮,马路上寂静一片,只偶尔驶过几辆车,碾过散落的树叶,疾驰而去。
远处商铺旁的楼梯口突然传来开门声,吱嘎的声音打破了这一丝宁静,随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一张小巧白皙的脸裹在看起来并不是很保暖的夹克衫里,只露出两只疲惫不堪却依旧闪着光的眼睛。他举起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接着搓了搓手,快速将手塞进衣服口袋中,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随后暗骂了一声,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不一会儿人就消失在老旧小区的侧门里。
邱默默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又捻起衣领闻了闻,发觉没有任何异味后才掏出钥匙打开了门,随后,浓郁不散的中药味扑鼻而来。
尽管早就熟悉了这种味道,可一夜未睡,精神恍惚的情况下骤然间闻到,还是让邱默默难受得屏住了呼吸,脸皱得像包子一样。不过只是一瞬间,他很快便恢复过来。
等回过神他才隐约记起自己进门前欲盖彰弥的动作,不由得尴尬地笑了。
中药味道这么大,邱杨根本闻不到他身上烟酒的味道。
连着下了几天雨,本就阴暗的地下室更加潮湿,邱默默没有开灯,而是摸着黑凭借记忆在狭小的空间里移动,十分小心翼翼,生怕吵醒床上还在睡觉的人。
等他挪到卫生间,关上了门,才大口喘起气来。卫生间很小很小,连洗漱台都没有,只有一个老旧的抽水马桶,马桶左手边摆着塑料收纳架,上面放着洗漱用品。
而收纳架对面的墙上,装着一个生了锈的水龙头。
邱默默就着冷水刷完牙洗完脸,揉了揉冻僵的脸颊,才开门出去。
屋内的灯已经亮了起来,邱杨坐在床上穿着衣服,看到邱默默出来,虚弱的脸挤出了一丝微笑。
“今天起这么早?”
邱默默背对着邱杨,闻声转过头对邱杨笑了一下,随后在用帘子隔出来的厨房里手脚飞快地将刚才从外面移动餐车上买来的早饭摆上桌。
“不早啦哥哥,今天周一,有升旗仪式,班主任说要早点到。”
邱杨不疑有他,穿好衣服后进了卫生间,洗漱完之后,邱默默已经吃完早饭,正在边往书包里塞着塑料袋里快要过期的面包,边换校服,换完之后将自己的夹克衫扔到了衣架上。
邱杨看到后把面包从书包里拿了出来,又从一边衣架上挂着的衣服口袋中掏出几张纸币塞进邱默默的书包里。
“别总是啃面包,没有营养,你还在长身体,学校食堂的饭不是挺好吃的,你也去。”
邱默默没说话,而是趁邱杨不注意的时候把面包又塞了回去,然后背起书包,准备出门。
“锅里的药记得喝,别忘啦。剩下的放着我回来熬,哥哥你就别管了。”
邱杨正就着咸菜啃白馒头,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好的,那就谢谢默默了,今天哥哥发工资,晚上给你带大肘子回来。”
邱默默红了脸:“我现在不喜欢吃大肘子了。”
邱杨眼中带着温柔的笑意,他眼前浮现起邱默默小时候抱着碗啃大肘子的样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一个月也就今天这一次能吃上大餐,邱杨不想让邱默默失望,尽管他嘴里说着不喜欢。
等他吃完早饭收拾完碗筷,又去叠好被子,换上外出衣服的时候,他看到了邱默默随手挂在衣架上的衣服,衣服领子被压在里面,邱杨强迫症又犯了。
衣服挂得高,邱杨得稍微踮起脚,鼻尖离衣服很近,只要稍微用力吸口气,就能闻到沾在衣服上的烟味和酒味。
邱杨本就不健康的脸色越发惨白,目光落在虚空中一处,良久,才伸出手捂住了脸。
邱默默进了学校,没有直接去教室,而是转身去了学校的小卖部,此时离上学的时候还早,校园内静悄悄的。邱默默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一沓试卷。试卷在他做好后就分门别类叠好了,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人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试卷。
一张试卷五块钱,这是最简单的赚钱办法,他一个周末能赚小一百。
再加上每天等邱杨睡着后去KTV兼职的钱,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带着邱杨从地下室搬出去。地下室环境不好,不利于邱杨养病。他平时又不过多注意,若不是自己叮嘱,怕是连药都懒得喝,更别说每个月去复诊了。有的时候,他甚至认为自己才应该是做哥哥的那个,邱杨虽然比他大八岁,可却幼稚得很。
明明已经和他说过不止一次他不喜欢吃大肘子了,他还是雷打不动地会在每月发工资的时候绕远路去买那家老字号的卤味。
邱杨只是个小面馆的杂工,一个月赚不了多少钱,他要吃药,还要负担两个人的日常开销和他的学费,如果不节省一点,日后若是要大手术,他们一下子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想到今天早上邱杨塞给自己皱巴巴的几十块钱,邱默默不由得心中泛起一股酸涩。邱杨没读过书,还以为食堂有钱就能去吃,他根本不知道,现在学校有一种东西叫做饭卡,吃饭得往饭卡里充钱才可以。
而他根本就没有办饭卡。
再者,邱杨说错了,食堂一点也不好吃,反正他去食堂吃午饭的同学都不喜欢吃食堂,也不知道邱杨是从哪里听来关于食堂饭好吃这个错误信息的。
还不如啃面包,省了排队吃饭的时间,他还能多做几道题。
放学铃声响起后,邱默默没有丝毫耽搁,收拾起书包迈出了教室门。他现在高二,用不着上晚自习。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了刺骨的秋雨,邱默默抬头,精致小巧的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早上走得急,他没带伞,还好雨不大,他裹着校服,一头扎进雨幕。
那个被邱默默称之为家的地下室离学校不远,只需要穿过几条幽深的巷子就行。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昏暗的路灯若有若无,邱默默抬眸看了眼毫无人烟的巷子,咬着牙走了进去。
他其实很害怕一个人过巷子,在他的记忆中,所有坏事都是在巷子中发生的。因为长相过于女气,他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将他堵在巷子中,几个人围着圈骂他“小杂种”,“娘娘腔”。稍微大点之后,晚上回家晚了,被路过的醉汉当做女人拉住,将他压在墙上猥亵。
虽然这些人都没有得逞,却给邱默默造成了终生难忘的心理阴影,以至于每次经过巷子时他都要高度警惕着。
邱默默讨厌自己的脸,被女孩子羡慕的容貌成了他小时候一切苦难的来源。
但他最讨厌的却是另外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小时候他并不觉得奇怪,等到他上学,学校安排他们上了一节生理课,他便再也难以平静地对待那比寻常男生多出来的器官。
他是个怪物,一个拥有两套性/器官的怪物。不同于其他男生的器官,让他至此以后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人群中。于是他便逐渐减少与同龄人的交流,生怕自己难以启齿的秘密一不小心就被人发现。
渐渐地他的性子越发孤僻起来,他没有朋友,在学校也不会多说话,除了学习就是替别人写试卷赚钱。
他曾无意间听到同学们私下里聊起他,对他的评价都是:孤僻,怪胎,穷鬼,长了张女人的脸,拽得很……
等等等等。他没空去辩解,他本来就是这样。如果不这样保护自己,他难以想象秘密被发现的那天周围的人会对他说出怎样恶毒的话来。
但巷子中也发生过好事情,邱杨就是在巷子里遇到的他。邱杨是个孤儿,十四岁那年在巷子里捡到了昏迷的邱默默,邱默默醒来后发了场烧,失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邱杨便只好将他留在身边。
十一年间,两人相依为命,住过桥洞,也睡过大街,近些年邱杨赚了些钱,他们就搬到了现在住的地下室。
说是地下室也不全然都在地下,还有半截窗户露出地面,此时屋内点着灯,大概今日下雨,面馆生意不好,邱杨提前下了班,于是邱默默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穿过马路,拐进侧门后,第一栋甲单元的半地下室就是他的家,远远地他就闻到了浓郁的中药味,看来邱杨还是没听他的话,自己先熬起了中药。其实这件事情,很简单,谁都可以做好,可邱杨却一点也不放在心上,有好几次砂锅都烧干了他都没发觉,白白浪费了一副药。所以后来他再也不让邱杨自己熬药了。
他急匆匆地跑回家,没有注意倒侧门边的马路上停着一辆与这个老小区格格不入的黑色豪车,而车上的人看到他的那一刹那,蹙起了眉,随后又一言不发地将视线转向座位旁边的一沓厚厚资料上。
“哥哥,你怎么又自己熬药了,不是说交给我吗?”邱默默进了门,连忙放下书包,然后接过邱杨手中的扇子,弯下腰打开砂锅看了一眼。
还好,水还没沸。
他松了一口气,搬出凳子,又拿出书包,坐了下来,“这边交给我了,哥哥你先进屋吧。”说着拿出今天的试卷,就着屋内照出的灯光,开始写作业。
“默默,你去屋里写作业,这里这么暗,会看坏眼睛的。”邱杨不放心,想要抢过邱默默握在左手的扇子。可邱默默向旁边躲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邱杨,“放心吧,我有分寸,你快去做饭吧,我饿死了。”
邱杨见他坚持,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宠溺地摸了摸邱默默的头发,说:“好吧,那我就去做饭了,今天发工资,哥哥给你买了好多吃的,给你补补,我们默默啊,还在发育,没有营养怎么长高哦……”
听他提起身高,邱默默有些恼怒,他连忙制止邱杨接下来的话,瞪了他一眼。
“说好的不提身高,你怎么就忘了!”
“好好好,是哥哥的错,哥哥去给你做饭赔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拥有两套器官的原因,邱默默进入青春期的发育十分缓慢,旁人都蹿得老高了,他还在一米七的水平线上苦苦挣扎着,连邱杨都有一米七八。别人的青春期长个子,长胡子,还有长痘的,他却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有内裤上偶尔沾上的血迹。
他知道,那个叫做月经,女孩子每个月都会经历的,可他不是女孩子,却也有这种体验,不经常来,量也不多,肚子更不会像女孩子那般疼痛,可就偶尔来的那几天,都能让他感受到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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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