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的一场闹剧落下的帷幕,秋日的夕阳照应在陈杏的身上,暖黄色的光居然真的叫陈杏有了几分神性。
一句话问的在场的人像被抓住脖子的鸭子,原本嘎嘎嘎的声音尽数憋在喉间,发不出来,弄得面红耳赤。
这句话透露了太多东西,没有人去质疑陈杏话里的真假,也没有人敢去质疑她话里的真假。
只要陛下相信了,那她的话就是真话。
殿上的儒家博士自然有想要开口斥责之人,却被身旁的同僚拉住了。
不管怎么样,不该在这个大殿之上说出来。
因为那个答案大概率不是大家伙所想要听到的答案。
何况这位国师话里的不怀好意太过明显。
要是儒家此时出口询问,那岂不是自己打脸吗?
所以此时的他们选择当哑巴,便已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起码保住了些脸面,但是依旧有人愤愤不平。
可是儒家,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这叫人实在好奇。
当日,陛下发布招贤令,广邀百家到长安共谋科技修行一事。
民间开始热烈的讨论起国师来。
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这位国师乃是天神下凡,要来救助世人 。
也有人说,这位国师乃是妖孽所化牝鸡司晨。
出了朝堂,诸位大臣便开始三两成群的讨论起今天的事情来。
“我看这所谓的国师,定然是其他学派派来的,想要将我们儒家拉下来。”
“实在是太过荒唐了。”
此刻儒家在朝堂上的人不多,但是也绝对称不上少。
他们如今个个面色沉重,想要说这位国师乃是妖言惑众,却也顾忌着场合。
有心想要问问,邀请这位国师私底下聚一聚,却又顾忌这陈杏身旁的冠军侯。
“要不然给你安排几个护卫?”
这年代的书生可不是后世的手无缚鸡之力,那可是个个精通君子六艺的。
“怎么?他们还敢打我黑棍不成?”陈杏有些好笑的看着身边比自己高了一个头有余的霍去病。
霍去病也无语,只觉得这人怕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他眸光低沉,并不想在看到这人死的不明不白的。
霍去病:“你到是清楚的很。”
霍去病:“你可知道你今天在朝堂上的话,在这些儒家博士看来就是想要毁掉儒家,撅儒家的根?”
陈杏自然是知道的,这并非临时起意,也并非是因为被骂一事,“我如何不知晓,今日在朝堂上拉的仇恨叫儒家如今怕是恨我恨的牙痒痒。”
“不说打我黑棍了,就是找刺客来杀我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说起这话陈杏十分坦然,她就不相信刘彻会放任自己被暗杀?
霍去病这会才发现陈杏胆子这么大,不由挑眉,“你不怕?”
陈杏低声应答:“怕,怎么不怕?”
看向身边高达的身影,今日的他退下一身铠甲,作黑色的朝服,依旧俊朗,但陈杏觉得铠甲好使跟适合他些。
陈杏顿足看了看橙红的天空,今日的天空叫人沉醉,陈杏的话转的叫人猝不及防。
“想听故事吗?”
霍去病稍作思索就知道这个故事是关于什么的,“后世的儒家?”
陈杏失笑,“我可没说这句话哈,你到底听不听?”
“听!”他有什么不敢听的,自己又不是儒家的,对于儒家也无甚好感,有笑话为什么不听?
故事有些长,陈杏边走边说,语气轻柔,只是面上方才的浅笑已经消失不见。
霍去病心中嘀咕着这儒家后世究竟是什么样的,他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十分轻松。
“这是一个关于女人的故事。”
“有一个小姑娘,她叫柔,出生在一个富贵人家,家中不用为温饱操劳,她还有一个龙凤胎的弟弟,柔和弟弟的关系很好,一直长在一处,柔聪慧伶俐,大人的话她听过一遍就能记下。“
起初霍去病还并未觉得有什么,这不过是一个聪慧小女童的故事,就目前看来和儒家没有半点关系。
但从这个小女童的故事里霍去病并不能猜出来故事的后续发展。
”后来到了四五岁开蒙的年级,弟弟去上了学堂,柔十分舍不得弟弟,又羡慕弟弟可以到外头去玩耍,便问父亲,自己可不可以和弟弟一起去上学堂。”
“父亲笑话她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学堂是圣贤之地,女人怎么可以踏足。”
“那岂不是玷污了圣人的地方?”
”柔不明白,产生了第一个疑问,为什么男人可以读书,女人不行。弟弟上了学堂,柔便跟在母亲身边学习女红。“
”到了再大一些的时候母亲拿了长长的绢布,要替柔裹一双男人都喜爱的三寸金莲,四根脚趾向里头折,布帛紧紧的缠住,就像要把一双脚折断。”
“柔疼的大声的哭喊哀求,母亲看着柔满是心疼,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女人有一双男人喜欢的三寸金莲才能嫁一个好人家。”
“裹脚?”霍去病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霍去病举起手,比划了一下。
脚趾往里头折,不是成了一个肉团吗?
把一双原本正常的脚折断指骨只为了在还未完全长大的时候将一双脚保留在小的时候。
霍去病是不能理解这种审美的。
本以为不会再荒唐了,但接下来的故事确叫霍去病这个见过大场面的人都忍不住啧舌。
“后来,爱跑爱跳的柔因为裹了脚不再能到院子里撒欢,就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柔产生了第二个疑惑为什么男人要裹脚?男人不用。也不懂,像锥子一样的小脚哪里好看。”
“一年后柔住进了绣阁,那是一间昏暗狭小的屋子,架的很高,但光难以照进来。”
“快要到定亲的年级了,柔在成婚之前不能见任何男人,包括自己的父亲,为了保持纯洁。柔,产生了第三个疑问什么她不能和阿爹阿娘住在一起。”
“昏暗的屋子里,柔一个人绣着自己的嫁衣,等到嫁衣绣完了的那一天柔就会被许配个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
“虽然如此,但柔并不抗拒,她太想从这间绣阁出去了。”
陈杏的目光没有停留在霍去病的身上,而是看向了远方,好像穿过了历史的场合,真的见到了一个高束在绣阁上终日垂头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出嫁的日子到了,新婚之夜他第一次见到了她的夫君,那是一个病弱的书生,书生家中条件并不好,供他读书就已经花去了家中大部分的钱财。”
“柔到了夫家便一个人操持家中,想要丈夫帮一帮,却只能得到远庖厨的道理。她不明白为什么厨房是独属于女人的地方。”
“但她想着丈夫是读书人,读书人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再到后来,柔生下了一个孩子,在孩子六七岁的时候,柔的丈夫死了,柔想过再嫁,想有一个依靠。”
“正好巷子头的鳏夫正在寻妻。”
“柔的贤良巷子里的人都是知晓的。”
“一个女儿家养活孩子并不是简单的事情,只是孩子不许,婆家不允,最后不了了之,她一个人拉扯孩子长大。这回的她已经问不出为什么了,她习惯了顺从。”
霍去病原本以为出嫁后的日子会好些,总比在高台上生活在那间不透光的屋子里强。
可是听到这里霍去病却说不出话来。
他只觉得荒唐。
不许寡妇再嫁?
这是哪门子道理?
一个可怜的女人,一生都没有选择。
从出生到死亡。
故事或许应该在这里结束了,可是一个封建枷锁下的姑娘的一生还未结束。
拉扯孩子长大,本该是和阖家团圆的解决,然而既然陈杏说出这个故事,那这个故事就不会是什么好的结尾。
“孩子很争气,考上了功名,感恩于母亲再嫁,想要给母亲一个好名声,也想人自己仕途坦荡。”
“孩子为柔请封了一座贞节牌坊,柔惊恐的拒绝,人到四十,柔终于可以轻松些了,而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这座贞节牌坊就是一块碑,催着柔快些老去,从此以后,柔只能呆在家里头,儿子也要于母亲避险,因为柔有一座贞节牌坊,为女子表率。”
“自然不能和男人接触甚至是说话,几米内都不许有男人出现。出嫁以后的日子对于柔来说大概就是从那个高高的难见到光的阁楼转到了另一个更难以喘气的阁楼。最后住进了一个小坟包,外头的人都夸她有福气。”
陈杏的故事说完了,霍去病觉得太过压抑,时间能改变太多的东西了。
这般的儒家和如今的儒家不同。
而现在的儒家又于从前的儒家不同。
他觉得自己能理解,又好像不太理解。
陈杏注视着霍去病,她的眼神清亮,如今亦是如此。
霍去病看着她,听着陈杏回答自己方才的问题,怕不怕。
这是她的回答,也是她不怕的理由。
陈杏问出三问,是为了柔这般的女人,也是为了自己。
“为什么女人不能读书,为什么要裹脚,为什么不能像男人去建功立业。”
“为什么一生都不能自己做主,要一直顺从别人。”
“但她习惯了,甚至也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一个有无限可能的姑娘别人捏造成了他们想要的样子,听话,乖巧。”
陈杏悠悠叹息,从方才的愤懑中抽离,好使一个事外人一般。
故事已经结束了。
但是女人们的故事还没有结束。
苦难还没有结束。
“后来啊,又很多个如柔一样的女人,成为了封建的代表,接受过兴文化的男人和女人们觉得他们是旧时代的产物。”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奇淫巧技不可取,后来这片大地上的国家被番邦用奇淫巧技制作中的坚船利炮打开了国门,男女皆为奴。”
“国家危亡,百姓愚昧。”
“于是站出来一批青年人。”
“新学怒骂守着腐朽礼教的老学究,儒家乃误国之学。”
这是陈杏希望墨家起来的原因。
霍去病听的双拳紧握,他对于这片土地,对于大汉有着深厚的感情。
“后世之君,竟这般无能吗?”
陈杏轻笑一声,在他的前世,他的记忆中,在她课本中看到的满目疮痍的国家。
“是啊,所以后来没有了君王。”
这句话陈杏说的很轻很轻,也没管霍去病听没听到,继续着自己接下来的话。
然而,霍去病耳力卓绝,听到这话时他下意识地环顾一周,见四周没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动作不太适合她。
“这话不许到外头去说,今日我便当作没听见你这话。”
这话依着陈杏如今的身份要是说出去,将会动摇社稷根本。
陈杏听到他这话,却是无辜的眨巴着眼睛看向那双孤狼一般锐利的眸子,有些疑惑的询问:“啊,我刚刚说话了吗?”
“冠军侯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见她装傻霍去病便也没再提起刚才的事情,只是下定决心将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
霍去病扬眉,觉得这故事要是换个地方讲,必定能看到一出好戏,“是个好故事,国师应当在大殿上说于诸位博士听才是。”
陈杏扶额,“倒也不必,我还没有活今天一天的想法。”
霍去病听到她这回答,笑声爽朗,半点不见初见是的沉默。
“大汉不会变成故事中的这般。”
“这是冠军侯的保证吗?”
“嗯,我的保证,陛下易不是昏庸之君。”
刘彻是位圣明之君,这些有损天下的事情他是万万不会做的。
不过那外族就是是哪个外族?
长安城一处宅邸。
几名儒家的博士齐聚于此,他们正在商讨着对策。
司马相如先前走在最后面,不幸的是听到了一些哪位国师和冠军侯的对话。
误国之学说这个罪名太大,没有一个学派能当担的起。
所与诸位博士听的时候,个个气的面红耳赤。
相看皆是沉默,一时间不知是气愤还是庆幸。
庆幸那句话国师没在大殿上说出来。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不急,惹来其他人的怒视。
“不急,如今儒家已经站在悬崖上了?”
“还如何不急?”
“那你说着急有什么用?”
“为今之计便是等。”
“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我儒家彻底没落的时候吗?”
“去请董夫子吧,把儒家的险境告知董夫子。”
有人想说,告知董仲舒又有什么用,只是现下董夫子好歹是儒家的代表人,说不定真有法子也犹未可知。
南阳,一处小村庄。
“新出来一个女国师?”
一个正在刨木头的中年汉子,听着自家师弟的话,有些疑惑。
那日,东方朔来的时候,他并不在,今日才回,适以消息没有其他人这帮灵通。
“这是是我们墨家再次兴盛的机会。”
师兄弟几个人都在院子里激烈地讨论起这桩事情来。
说起这事,言语中都是难掩的兴奋劲。
巨子如今上了岁数,近些年来一日比一日沉闷,听闻这消息,满头银发的小老头好像瞬间恢复了精气神。
恨不得立刻赶到长安去大干一场,将他墨家的名声重新显露在众人的眼前。
“东方朔于我说了那天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你不知道这次是足以让墨家恢复往日的荣光,还能压下儒家一头的机会。”
边说着墨家便好似已经见到了墨家光明的未来。
“只是不知道这位国师是何许人物,为何如此推崇墨家。”正在锯木头的许良暗自嘀咕着。
赵元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对着自己的师兄吐槽一句:“你傻啊,人国师不是说了吗,咱们墨家的技术是道途的助力。”
“嘿,你小子。”
见着自家这个小师弟这般模样许良举起手中的锯子,做出要打人的模样。
赵元可不怕自家师兄,毕竟巨子在这呢,他可不相信师兄会当着巨子的面打自己。
墨家巨子摸了摸自己的胡须,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叹息了一句。
“然陛下和国师只是看上了墨家的技术,墨家的学说怕是没有帝王能接受。”
这话说的叫人觉着苦涩。
这话听得庭院众人有些沉默,但他们也只是沉默了一瞬。
墨家年岁最小的小师弟,赵元再度开口:“如此,也好过彻底没落。”
许良瞧了瞧自己的小师弟,又瞧了瞧巨子:“巨子,咱们去长安吗?”
墨家向来是为巨子,马首是瞻,巨子的威严虽不复往日强盛之时手下有上千弟子,但是意义依旧是不同的。
何况如今的巨子更是将他们从小带大的师傅。
墨家最为兴盛的时代已经过去了,那年墨家分家以后,只有秦墨还算得上还有一丝往日的荣光。
如今的墨家门徒少的可怜,多数已然隐居,靠着些手艺养活自己,末了也忍不住替墨家的未来感到惶恐惧怕。
生怕墨家在这一代边不在存于世间,无人在知道墨家,也无人知晓墨家的学说,传承就此断代。
秦墨和另外两家以及就不联系了,他们甚至不知到另外两家可还有传入。
秦墨的巨子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门下的几个弟子:“去,怎么不去。”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天大的机缘,若是不抓住,墨家就要被抛弃在历史的长河里头了。
“收拾好东西,这么今日就出发,争取早日到达长安,去见见哪位国师。”
其实人本来也不多,拢共就他们三个,收拾起东西来,自然是极快的。
许良从来没有去过长安城,也不知道长安城里头是何种模样,但是他半点都不关心这些。
赶路期间,他依旧在琢磨着,那个纸张的制作方法。
究竟用什么东西才能制作出轻柔如绢帛一般的书写工具?
农家人和其他百家之人听闻消息都往长安的方向赶来。
这时候陈杏确实得到了一件新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