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的内乱最终以永璟琰坐上皇位结束了长达半年的内斗。
半年后,萧崇光和萧霆舟均被削爵流放,永璟琰当权后,不再像之前萧赫承在位时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将南越均分给东西南北各部,而是加强了中央集权,无论政权还是兵权全都集中在自己手里。
拓跋瑶光最终在这年冬天病重医治无效,去世了。
这一年的冬天,沈诗宜日日在凌月殿里守着,尽管她用尽了自己能够想到的一切办法,但是还是没有将拓跋瑶光救过来。
永修权崩溃的趴在拓跋瑶光冰冷的棺木上,无声的哭泣。
沈诗宜默默的跪在灵堂前,她没有上前去安慰,她知道这个时候,永修权要的是释放,尽管他压抑着无声的哭泣。沈诗宜的心脏跟着他的呜咽声一抽一抽的疼。
半晌沈诗宜开口道:“我有件事情想同你商量。”
男人回头,沈诗宜看到一双猩红的眼,她有些无措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看到永修权艰难的从棺木上爬起来,身旁的宫女上前扶起沈诗宜,沈诗宜晃悠着站起身后摆了摆手,走上前扶起永修权,连日来两人已经精疲力尽,这一刻彼此搀扶着的两人,乌尔纳看着他们的背影,满是心疼的叹息了一声。
两人坐了下来,“什么事情?”
永修权看着沈诗宜苍白的小脸,感觉她一下子就瘦了这么多,男人不由自主的摸向她的小脸。
沈诗宜抬起手,抚上他的手,“其实还有一种方式,有没有想过让额娘火葬?”
男人双眉紧皱,“火葬?”
“是的,我们可以将额娘的骨灰撒到大川河里。”
“怎么会想到这个?”
“之前和额娘聊过,额娘一生都困于宫中,我想让额娘以后得日子可以自由自在这一些。”
听她说完,男人的眉头渐渐放松开,沈诗宜说的这些关于自己额娘的事情,他从来不知道,男人低头沉思。
沈诗宜是想完成拓跋瑶光最后这个心愿的,但是古代的礼制如此森严,拓跋瑶光又是先帝废妃,沈诗宜不知道能不能够实现这个心愿。
“我来办。”短短三个字,给沈诗宜吃了颗定心丸。
最终,下葬的人还是下葬了,另一边,在摇晃的小船上,沈诗宜和永修权各自坐在船的两边,手里灰白色的骨灰随着海风抛洒向大川河一波接一波的翻涌着浪花中。
“额娘啊,你终于自由了,去你想去的远方吧。”沈诗宜不自觉的感叹道。
永修权注视着对面的沈诗宜,不知为何,看到了她脸上流露出的落寞还有哀伤。
回程的路上,男人握起沈诗宜的手腕,“你怎么了?看着有心事?”
沈诗宜一愣,反应了半天,仔细回想着自己刚才的心情,最终她确定的摇了摇头。
男人似是不信,“真没有?”
“真的啊。”
三个月后,一切恢复正常,沈诗宜又开始了每日如常的行医生活,每日待在清风堂里,忙碌的时候,日子总是过的飞快。
在今年夏天来之前,杰里米回来了。
沈诗宜夜晚准备关门回府的时候,看到了门口站着的男人,一开始没有认出来,沈诗宜试探着走上前:“是来看病的吗?”
杰里米摸了摸胡子,“芷清!”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响起,沈诗宜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杰里米?”
男人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沈诗宜惊讶的看着男人现在的样子,快步走了过来,“真的是杰里米?”
“是我,芷清,我来看你来了。”
沈诗宜激动的一把抱住眼前的男人,“可是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说完,沈诗宜推开他,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气色看着不是很好。
“是瘦了一些。”
“我就说一开始我都没敢认。”
沈诗宜说着准备去提杰里米脚边的箱子,这是他们行医人出门必提的东西,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自己需要的工具。
带着杰里米进了医馆内,小昭正收拾着今日的药材,听到说话声,从柜台里退了出来,就看到沈诗宜带着个男人进来,小昭疑惑,“小昭,看是谁来了?”
小昭支支吾吾,半天不敢确认,“是杰里米啊,认不出来了?”
小昭顿时眼睛睁的浑圆,看着眼前的男人,“杰里米?你真是杰里米?”
“小昭!”杰里米说着张开双臂,小昭冲上来激动的抱住了杰里米。
“可是杰里米,你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小昭说着嘟囔着嘴。
沈诗宜看着两人的样子,“好了,杰里米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些东西。”
杰里米摇了摇头,说他吃不下了。
此时,沈诗宜只是单纯的以为杰里米肚子不饿,没有往其他方面想。
直到杰里米来了半个月后,沈诗宜发现了不对劲,杰里米吃饭吃的很少,脸色看着越来越差,沈诗宜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说,只说自己胃口比之前小了,沈诗宜强硬的拉着他的手腕,帮他诊脉,也查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杰里米,你到底怎么了?”这天晚上,在杰里米吃了两口放下筷子时,沈诗宜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大声冲着杰里米吼道。
杰里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沈诗宜,有些难堪的地下了头,没有说话。
夏九笙看着沈诗宜这样,抓了抓她的手腕,示意她先坐下来。
“先听听杰里米怎么说。”夏九笙安慰道。
沈诗宜直勾勾的盯着杰里米低头的样子,“杰里米,你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杰里米的头低的更加低了。
沈诗宜看着他这个样子,当下心里凉了半截。
“是不是胃癌?”沈诗宜颤抖着说出了她一直不敢说出口的答案。杰里米越不告诉她,她就每天乱猜,直到前几天突然想到了胃癌,她在古代待得太久了,有些迹象本来已经很明显了,但是她当下确实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看到杰里米最终点了点头,一旁的人不知道沈诗宜说的胃癌是什么病,但是杰里米和沈诗宜都知道。
沈诗宜的眼睛变得通红,直接站到杰里米面前,拉起他的手腕将他带到了二楼厢房。
两人坐了下来,沈诗宜给他倒了杯热茶,“多久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沈诗宜看着杰里米凸起的肩膀,越来越消瘦的脸颊,心疼的转过头,擦了擦眼泪,不想让杰里米看到她流泪。
“半年多了,从发现开始,体重就急速下降,一开始没有明白,后来我查了医书,查着查着对比着自己的症状,才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杰里米无望的看着沈诗宜。
“所以这个病在这个时代是没法医治的吗?”
“我不知道,我用尽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办法。”杰里米说着露出自己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沈诗宜一把拉起他的胳膊,看着杰里米胳膊上的结痂后的针眼,凸起的青色血管。
“我来查,我去查医书。”
“没用的。”杰里米摇了摇头。
“怎么没用?”沈诗宜自己骗自己般固执的就要起身去翻箱子里的医书。
杰里米看着她在角落的箱子里,不停的翻着,在里面找书,不一会儿,拿出了厚厚一沓子医书。放在桌子上,一页一页的开始查起。
杰里米无奈的看着她,“芷清,我的时日不多了,我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来找你的,我没有家人了,这个世界上现在能让我还有留恋的人,我能想到的只剩你了。”杰里米的双眼红彤彤的,看着沈诗宜的神情无比真挚。
沈诗宜翻书的手渐渐停了下来,没有抬头,但是不争气的眼泪还是滴落到昏黄的书页上。
“芷清,我们曾经并肩作战过,我们有相同的理想,有相同的医学理念,无论以后怎么样,我希望你可以坚持走下去,按照我们的理想,努力走下去。”
沈诗宜无言的点了点头,杰里米此时对她说的这些话,对沈诗宜来说太重要了,七年的时间,沈诗宜经历了太多,她已经快要失去方向了,她曾经拼搏努力为梦想努力的那股力量在渐渐消失。所以,她才越来越难过,她觉得自己就要这么无望的活下去了。但是今天,杰里米的这番话给了她坚持走下去的力量。
“杰里米,无论如何,能认识你,都是我人生中美好的事情。”
沈诗宜说完,倾身上前轻轻拥抱住杰里米。
说开了以后,沈诗宜不再执着于找治疗杰里米的方法,而是带着她去了东夷的好些地方,还去了趟静心庵,静心庵里已经寥寥几人,看着荒芜了很多,沈诗宜问起罗玉素,里面的姑子告诉她罗住持两年前已经去世了。
沈诗宜很惊讶,问起罗玉素是因为什么去世,姑子犹豫了好半天最终才开口说她死于花柳病。
因为这个病死了,着实让沈诗宜惊讶,随后沈诗宜又觉得无比讽刺,也难怪那姑子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一个寺庙里的住持最终却死于花柳病,这种讽刺与割裂不断在告诉沈诗宜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世界。
从静心庵出来,沈诗宜带着杰里米又去了好些地方,有些地方她来了这么久了,也从来没有去过,跟着杰里米游玩,照顾着杰里米的身体,好在现在刚刚入夏,气候正好,不是很热。
两人一路游山玩水,最终在长燕镇的时候,杰里米突然开始高烧不止,一股强烈的预感萦绕在沈诗宜的心头,她在客栈里,身边的大夫帮着杰里米诊治,沈诗宜给杰里米注射着青霉素,说实话,这个时候,她是慌乱的,无助的,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给杰里米降温下来。以她现有的医学知识,她能想到的就是杰里米的免疫力变差,是不是哪里出现炎症引起的高烧。看着青霉素补给液注入杰里米青色的血管里,沈诗宜焦灼的等待着,大夫摇了摇头,无奈的告诉沈诗宜准备后事吧,沈诗宜红肿着眼睛,冲着大夫大吼,大夫看着她崩溃的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迅速逃离现场,生怕沈诗宜下一刻就要打他。
两天后,凌晨时分,杰里米呼唤着床边的沈诗宜,沈诗宜模模糊糊的听到有人喊她,清醒过来时,才发现杰里米醒了过来。
“杰里米,你醒了,你真的醒了,感觉怎么样了?”沈诗宜激动的看着他。
随即转身倒了碗茶水,给杰里米润了润嘴唇。
“芷清,我看到我的父母了。”
“十多年了,他们终于原谅我了。”沈诗宜拉着他的手,并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杰里米很少和她提起自己的家人。
“芷清,我孤独的太久了,这次总算可以和自己家人团聚了。”
沈诗宜痛哭着,泪流如注,“我知道,我知道。”
最终,杰里米的手在沈诗宜的手里滑落下去,一脸安然的闭上了眼睛,嘴角还上扬着,沈诗宜能够看到他微笑着的样子。
杰里米走了。
一阵温热的晚风吹进来,像有人在温柔的抚摸着沈诗宜的脸颊,她知道,这是杰里米在向她做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