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回响 第18章 塞壬之子

锡家很大，锡蓝回去后，没有和任何长辈见面，先补了一觉。睡到下午起来时，在他宽敞简约风的浴室里泡澡。

不过一周不到而已，他以往习以为常的习惯就有被打破的趋势——锡蓝睫毛上挂着雾珠，思考是否要删除这一次被绑架事件的所有不愉快记忆。

而且其实，他并不确定，叶小枭是否真的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如果没有这个后顾之忧，这一事件便是告一段落。两人之间以后再无交集。

他就应该删掉这段毫无意义的记忆。

锡蓝闭上眼，沉思许久，将这几日的记忆片段全都调出来。

滴答。

滴答。

浴缸边沿的水溢出来，滴到浴缸旁。

时间分秒滑过，锡蓝最后深吸一口气，抿了抿湿润后殷红的薄唇，靠头往后一仰，伸出手勾住脖颈上的项圈，一拽，轻松拽断了后方的锁扣处。他将项圈放在浴缸边缘的白瓷上，没再去管它。

他再次闭上眼，仰头沉下水去，几秒后，英俊的男人从水中睁眼，缓慢坐起来，破水而出，眼神淡漠而冰凉，像一台精细优美的机器。

锡蓝侧头，看到那个项圈，微蹙眉拿起来，随手丢进浴室内的垃圾篓里。

傍晚的时候，佣人来敲门提醒，请他用餐后到锡先生的书房一叙。

锡蓝换上一身简单的白衬衫，直筒单褶西装裤，高定皮鞋下楼，独自一人坐在十几座的西餐长桌上平静地品尝着精致的食物。

只是拿刀叉尝了一口香菇奶油海鲜汤后，眉头微蹙。

旁边服侍的佣人低声问：“少爷，是味道哪里不对？”锡家的佣人都知道这位锡大少爷平时寡言少语，没有二少爷那般性格张扬又跳脱，但唯一一点就是，对食物的品质要求高，唯爱美食。

锡蓝放下汤匙：“味道有些……甜而寡淡。”

旁边的佣人一怔，这香菇奶油海鲜汤本就是这样的，讲究的就是鲜甜而不腻。

但他依旧硬着头皮背锅：“是我不好，想着少爷您这次刚回来太过疲惫，怕一下肠胃受不了，所以弄得淡了些。”

锡蓝点了下头：“没事。下午吧。”

他用餐后，上了书房，轻敲两下门后，门内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进来。”

进门后，锡蓝随手关了门，转头看到书桌前的男人，对方看着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周身气质冷冽，一双银烟色的眸子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出声：“回来了？”

锡蓝点头：“是的，父亲。”

人鱼的寿命本就高于人类许多，锡少忱的实际年龄比他看起来的还要大上百岁。锡蓝也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长子。锡少忱在之前便孕育过几个孩子，但可惜阶级太低，难以化形成人类，便被秘密养在锡氏的私海族馆内。

直到锡少忱多年前已然位高权重，得到了一只被上贡的人鱼，他一眼看出那只人鱼的品阶在A ，当即把那条人鱼要了回来。

锡少忱也是一只A 的人鱼，他为了能培育出优秀的后代，不惜将那只人鱼囚禁，日日强求。在成功产下锡蓝后，趁着锡蓝还没有到分化期，人为干预，从生理上用A 级的心头血喂养，到心理上不断干预，试图造出世间的新海神。

大宅门口那座塞壬雕像，便是从锡蓝满月时便落座而成。

幼年时的锡蓝就没有被灌输过任何正常人类或其他人鱼该有的情绪，他必须足够纯洁，也足够残忍——要有旁观众生的神性。

所以，锡少忱让他经历与感知一切——丢进深海亲历海洋的凶险，激发人鱼原始的掠食本能，也让锡蓝如正常人类一样，从幼年与少年时都与人类同龄人接触，交流，观察一切，甚至可以发生感情，喜怒哀乐都可有。

不过规定是——要在拥有后，再控制自己置身事外，不过分沉溺其中。

锡蓝不出所望，先后经历了几次分化，并一一觉醒了其他人鱼所没有的能力——删除、感知记忆，蛊惑左右人心，超强的自愈速度，以及三十倍于族人及十倍于人类的智商脑容量。

并在锡氏内的官方测试中，被反复认定为S级人鱼，至今数百年唯一出现的S级。

A级稀少，A 级稀有无比，上岸的人鱼中已经多年未曾出现过S级人鱼，他们一度以为是被海神惩罚背叛海洋，所以被抛弃。

如今，却出现了。

像是一族的希望一般。

锡蓝的身份信息被鉴定为最高机密，锡少忱也父凭子贵，在锡氏内平步青云，成为上几辈中最看好的一代被提拔。

而锡蓝只需要进行最大利益化即可，研究S级人鱼基因，及其能力是否通过血液传播，让A 级人鱼升级。

S-1020号药剂，可不是为了人类的寿命福祉，而是为了锡氏这族已经上岸数百年的人鱼能够重新夺回血脉里消失的S级荣誉与能力。

锡少忱瞥了他一眼，问：“在深海黎明这几天，有出什么状况吗？”

锡蓝面色平静：“没有。”

锡少忱点头：“他们以为你死了，葬身鱼腹。接下来这一阵你都低调一些。继续你的研究。S-1020……”

“失败了。”锡蓝抢先他一步开口，“只能让濒死的人鱼细胞快速浮生重组，但并不能提升其基因并促进分化升级。”

锡少忱：“……那也许是那些人鱼等级还不够高呢？要不要试试A 级的人鱼。”

锡蓝闻言一顿，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他记忆缺憾，对自己的另一位生父不详，毕竟他已经在多年前叛逃失踪。那天，再次怀孕的妻子奋力重伤了锡少忱，在重重突围之后，纵身跃入大海，再无其踪迹。

所以锡蓝此时，以为锡少忱是想自己试试，毕竟他们身边，只有他是现存已知的A 级人鱼。

“不，”锡少忱打断他的想法，多年前他被自己带着未出世的孩子重伤叛逃之后，就没再想过要升级成S级。

因为分化为S级时，会浑身发烫高烧不退，整整七日后，脱胎换骨，并彻底忘掉之前所有的记忆，类似人类机器的格式化。

当时，这也是他的那位妻子激化叛逃的第一个着火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在烈火焚身中涅槃，长出更美更耀眼的鱼尾后，化为俊美的模样，却在睁眼的瞬间，满目空灵，忘记过去一切，成了传说中真正的塞壬之子。

情感被彻底磨灭和删除，却多了令人生畏的能力。

当小男孩目光澄澈淡漠，且无邪天真地看着满眼泪水化为珍珠的母亲，反倒是歪头，弯腰蹲下身捡起一颗珍珠，随即感知到了他的难过与痛苦。

男人愣怔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将一只小手覆在他的脸庞上，不过微光之后，他就感觉心头出现了一头怪兽，要将他满颗心的爱与记忆带着情绪全部带走。

他惊得一把挥开小男孩的手，声音颤抖着，难以置信地问：“你做了什么？！”

彼时的小男孩诧异：“你太难过了，我帮你消除这些记忆，你就不难过了，不是吗？”

男人闻言，满眼噙着泪，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已经完全消失了过去人格的孩子，那个被迫要放下，要克制，要不能偷偷出去玩，也不能贪吃喜欢的食物的孩子，那个会笑得甜甜的，拿着他喜欢的大螃蟹来逗他开心的孩子——真的消失了。

小男孩就像是被激发了人鱼远古血脉里的能力一般，熟练地捡起地上的一颗珍珠，捏在手掌心，慢慢碾碎，轻声而天真地说：“你痛苦的记忆里全是过去的我，就这样，忘记过去，接受现在的我不就好了吗？”

“妈妈。”

小男孩最后那句话，让他的母亲彻底毛骨悚然，在某一日被确诊再次怀孕后，他就疯了一般，持刀重创了了锡少忱，得偿所愿地带着他的另一个孩子逃走。

当时锡蓝站在浑身是血躺靠在墙边的父亲面前，诧异地捡起了一颗躺在血泊里的红色珍珠，还没来得及感知，就被锡少忱凶狠地夺过去：“还给我！”

小男孩茫然地眨着眼睛，他只感知到了那一瞬的情绪，却足够让他尚且还幼小的心脏感觉到痛苦。

而那一天，才升为S级没多久的锡蓝，被锡少忱狠狠摁着脑袋逼迫着，让他删除掉脑海中那本来就仅剩无多的，关于那个逃走的人鱼的记忆。

锡家内所有人都被锡蓝亲手动手全部删除过，除了父亲锡少忱。

这一刻，锡少忱提出这个动用A 级人鱼投入实验的建议，却又否认是他自己。锡蓝不解。但锡少忱确实从不给自己窥探对方记忆的任何机会，更何况会给他下手。

他自从知道肢体触碰后自己能左右他的记忆，两人之间那本就少得可怜的父子情就彻底断了。更别说，对方心性之坚韧，绝不可能被他的技能蛊惑。

锡蓝疑惑：“……那是谁？”

A 级的人鱼可不是那么好找的。

他正想着，冷不丁听到一句：“你在深海黎明没见到？”

“……他？”锡蓝面无表情，“没有，否则我现在肯定站不到你面前。”

深海黎明的首领夜鲨，绝对能一眼识别他的等级。

桌后的男人闻言，抿了抿薄唇，脸色愈阴冷。

等锡蓝被打发出去后，坐在屋内的锡少忱脸上才终于露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只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低喃：“……连他也不肯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