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着景小姐入座,一路上百花会的男男女女都望向这位景小姐,带着新奇和陌生的眼神。
姜越觉得自己猜对了。刚刚她招待客人的时候,已经明里暗里向莺莺打听过,百花会到现场的男女都是百花城中的官家小姐或是世家贵族,他们好像都不认识这位景小姐。
她带景小姐入座,扯了几句家常,想早点离开去处理尸体。门外的动静吸引了她们的目光。
一位极为儒雅的公子从门外走了进来,还未就坐,周围已经围满了闺秀。好几位之前都对别的男子不假词色,现在纷纷捧着花走到那位公子面前。
公子俊美儒雅,风流倜傥,年纪看起来却不小,兴许有二十多三十岁。他身后跟着两个不苟言笑的护卫,紧紧地盯着自家主人。
裴瑾看着被女子围住的公子,耳中听着周围的议论。
“玉振公子今年还是没有婚配吧?”
“玉振公子真的好帅呀,可惜好像不喜欢女子,都没见他和谁比较亲近。”
“那可是王家的长公子,以后就是王家的族长,这是何等权势滔天的身份?别说他尚未婚配,哪怕是他已经三妻四妾,也有不少女子前呼后拥。”
“何止?玉振公子洁身自好,不与女子嬉笑言谈,这不你看,那几个男子也起了心思。”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渊渟公子怎么没来?”
“前些日子出了那种事,渊渟公子不敢来了吧。”
“呜呜呜,好可惜,我就是为了渊渟公子来的。”
“谁不是呢?”
……
除了议论里没来的渊渟公子,受到如此热烈追捧的,便是王家的长公子王玉振了。据说已经快三十了还尚未婚配,平时也洁身自好,不拈花惹草,实为良配。
只见王玉振疏离而有礼地向各位淑女连连拱手:“在下无心男女之事,还望各位淑女见谅。”
“那玉振公子是否喜欢男子?”一位长相清秀的公子鼓起勇气开口。
“这位兄台想多了,抱歉。”王玉振面露无奈,赶紧逃离包围圈。
那清秀的公子被好友们笑着拉回座位。
王玉振走到常聚的朋友之间,低声交谈了起来。两个护卫站得很近,王公子也没有呵斥,看得出来脾气很好了。
裴瑾收回了目光,看向姜越:“姜小姐可是对这位王公子有兴趣?”
姜越连连摆头。她能有什么兴趣?她现在的兴趣是回屋子里把尸体处理掉。她随便扯了两句:“王公子是王家的嫡长公子,我一介孤女,如何配得上?况且王公子也无心男女之事。”
姜月的父亲姜鸣鹤在不久之前追击流寇马匪,因贪功冒进,被杀死,带的兵也全军覆没。于是姜月和她的娘——陈家二姑奶奶才回到了陈家。
裴瑾轻轻敲了下眉,直直地看向姜越,神神秘秘地说:“你不喜欢正好,这王公子有心爱之人。”
“啊?什么?”姜越下意识惊呼,而后赶紧压低了声音。
裴瑾示意姜越看向王公子的领口和腰间的配饰。
“这王公子有喜欢的人。他衣襟的兰花并非王家绣纹,王玉振也没有戴王家族徽,而是佩戴着一枚盘缠流苏。王家惯爱附庸风雅,不爱带金,所以送盘缠的人对他来说很重要。”
姜越反驳:“这人难道不可以是男子吗?为什么一定是心爱之人?”
裴瑾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嗯,这兰花绣纹姜小姐应该很熟悉才对,所以我刚刚问你是不是心仪这位王公子。”
姜越一头雾水。她现在就很暴躁,紧张到极点之后她开始破罐破摔:“我为什么要很熟悉?”
“这兰花绣纹去年姜小姐还与我分享过,你说这绣纹蜀郡会的不超过三人,而你正是其中之一。”
姜越整个人都僵硬了。她在想要不要把这位景小姐灭口算了。她开始面无表情已读乱回,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去年我们并未讨论过这个绣纹。”
景小姐嫣然一笑:“瞧我这记性,姜小姐勿怪。”
姜越快抓狂了,果然!果然!这个女人就是在试探她。她故作生气地说道:“有没有人说你这个人很讨厌?”
裴瑾听到这句话,转头看向她,贴着她的脸一寸一寸凝视:“有啊,说我刨根问底,故弄玄虚,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不是你说的吗?”
裴瑾说话间牢牢看着姜越的双眸,伸手拂过她的耳后。
鸡皮疙瘩蔓延了姜越一身,她惊怒瞬间把人推开:“你这是做什么?!”
裴瑾也不恼,若无其事地坐回座位,只是指了指自己的耳边说:“姜小姐发髻散了。”
姜越悄悄地平复狂乱的心跳。要冷静,现在的主要矛盾是处理尸体,不要被这位景小姐转移注意力。就算她怀疑什么,只要尸体不见了,她又长得和死者一模一样,别人怀疑她不对,又能怎样?
正巧凉亭那边起了争执。姜越刷地站起来,她想借机离开:“我去看看。”
没想到这位景小姐简直阴魂不散:“我也去看看。”
姜越无能狂怒,只能带着景小姐一同前往凉亭。
只见凉亭内坐着一位女子,白衣素簪,穿得很简约。
她表情严肃,眉尖微微皱起,看着对面抱花的年轻人,眼里隐含怒气。
“陈四小姐,我是真心实意与你结亲。我乃赵家赵恒,虽是赵家旁支但也有些底蕴。你嫁与我,实是一桩美谈,你陈家也不算吃亏。”看来送花的男子叫做赵恒,是四大家族赵家的旁支。
不过从这位陈四小姐的表情里可以看出,她对此男很是厌烦。
陈四小姐裴瑾认识。当年她送姜月回到姜府之时,见过这位陈四小姐,她是姜月母亲——陈家二姑奶奶的妹妹,也就是姜月的小姨——陈四姑奶奶陈灵。
“我之前已经说过,我无心嫁娶之事,赵公子还是另择良缘吧。”看样子,赵公子已经不止第一次对陈家四姑奶奶表白了。
裴瑾听得有趣,她转头对姜越说:“姜小姐,这番说辞倒是与王家公子一致呢。”
姜越是真的有些怕这位景小姐了,她没有搭话。
凉亭那边争执逐渐激烈了起来。看来陈家四姑奶奶对这位赵公子的拒绝,让他恼怒不已,原形毕露。
赵恒嚣张地说:“陈灵你个老女人,本公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分!你这个年纪也没人要了,你还敢如此拒绝我!”
此言一出,围观的众人纷纷惊呼。这赵公子也太过无礼。
有人小声谴责,被赵公子一瞪,便没了声。
谁让他是赵家人呢?百花城蜀郡是赵家的地盘,连王谢张三家在此也要暂避锋芒。
“啧啧啧,这位赵公子也太无礼了。”裴瑾转头对姜越说道,“姜小姐,今日这百花宴你是主人,还不去速速帮你小姨解围?”
裴瑾眨眨眼。
姜越欲哭无泪。好家伙,她还在看戏,她根本不知道这位被刁难的女子是她小姨呀!!!
她咋帮?这些人际关系她都没搞清楚,她这上去一不小心就得露馅。
幸好陈家三爷闻讯而来。
陈直:“赵公子,这姻缘讲究你情我愿。诚如您所言,小妹年纪略大,但也与您无关。您贵为赵家人氏,但也请谨言慎行。我陈家虽算不上世家,但在这百花城中也有几分薄面,莫要闹得太僵才好。”
裴瑾瞧着这个陈家三爷人还不错,没有因为赵家卖掉自己妹妹。
谁知这位叫赵恒的年轻人飞扬跋扈,完全不把陈家放在眼里:“谁不知你们陈家的后台姜鸣鹤已经倒了,连他的妻女如今也寄住在你陈府。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无名小家族,也敢在我赵家面前放肆?今天你若是与我好好说和,那我们成就一对天赐良缘也就罢了。若是还推三阻四,就莫要怪我们赵家以势压人。”
“你!”陈三爷气得不行。陈家在百花城虽比不上赵家,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知妹婿姜鸣鹤一倒台,连这个赵家的旁支也敢欺上门来,简直气煞人也。
赵恒站在凉亭里,得意洋洋,宛如斗胜的公鸡。
“这位赵公子。”温文尔雅的声音宛若清风徐来。是王玉振王公子,人群纷纷为他让开一条道。
“《礼记》有云:'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赵公子今日失礼于陈小姐,失态于众人,失言于尊长,三失俱在,何谈世家风范?”
众人皆拍手叫好,并将王公子大大美言了一番。除了世家豪门,在场的还有一些小门贵人,早就看这位赵公子不惯,但不敢惹怒赵家。而王公子仗义执言,他们自然大声称赞支持。
王公子说完话,礼貌地看了陈灵一眼,便移开视线。陈灵也对这王公子微微颔首以示感谢。
两人看起来很是生疏。也是,按照辈分来算,王公子和姜越是一辈的,而陈灵却是王公子的长辈,当然也是这位赵恒的长辈。虽说陈灵在陈家排行最小,年纪也与赵公子王公子相近。
有王公子带头,其余人也就不再默默看戏,纷纷出言谴责赵恒。更将其与王公子对比——王公子是端方有节、君子风范,赵恒如过街老鼠被人骂得狗血喷头。他狠狠地瞪了四周一眼,恼怒离开。
眼见着闹剧散场,姜越心里越发着急。这尸体放在屋子里多一刻,被发现的风险也就多一分。她还在前院待客,尸体在房间里被发现,那她就完蛋了。
得趁人还没注意的时候,先把尸体藏起来。这样不管原主是不是姜家小姐,她都可以继续假扮下去。
她正准备离开,人群已散。王公子微微欠身对陈灵说道:“请淑女先行。”
很正常的一句话,却没想到陈灵盯着王玉振开始冷笑。姜越暗道不好,感觉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果然,只听她这位小姨对王玉振说:“王公子,一别三月十八日,我以为你死了呢。”
裴瑾眉毛轻挑,哟,有故事。
姜越尴尬在原地,这简直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了。
王玉振说:“陈姨,男女有别,您是长辈,请自重。”
陈灵怒火中烧,深吸了好几次气才忍住。她从牙关里蹦出几个字,克制着说:“你,叫,我,什么?!陈姨?陈姨!哈哈哈哈,很好,你很好。”
王玉振站在旁边并不多言,只是请陈灵先行。
陈灵愤愤地瞪着王玉振,眼眶渐渐发红,王玉振别开目光,再次拱手请行。
陈灵深吸一口气,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正巧路过裴瑾和姜越偷听的小花丛。
姜越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偷听自己小姨墙角还被抓包。算了,虱子多了不愁,这和闺房里的尸体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果然陈灵发现了她们俩。陈灵停在两人身边,语气冷冽:“你们都看到了?那我得想想要不要杀人灭口了。”
裴瑾:……
姜越:不是你们陈家的人都这么疯狂吗?法外狂徒是吧?
见俩小姑娘一人无语,一人一脸紧张,陈灵紧绷的脸缓和下来,噗嗤一笑:“开玩笑呢,陪我回屋吧,阿月,带路。”
姜越还能说什么呢?她只能好好带路了呀。这位景小姐已经开始怀疑她,她若是推三阻四更容易东窗事发。
只是小姨啊小姨,你的房间在哪啊?她不知道呀。莺莺这个丫头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姜越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她觉得这位景小姐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果不其然走了一会儿,景小姐便开口。
“阿月,这是要带陈小姨去哪儿?”
阿月?!姜越后背发麻,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景小姐从一开始就在试探她了。称呼不对!景小姐一定不是称呼她为“姜小姐”。而景小姐叫她“姜小姐”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示不妥。此刻,景小姐却在陈小姨的面前,叫她“阿月”,显然她们有更亲密的称呼。
她僵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景小姐是要揭穿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