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林原说完,林郅难以置信道:“闻名于世的妖女竟会有如此好心?”
来之前,他可没少怪罪林瑞,失手把林原相送给了才打过照面,尚且不知是敌是友的陌生女子。
说得跟拱手相让一样(俗称白给)。
他自然知道林瑞也是无可奈何,并非失手,而是对方武功太过高强,林瑞争不过。但一想到林原或恐遭遇不测,他就没法淡定,胡乱怪罪实则不过是怪罪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摆脱了流云派那帮人的追击,天色已明,他和林瑞都快要累到虚脱了,却连片刻都没有休歇,便立马赶来永念亲口指定的地点了。
想不到林原果真在这,而且伤势大好,大出他意料之外。
林原默然,若不是出于好心,他想不出永念还有什么理由搭救他,难道是放长线,钓大鱼?他不认为自己能钓来什么大鱼。
林瑞道:“一代妖女以救人成名,倒也是奇事。”
虽未与施永念交上手,但他已深知永念实力的恐怖。
林郅冷哼一声:“她所救的,皆是大奸大恶之徒,死十次也不为过。且她能一再得到消息,相救及时,必定早已与魔教狼狈为奸了。想来那些为她所救之人现今都入了魔教吧。”
林瑞虽然觉得不可妄加推断,并私心以为那施永念不会是为虎作伥之人,但其实也有几分认同他的话。毕竟施永念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也不好仅凭一面之缘就下断言。
林郅忽而想到什么,急叫道:“今次她救了林原,世人会否将林原也误作是奸邪之辈?昨夜之事纸包不住火,流云派乃是名门正派,倘若将此事添油加醋地宣扬出去,今后我们兄弟三人怕不是要恶名昭彰了。”
虽然经过今次之事,他恨透了流云派,根本不愿承认流云派是正派,但一个门派是正是邪,乃是武林公认的,由不得他一人说了算。
其实这事,林原早在昨夜永念现身对付流云派弟子的时候就想过了。原本他们和流云派之间的是是非非就难有公道,何况他们还是在武林公敌的援助下脱困,他还得蒙救治,这要说他们不是一伙的,怎么也不会有人信了。
他只淡淡说了一句话:“我并不在意。”
不是因为在意也没用,而真的是觉得这不重要。
林郅陡然皱紧眉头,可这不是仅仅事关他个人,而是事关他们林氏一门的名声,他却说不在意?
林郅道:“等到祸临己身,你未必还能如此淡然。”他显然觉得林原还年轻不懂事,不晓得江湖之险恶,自以为不计较在外的名声好坏,也不影响什么,顾自清高,遗世独立。然而若是因此沦为人人喊打之辈,再想挽救也为时晚矣。
林原默然不语,会否一直淡然下去是后话了,他不愿多作无谓的争辩。
林瑞打量二人神色,打圆场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吧。”
这点倒是得到了一致的同意,林原走出山洞的时候,脚步微一顿,却并没回头多看一眼。与她之间的事,总给他很奇怪的感觉,但这山洞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杂草丛生,阴凉而空寂,不算大,也不算小,正合适作为两人的容身之所。没有野兽留下的痕迹,想是太普通,连野兽都吸引不了。
三人离开此间,走在山道上,天色明朗,日上三竿,林郅越想越觉得古怪,忍不住再度问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合着林原先前那一通自觉的陈述都白搭了,也许人总是选择性地去听自己想听的东西,也总是选择性地相信愿意相信的事。林原的删繁就简,显然不符合林郅的预期,让他觉得不明不白。
林原垂眸看路:“我已说过了,她只是为我疗了伤而已。”
他恢复了行动能力,便是最好的证明。
林瑞脚步莫名一软,怎么听他这口气,倒像很遗憾似的。只是为他疗了伤,难道他还希冀于发生些别的什么?
想到这里,林瑞阴晴不定地望向他,两人身量不差什么,如斯晴光暖日之下,他却感到林原的神色晦暗不明。他从中看出了一点留恋的意味。
林郅怎么都想不通:“她为何要帮你?”
林原又再沉默,该说的他都说了,不该说的他绝不会说,他与永念之间暧昧的言行举止便是一概省略了的。说过的话他不愿重复,未说出口的话,再多试探也没用。
林郅身为他的兄长,从小看他长大,自然清楚他的脾性,微愠道:“既是妖女,又岂会有愧疚之心?我看她必定是居心叵测。”
林原依然不语,其实倒想反问一句,他有什么可值得施永念居心叵测的。
林瑞没奈何道:“何必擅加揣度?”许多事其实不必猜,日后自有分晓。
眼看林瑞屡屡站在林原那边,替他糊弄过去,林郅越发气恼:“难道你竟会觉察不出,林原有哪里不对劲?”
林瑞一向是三人之中最通人情世故的,可也被这话噎了一下,林原的确多少有点不对劲,但这点不对劲你不说出来,连林原自己也未必觉察得出;而若说出来,反倒成了提醒与明证,本来没什么的也变成了有什么。
只是林郅话已出口,补救也来不及了,若要砌词否认,只怕欲盖弥彰,便索性闭口不言。
林原正如他所料的,微不可察地愣了愣。
林郅接着道,“孤男寡女,共度**,若那施永念是正道人士,我兴许还会信她与你避忌男女之嫌。”他望向林原,“然而她是赫赫有名的妖女,人人忌之三分,行事惯了为所欲为,不计代价与后果的。岂会规行矩步,谨仪守礼。我看她就算是还没真正下手,也已对你暗下了**汤。”
“……”林原这下略微明显的一愣,清白的面孔中带着点困惑之色,然而很快恢复自然。
他道,“那施永念,又不是什么獐头鼠目、青面獠牙之女子。”
真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施永念自然不是无盐女。林郅一时脑子打了结,竟险些唱反调说出她的确长得还不赖这种话。张口结舌半天,才明白过来林原的言下之意,却难以置信——他是想说就算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吃亏???
林原步履从容,今次之事,算他倒霉,他本是自小倒霉惯了的,此番却于倒霉之中生出些不同。他不觉得这是命运的补偿,倒像是命运的馈赠。总归他现下安然无恙,两位哥哥也都全身而退了,经过昨夜那一番凶险,此刻的平安与宁和便是值得感激的。
永念传给他的内力更似乎打开了某个结,虽然后头还是一团乱麻,但起码是个好的开始。林原很模糊地感觉到,自己无波无澜的心湖深处,漾出了一丝涟漪,仿佛是长久无望中无端生出的一点零星的希望。
不知不觉间,他走到了最前头。
林瑞察觉到林郅的脚步迟滞,便也刻意地放缓步调,岂料他这么久都没转过弯来,只得出言提醒:“再这么慢下去,林原都要看不见影儿了。”
这两个人真是,同样的心不在焉,却一个装作镇定如常,一个明摆着失魂落魄,导致他在中间无法兼顾。
林郅一把扣住他的胳膊,如紧紧握住救命稻草:“你听见林原说什么了没有?”
林瑞点点头,这不废话么,他就在身边,又没聋,怎可能听不见。
林郅只觉得匪夷所思:“他的意思是,那妖女要真是跟他发生点什么,他也不介意?”
林瑞其实觉得这个事不必说得这么直白,林原大半也就是随口一说,就算有几分真,大家心里知道就可以了,不必要追根究底。但见林郅这轻易不肯罢休的模样,他只好客观道:“本来嘛,林原身为男子,那施永念又实打实的是个美人,林原若是不介意,也无可指摘。”
林郅:“……”
这真是……
这他还能说什么?
林瑞用胳膊肘戳一戳他:“快走吧,折腾了一夜,我们都累了,找个地方休整休整。”
林郅落在最末,只感到太阳晒在身上,竟冷冰冰的,仿佛此时的阳光不是此时的太阳释放出来的,而是从严冬腊月里穿越过来的,温度都被稀释了。
少顷,他追赶上林瑞,问道,“你就一点不觉得有什么?”难道真就只他一个保守的老古董?
林瑞轻叹:“儿大不由娘,何况我俩只是他哥哥。”
……林郅瞠目结舌,再无话可说了。
与此同时,施永念正勤勤恳恳地背着背篓割草药,割了一路忽然脚下打了个跌,险些摔着,不由揩汗望天,怎么回事,才一夜没睡就虚了?她堂堂武林公敌排行榜榜首,咋可能这般不中用。
定是有人在背后编排她。
忙活了一阵,永念来到另一个山洞里,像她这种没有固定居所的人,穿梭于不同的山洞之间也是常事了。
一只奄奄一息的神鸟仿佛只是昏昏欲睡,因已熟知了她的脚步声,便在她到来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永念没有算日子,又一向是个糊涂的人,竟不知这样的状况维持了多久。她抓了把草药放到一片芭蕉叶上,以内劲碾成汁,而后捧起芭蕉叶喂给它喝。起先是喂一半漏一半,如今是只能喂进去几滴了。
她不觉着白费了力气,也不心疼糟蹋了东西,而只是说不出的难过。
永念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朱朱,永念知道它不想喝药,连平日里最爱吃的果实也提不起兴趣了。永念无比温柔地摸摸它的头顶,一声声轻唤:“朱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