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器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距离北京几百公里远。他被沈识洲带回房间,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床头留了一盏灯。
沈成器缓过神就立刻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子往门外跑,正好撞见莱昂。
沈成器的步子一顿,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莱昂。
“晚上好。”莱昂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照常跟沈成器打了个招呼。
沈成器没有说话。
莱昂歪着头,湛蓝的眼睛在灯光下犹如漂亮的宝石:“我想你一定很关心关河在哪里。”
听到关河的名字,沈成器瞬间抬头,盯着莱昂。
“沈识洲他们恐怕不愿意对你讲这些,但这个世界最吊诡的一点在于,那个在遥远的地方客观存在的太阳,对于新太阳联邦的所有公民而言,只要他们坚信太阳消失了,那个太阳就是‘消失’的。可是同样的场景,无论你怎么自我欺骗,甚至我们帮着一起瞒着你,也改变不了关河死了这个事实。”
“你说这个世界究竟是唯心的,还是唯物的?”莱昂微笑着看向沈成器,专注又耐心地等待他的回答,“如果是唯物的,客观存在的太阳也能‘消失’;如果是唯心的,死去的人无论如何自欺,也不会回来。”
“真是很神奇啊。”
沈成器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颊,因为莱昂的话变得更加苍白,他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推开莱昂就往下面跑。
五月鸢尾号前所未有的安静。沈成器跑过每一层楼,翻过每一个房间,甚至连储藏室的角落都跑了三趟,可是没有关河,哪里都没有关河。
莱昂落后几步,一直不远不近、尾巴似的跟在沈成器身后,见沈成器终于停了下来,他才笑眯眯地上前,低下头看着沈成器:“谢谢你,又帮我们搜查了一遍五月鸢尾号,确认关河没有藏在这里的任何一个角落。”
莱昂真情实感地道谢,沈成器张了张嘴,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发出一点儿声音。
沈成器的语言功能似乎在这个时候故障了,他心里有太多的情绪,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倒下来的出口。
“滚开!”
莱昂回头,发现是怒气冲冲的季知秋小姐冲了上来,一把将他从沈成器的面前推开。
“你们还要怎么样?非得我们全部拿枪打穿自己的脑袋,才肯放过我们吗?”
季知秋的手上戴了一个手铐,原本是锁的地方安装了一个注射器,正对准手腕处静脉的位置。这手环与当初在贝尔格莱中心区时,关河拿来吓唬沈成器的那一个很相似。
或许季知秋也可以赌一把,沈识洲究竟在这个注射器里放的是什么东西。
也许是麻醉剂,也许是毒药,也许什么都没有。
可现在的季知秋再也不敢去赌沈识洲的真心了,她在沈识洲心中,怎么可能比得上沈上校对联邦的忠诚?
“小沈,我们回去休息。”季知秋看也不看莱昂,径直穿过他,带着沈成器去到梅以安的房间。
梅以安靠在床头,半躺着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翻着电子书。她的左边肩膀缠了厚厚的纱布,沈成器看到时吓了一跳:“梅姐,你受伤了!”
梅以安合上电子书,将很薄的一层显示屏放在床头柜上:“还好,皮外伤,不影响。”
季知秋搬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替梅以安补充道:“莱昂打的。”
“什么?”沈成器反应了两秒,才说,“哦,对,我忘记了,他从来就不是物联网上那个和我有联系的智能技工。”
“那他是什么人?”沈成器喃喃问道,“关河又在哪里呢?”
“放轻松,小沈。”梅以安的声音依然沉着,“虽然关河不希望我跟你说这些,毕竟他也没有百分百的自信能平安回来,与其给你虚无的希望又让你失望,不如让你早点接受他不在了的现实。”
沈成器的身体轻轻一颤,他想起关河对他说过,人都会死的,没有人会例外。人类从出生开始就在走向死亡,这是谁也躲不掉的命运。
因此,人类要学会去接受死亡,然后珍惜当下的每一天。生命有限,所以才要努力不懈——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
可实在太难做到了。
这是沈成器第三次面对死亡,第一次他还是个婴儿,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失去母亲;第二次是面对姜斐,那是他真正意识到原来死亡离他这样近,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现在他又失去关河了。沈成器现在还是懵的,他完全没有接收到关河不在了的信息,他的大脑好像在自动屏蔽这样的消息,并给出虚假的暗示,让沈成器错以为关河在哪个他不知道的地方等他。
梅以安的话对他而言是溺水前抓住的稻草。
“但我觉得,哪怕最后失望了,也总比没有强。至少你不会觉得关河从来没有在乎过你,他其实没有放弃过。”梅以安看了一眼房间里的摄像头,“莱昂的那一枪没有给关河造成致命伤,我接到关河的暗示,拖住莱昂,给他创造机会进入‘北京’。”
沈成器不解:“他要进入‘北京’干什么?”
“我不清楚。”梅以安摇了摇头,“你只需要知道,他不是到最后一刻才意识到莱昂他们有问题。你还记得我们的装甲车出故障的那一天吗?为什么好好的设备,到了我这里就开始出现问题,真的只是因为极端天气吗?”
沈成器迟疑着摇头:“是他们动的手?”
梅以安点头:“你还记得我们放走的那只狸猫,在离开时破坏掉了所有的搜救艇吗?”
沈成器茫然地看着梅以安。
梅以安说:“我后来让知秋重新检查了一遍,果然在某块搜救艇的残骸里找到了能诱导动物发狂的气味剂。真难得,这并不是我们在五月鸢尾号上的储备物资,你看,沈上校和莱昂两个人敢走上五月鸢尾号,他们也不是两手空空。”
一些从来没有在意过的细节忽然串了起来,让沈成器觉得后背发凉:“莱昂……还有,还有我哥,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梅以安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毁掉装甲车,是为了防止关河依靠装甲车逃脱;毁掉搜救艇,是阻止我们现在去救关河。我想沈识洲他们也没有把握能确定杀掉关河,所以他们的计划从头到尾就是将关河永远留在地外。”
季知秋听到这里的时候,勾起唇角冷笑了一下:“有时候人的想法真是很奇怪,他们是不是觉得如果关河冻死在外面,杀掉关河的就是糟糕的地理环境,跟他们没有关系?”
“也许。”梅以安的手指轻轻抚平床单上的褶皱,“恐怕在他们眼里,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新太阳联邦。”
“早在地球纪年时代就是如此,不是第一个发现新大陆的人,就能享受地理大发现的成果。人类本质里的趋利性,从殖民时代到末日纪元,都没有多大改变。”
季知秋补充道:“更何况关河的身份还如此敏感,新太阳联邦的每一个统治者,都不会愿意看见故总统的儿子带着希望的太阳回到联邦。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当年谋杀五月鸢尾号的刽子手。”
“这是一场权力倾轧下的谋杀。”季知秋最后做出结论,“小沈,你大可以相信关老板,他不可能就这样死在冰原上。联邦有后手,我想关老板也有。”
沈成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相信他。”
这一瞬间,那个总是藏人群里面的小沈好像终于愿意拨开人群走出来了。
“既然我回到新太阳联邦,就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五月鸢尾号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第二次。”沈成器握紧了拳头,“联邦妄想用愚昧和虚伪的乌托邦维持和平,可人不能永远不思考,也不能一直躲在虚拟的社交网络里。这么多年了,我们该走出这座漂亮的‘茧房’了。”
控制室内,沈识洲和莱昂通过摄像头,将沈成器他们三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莱昂一边听墙角一边笑,他问沈识洲:“关老板不可能死在冰原上?”
沈识洲冷峻的脸上没有一点多余的表情,他比Iris还要像一个人工智能:“五月鸢尾号上所有能够冰原航行的工具都被我们破坏掉了,而关河离开五月鸢尾号时,除了防护服和武器,身上什么也没带。没有食物、没有水,还中了枪伤,在零下几十度的冰原里,你说,他要怎么活?”
莱昂点头:“沈上校说得对,那些话恐怕都是梅以安提前想好,编出来骗小沈的。你看,梅以安小姐真的很会骗人,他不光骗过了我,也骗过了小沈,你的弟弟现在看起来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我还有点期待他会做些什么。”
“不知道。”沈识洲冷冷地说,“你也不用期待,还有十天,我们将回到新太阳联邦,到时候任务汇报,你做好准备。”
莱昂托着下巴,拨弄着操作台上的按钮:“准备什么,怎么,连沈上校也在担心关河没有死吗?如实汇报就好,剩下的可就不归我管了。”
“对了。”莱昂忽然歪过头,看向沈识洲,“刚刚说起关河的死时,沈上校的话格外多。得有一百来个字了吧,啧,其实沈上校你也在担心关河没有死,对吧?”
沈识洲眉头轻轻一撇,似乎有些不解:“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一样话多的联邦秘密特工。”
“话多不好吗?”莱昂又笑了,蓝宝石一样的眼睛眨了眨,“特工就一定要像你一样,冷酷没表情?太刻板印象了,最好的特工是站在人群里你都分不出他和路人有什么区别的。你看,我话这样多,所以从来没有人怀疑过我。他们只当五月鸢尾号上多了一只聒噪的鹦鹉,可谁也没有留心那只鹦鹉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修改了Iris的权限。”
“感谢我吧,沈上校。”莱昂站起来,抻了抻胳膊,“我可太优秀了。”
五月鸢尾号的航行速度比预计要快一些,大抵也有沈成器他们三人没有反抗的原因,他们从未试图从沈识洲和莱昂手里抢过五月鸢尾号的控制权,五月鸢尾号得以顺利地向新太阳联邦返航。
七天后,五月鸢尾号抵达新太阳联邦能量罩边缘。
古怪的事情发生了。
沈识洲透过监视屏,看向黑黢黢的禁区,眉头拧起:“人造太阳能量罩怎么没有反应?”
莱昂似乎也没有想过这种情况的发生:“先进禁区,隐藏起来,去看看外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识洲和莱昂进入禁区,跳下五月鸢尾号,一左一右去打探情况。
人造太阳似乎失去了它的光和热,从前撑起新太阳联邦的天空的能量罩,忽然就消失了。整个禁区空荡荡的,原来的废墟全部被掩埋在厚厚的一层雪下面,仅仅露出零星的一点瓦砾。
明明他们离开时,禁区才刚刚迎来它的新生,每一个波坎诺夫斯基程序复制人拥有了自己的智脑,三哥还准备要修建新的酒馆。
现在,人造太阳消失了。
坚持更新的第二天
养成日更好习惯,从我做起,从现在做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2章 关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