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完歌后,裴泽言的灵魂仿佛受到某种牵引般飘进了一个密闭的幽暗空间里。
他的周围散落着许多断了的细丝,这些丝线都呈焦黑卷曲状,像是刚被大火灼烧过,有些还在发出毕毕剥剥的微弱断裂声。
胶质般粘稠的空气让行动格外艰难,裴泽言好不容易才掌握重心,调整姿势一蹦一拐地“飘”到了空间中央有着一点微光的地方。
在这里,裴泽言看见了一个悬浮于空中的少年。
少年双眼紧闭,仰面平躺在半空中。
他的双手交叠于小腹上,安详得仿佛睡在棺材里,有一束不知从何处来的光打在他身上,使得这一片区域带着融融暖意。
裴泽言凑近了一点,观察到少年的两颊正泛着病态的潮红,样子与刚刚在显示器里见过的人影一模一样。
裴泽言不由自主地伸手试探他的鼻息,在没感受到任何波动后,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颈侧。
指尖的触感柔软却冰凉,裴泽言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没等他思索出个答案,在接触少年皮肤的下一秒,几小段陌生的记忆便争先恐后地涌入了裴泽言的脑海之中。
裴泽言瞬间意识到,自己这是穿越了,穿进了眼前这名面容与他有五六分相似的少年的身体里。
少年名叫景南墨,七岁半的时候,他的父母因恐怖袭击双双去世,这之后没多久,他便被姑妈丢到了孤儿院。
孤儿院比他还小的孩子有很多,前来领养孤儿的各界人士却很少。
虽然他外形条件出众,但景南墨因年龄偏大,往往不会成为领养人的首选。
在孤儿院熬过不知多少春秋后,现在的他已步入社会。
由于学历太低,性格懦弱,刚刚成年的景南墨处处求职碰壁,倍尝世人白眼,最终辗转来到了低等星,租住在简陋的地下室潦倒余生。
记忆呈片段式,中间还有一大段空白,裴泽言不知道景南墨为何一步步走到了这般田地,但他知道,孩童时的温馨家庭,孤儿院的漫长孤独,低等星的恶劣环境,必不可能是毒蘑菇捏造的。
裴泽言长叹了一口气,看原主这样子,酒精中毒怕是跑不了了,不然,自己也不会附身于他。
从这些短暂的记忆来看,裴泽言不难发现这个世界处于星际时代。
这个时代科技高度发达,他刚才见的压根就不是什么显示器,而是由智能手环中的某个软件投放的直播光幕。
至于他现在所处的空间,大概就是星际人独有的精神域之类的地方,由于原主死亡而濒临崩塌的精神域。
“唉,这倒霉孩子……”裴泽言看着身前悬浮于半空中的景南墨,心中感慨万千,“安心去吧!我会替你……”
“好好活下去”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预想中已经走完投胎流程的景南墨忽然睁开了双眼,吓得裴泽言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飘出去一大截。
景南墨的嘴唇张了张,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他的眼形很好看,大而圆,眼尾微微上挑,湛蓝的眼珠宛如两颗莹润剔透的宝石,望向人的眼神中满是无辜,如同天真无知的幼猫一般。
而这样一个干净纯真不谙世事的少年,此时正双目圆睁,病态而又执拗地直直望着上方。
他的表情是那样痛苦,那样不甘,像是已经意识到自己命不久矣。
而在看见裴泽言的那一瞬,他眸中忽然迸射出狂热的光芒来,景南墨朝裴泽言的方向伸出一只手,口中唤道:“神父,神父……”
他鼻梁高挺,身形瘦削,但两颊还有些软肉,是尚未消退的婴儿肥,这让他显得尤为青涩幼态。
景南墨气若游丝,如同重病缠身的患者,裴泽言上前一小段后才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裴泽言看着那只修长苍白的手,犹豫片刻回握住他,说:“我不是神父。”
景南墨的手已经变得冰凉,像一块精心雕琢过的冒着森森寒气的玉石,裴泽言握住这只手时,那股凉意直透心扉,令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景南墨仿佛听不见他的否认一般,神经质地重复着:“神父,神父……”
裴泽言没再反驳,只是沉默地看着这个正渐渐流逝生命力的少年。
大约过了几分钟,也许是几秒,景南墨的手骤然收紧,与此同时,他的眼神却开始涣散。
他依旧面向裴泽言,但目光却始终无法集中在一处。
景南墨就那么直愣愣地、用力地望着裴泽言,歇斯底里地叫道:“神父!神父!梅里克有没有爱过我?他到底有没有爱过我?是谁要害我?是谁杀了我……”
景南墨脸上醉酒的红晕在迅速消退,海水般湛蓝的眼睛覆上了一层铅灰色的阴翳,他的手很用力,死死抓着不放,像是要把裴泽言的手掌捏碎。
裴泽言静静地看着他,神色悲悯。
良久,裴泽言轻轻开口:“他爱你,很多人都很爱你,没有人要杀你,你只是太大意,不小心喝多了酒,睡一觉就没事了……”
景南墨从裴泽言开口,便收了声,直到裴泽言说完,他才松开了手,“谢谢你,谢谢,我刚才……听到你唱的歌了,唱得真好听,让我……让我舍不得……”
景南墨的声音越来越轻,后来就只能看到他的双唇在动。
最后,他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在这个密闭的幽暗空间里,散成了一粒粒亮光。
胶质般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裴泽言在景南墨彻底消失时被弹出了精神域。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裴泽言还保持着原先的姿势仰头坐靠在那张椅子上,他睁开双眼,只见吊顶斑驳,遍布霉斑。
裴泽言垂下头,根据记忆在手腕上的智能手环中进行操作。
他一言不发地关闭光屏退出了直播间,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抬过一次眼睛,看过一次弹幕。
原主留给他的记忆有太多空白,他不清楚前因后果,也无法为景南墨澄清什么。
是对也好,是错也罢,总归,那些语言暴力不是他该承担的。
关闭直播间后,裴泽言站起身打量这间住所。
这是间不足十平米的地下室,粗糙的钢筋水泥墙上开着一扇不起眼的小窗,从采光井照射进来的光线透过小窗洒入室内后变得异常暗沉。
不过,它每月的租金仅需200星币,已经是景南墨能找到的最便宜的租房了。
室内一览无余,只有一张歪斜的铁皮圆桌、一把配套的折叠椅以及一张窄小的单人床,连个马桶都没有。
裴泽言不知道星际人民是已经进化到不需要排泄的程度了还是原主之前都是在外面的公共洗手间解决生理需求的,景南墨留给他的记忆纷乱残缺,他在狭小的空间内徘徊踱步,越探索越震惊,越回想越恐惧。
床上摆放着一只装有原主所有私人物品的编织袋,其破旧程度要说这是原主从星际战场里刨出来的也不为过。
裴泽言黑着脸抖开编织袋,悬着的心在看见里面只有打了补丁的几件衣裤后,终于还是啪嗒啪嗒碎掉了。
在精神域里走马灯似的旁观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另一回事,想象力贫瘠的他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自己竟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目光几经变化,裴泽言将注意力转向了手腕上的智能手环。
救赎之道,或许就在其中。
这款智能手环是市面上的热销产品,流线型的新颖设计将科技感拉满。
特殊的材料使得它不仅能任意变换形状,还能根据使用者的需求透明虚化,佩戴在手腕上时没有任何压迫感。
闪烁着银白光泽的气流环绕手腕缓慢流动,裴泽言手上的,是莫比乌斯环的形状。
虚化的外围如同昼夜不停流转的瑰丽星河,循环往复,如梦似幻,生生不息。
用手轻轻触碰,指尖的气态手环即刻凝为实体,同时,智能手环也从待机状态瞬间苏醒。
这样的产品,似乎不该为原主所有,但他翻遍记忆,也无从得知这支手环的来历。
裴泽言浏览了最近的通讯记录,发现之前被他胡乱摁掉的铃声是一通被一万五千多人标记过的骚扰电话。
原主通讯录里没有储存任何联系人,他草草扫了眼便退出了通讯界面。
这支手环几乎九成新,许多自带软件都还没被点开过,裴泽言逐一试用,对这个时代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对他来说,景南墨的记忆就像是被胡乱剪辑拼凑起来的短视频,跳跃着播放完后留在脑海里的东西浅显且模糊,关于当今世界的消息,远不如自己搜索得来的信息量大。
这是星际时代,国与国之间的战役演变成了种族与种族间的摩擦、星球与星球间的碰撞、文明与文明间的吞并。
他身处的星系名为奥里昂星系,十年前才刚刚结束与虫族长达千年的战争,帝国终于放缓了向外拓展星域的步调,迎来了短暂的和平岁月。
百废待兴,百业待举,近几年,主星开始重点发展经济改善民生,创新科技鼓励娱乐。
在帝国的大力支持下,多种风格题材的影视剧应运而生,各类演员在荧幕上大放光彩,影视行业得到了蓬勃发展。
联想到之前在光屏上看到的几条弹幕,裴泽言忽然有了一种不太好的猜测。
他在星网上输入“景南墨”三个字,果然跳出来一堆新闻,什么“恬不知耻最强舔狗”,“为出道毫无底线”,“演技辣眼情商感人”,“死缠烂打自取灭亡”等等标题先后跃入视野,评论区更是些刷新下限的恶毒攻击,裴泽言心脏突突地跳,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话说,黑红也是红,被骂得这么惨应该会很有钱吧?难道原主没抓住流量被封杀了?不然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裴泽言点开手环里的个人账户,下一秒,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原主仅存的247.50星币,气得笑出了声,“好好好!付完这月房租就得直接出去乞讨了是吧?!”
想到自己辛苦小半辈子全款拿下的公寓,裴泽言更是气得心口发疼。
那是他刚装修完,刚散完甲醛,刚提包入住的公寓!
黄金地段,精奢住宅,尊享繁华,品味生活!
175平套内使用面积,三室一厅一厨二卫,他还没来得及享受,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还是死在楼梯间,他的公寓甚至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贬值!
他全款购买的房子在江畔忧伤寂寞空虚冷,他年轻美好的肉身在楼道皮开肉绽邦邦硬,而他的灵魂呢……
竟然落到了今日这般境地,就算出去乞讨也不见得会有人善心大发可怜他这个浑身黑料的劣迹乞丐吧?
想到这里,裴泽言不禁悲从中来,将自己摔在了硬邦邦的单人床上。
许愿收藏up up up~~~[加油][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记忆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