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会带来人们想要的一切。”
“主的辉光照耀世间,在祂的国度里,不会有饥饿、病痛和死亡,漂泊的灵魂将长眠于此。”
在这座城市里,人们近乎狂热地追逐着神明,他们坚信祂的全知全能,他们盼望着祂能救人于水深火热。小到日常出行,大到国家祭祀,对神的信仰融入了他们的骨血。
统治者牢牢掌握了这种心理,在宗教的美化下,战争叫“圣战”,死亡叫“回归原初”。罪犯不会承认他们的错误,只会把一切归咎于该死的恶魔的诱导。
………………
战争征走了近乎全部的青壮年男性,城中剩下的老弱妇孺惴惴不安地等待着邮差发来的战报。军队中有他们的父亲、丈夫、兄长和儿子,他们日夜向神明祈求着,祈求着他们的所爱能平安归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大多数士兵永远留在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上。妇人们在阵亡名单上找寻着亲人的名字,人群中不时传来“xx太太晕倒了。”的惊呼。
该隐懒得和一众人挤来挤去,便化作蝙蝠形态径直飞到名单前,饶是一目十行的祂都看得有些头皮发麻: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小字纠缠在一起,不分你我。
思来想去半天,祂还是决定直接飞到战场上看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给某人收个尸,以还他这段时间的收留之恩。
………………
游戏中。
“凯恩”揉了揉隐隐作疼的脑袋,那些陈年回忆又开始轮番攻击祂了。也许是太久没进食了,思维都变得迟钝起来。
低级的鬼怪以器官、肉类为食,中等些的饮用人血,再高等的非灵魂不吃。等级越低越像兽类,等级越高越无限趋近于“人”。人模狗样一点的还会自封个“某某伯爵”“某某公爵”之类的头衔,摆出一副贵族的排场,似乎这样就能看起来更高雅似的。
该隐对此嗤之以鼻,这些家伙但凡遇到厉害点的对手就和落了毛的山鸡无甚区别,只顾着丢盔弃甲地逃跑。
若以自己全盛时期的力量……祂看向属于人类的纤细的手掌,默默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安琪、安吉尔两个幼崽还不擅长捕猎,总被坏人们欺负,也许祂一早就可以跑到外面大杀四方了。
……………
斯洛丝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地上残留的血迹,在光屏上写下了警长的名字。饱餐一顿的拉默乖巧地伏在她肩头,时不时亲昵地蹭蹭她的脸颊:“什么时候回去?”
[任务②:找出并杀死害死姐姐的凶手(已完成:2/?)]
“还有凶手?”她诧异地挑了挑眉。虽然在场人数已经达到了胜利标准,但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等等,先不回。你忘了我们进副本的目的了嘛,会长让找的那样东西到现在都还没影子……”
[神明陨落之处,火光再现之时。]——斯洛丝展开了字条,这是她和公会成员在上一次副本中得到的、有关恶魔秘闻的线索。那个状似贞子的墙中鬼要了她同伴的命,七夜公会从不做亏本的买卖,一条命换一个线索,很值。
墙中鬼把线索藏在了肚子里,自以为谁都拿它没办法,但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真有玩家胆敢把它扯出来开膛破肚:“你早晚会死在无止境的**上!我诅咒你……你这个残忍的、杀千刀的窃贼。”它叫嚣着,以一种比被杀者更惨烈的方式死去了。
据墙中鬼所述,那位是黑暗与邪恶的化身,但如今已几乎没有信众,日渐衰弱的力量和诱人的权柄让恶魔们趋之若鹜。可是祂藏在山庄的哪儿呢?
斯洛丝想起了当时偷听到谈话的房间。然而当她进去后,只看到了墙上洞开的黑色小门,至于之前这里曾经存放着什么,现已不得而知。
………………
“记者姐姐,只要忏悔完自己的罪行就可以离开游戏了。”安吉尔歪头笑着看向她,“所有的案件凶手都已经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小女孩如幽魂一般站到了斯洛丝的身后,而她连对方是何时出现的都未曾察觉。
同样的对话也发生在另一边。
“亚伯先生,你找到的凶手是这局里最多的,忏悔完自己的罪行就可以回家啦。”安琪状作惊喜地鼓了鼓掌,“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至于艾薇夫人,很可惜你没有找到案件的凶手……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呢?”女孩把玩着手中的一对眼珠,笑意不减,“单是凭漂亮的眼睛还不够我为你破例,要不你再留下点什么让我开心一下?我、亲、爱、的、姑、姑——”
“不是说只要眼睛就可以放过我……”艾薇连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可是,说话算话就不叫恶魔了呀。”她丢了一颗眼球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咀嚼了起来,仿佛她品尝的不是人类的器官,而是某种美味的小零嘴。
………………
这个世界重复了多次,但结局从未让祂满意。
该隐向来不是个循规蹈矩的,祂发现每一次的获胜[玩家]都消失了,而失败者的灵魂和身体却被永远地留在了这里。那是否可以通过取代某位[玩家]并赢得游戏的方式去往另一个未知空间?
那儿有没有能改造世界的东西?存不存在所谓的神?外界的神明和这里的一样愚蠢残暴吗?祂为此感到好奇。
安琪借助[玩家]之手杀死了法官艾伯特,而她假称自己是法官这一行为得到了规则的默认,她没有受罚。艾伯特和他们一样,都是所谓的[npc],[npc]间尚可如此,没道理[npc]和[玩家]间不行。
该隐的尝试也的确成功了。不过不幸的是祂的力量受到了禁锢,也许还将和这具空壳一起日益腐坏。无形的规则就像教会提出的条条框框的规矩,令人厌烦且无孔不入。
祂有些后悔和[茧]达成了交易,早知道这么麻烦的话…
……………
“你说,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没有战火、没有疾病,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自得其乐?”
“你今天没睡醒?”蝙蝠懒洋洋地趴在青年肩膀上,“活在梦里啊?”祂用翅翼戳了戳对方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软软的,祂想。
“神不会允许那样一个世界存在,只有在战乱、纷争和瘟疫中祂们才能汲取到人类的信仰之力,如果天下太平、衣食无忧,还有谁会对神顶礼膜拜呢?”
“你不也是神,堂而皇之地告诉我这些就不怕祂们来找你算账?”青年情不禁笑出了声。
“祂们几个加起来都打不过我。”蝙蝠自信地说道,耳朵尖尖竖起,从头到脚都透露着得意。
……………
所以祂们采取了一种更为卑劣的方式——发动战争,将人类卷入其中。
祂们要祂亲眼看着,看着一座座城邦化为齑粉,看着那些百姓痛失家园、无辜横死,看着祂想守护的人和事物被撕碎、被摧毁。
祂们宛如一条条嘶嘶作响的毒蛇,用阴冷的语调在祂耳畔呢喃:“该隐你看啊,这就是背弃主的代价,无论你走到哪都会给他人带来不幸,你活该只呆在黑暗里。”
“他因你而死,他们都因你而死。”
“该隐,你有软肋了啊。”
………………
“我愿为您奉上我的灵魂和血液,赌上家族的全部荣耀,请您垂怜我,我要将祂们全部拉下神坛。”
“用那些蛆虫的血祭奠我的兄长、我的爱侣,以及我所在乎的一切。”
战争的余烬还是蔓延到了这座小城里,一晃眼,祂看着长大的小女孩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家。美好的生活如昙花一现,锋利的刀剑斩碎了所有关于未来的幻想。
“狂妄至极。”祂冷哼着,“你最好别和那家伙一样,死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托孤给我。”
“我没兴趣当那两个小东西的全职保姆。”祂瞥了眼路都走不稳的两个人类小肉球,砸吧砸吧嘴,“白送我吃我都不要。”
………………
结局就是,祂一语成谶。但祂也低估了人类复仇的怒火,城邦里的人们前赴后继地对神发起攻击,他们不知饥渴、不知疲倦。他们曾经无比相信神,但神却将赖以为生的家园撕成了碎片。冲锋死去的同伴堆叠成山,他们以骨为矛、以身为盾,捍卫着这一方小小的、破碎的天地。
这一刻,他们不再信神,而信他们自己。
当然祂也在暗中使了些手段,比如在人类的武器上加点无伤大雅的小法术,又比如在紧要关头让那些神犯些蠢笨的小错误。
………………
“要是有一个没有纷争、没有神的世界就好了。”这简直不像是恶魔会说出的话,该隐想道。
一定是被那些自不量力的蠢货给传染了,祂居然也变得天真起来。
倒塌崩毁的建筑开始重建,人类收敛起了同伴的尸骨,将他们一一安葬。神明第一次对这群蝼蚁感到害怕,祂们或死或伤,亦或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哪里养精蓄锐,总之百年内不会再出现了。
该隐给自己造了一座庄园,僻静无人,只有风雪为伴。祂想,等两个小肉球长大,祂就可以退休养老了。可到底还是有些舍不得,于是祂留了下来,一不小心就留了几百年。
更多的时间里祂会缩在雕像里睡觉,无大事不出来,虽说容器丑了点,倒也是两个小肉球的一番心意。据说是花了不少钱请艺术家打造的、最还原传说的该隐的形象。
………………
祂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再次醒来时看到的是一对夫妇,他们拙劣地仿照着祖先的方法将祂召唤了出来,让祂救救他们病重的女儿。
“痊愈的代价是她会变成怪物,见不得阳光,只能吃血食。即使是如此你们也不介意?”
“我们只要她活着就好。”
“外人不能知道她的存在,否则会给你们带来灾殃和厄运。”更确切地说,是祂担心那些半死不活的神明上门找麻烦。
………………
小女孩兴许是知道祂救了她,终日抱着雕像不肯撒手。
“我可不是什么洋娃娃之类的玩具。”
“快放我下来。”
“你到底撒不撒手!”
小女孩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该隐见说不通,索性保持沉默,当然祂也发现了另一个小女孩暗中投来的嫉妒的目光:“姐姐是我的。”
那个叫安琪的小孩在闹哪出,变脸吗?大概是礼仪课程的某项作业,表演得还不错——该隐发自内心地评价道。转化的术法消耗了太多精力,祂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根本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了。
……………
再次醒来时,祂身处一片火海之中。
“很可惜,你的父母没有遵守忠告。”该隐只一眼就下了结论。
小女孩看着祂,手舞足蹈地向祂比划着什么,喉头发出类似野兽的嘶鸣:“安琪妹妹……救……”
“救她对我没有任何好处,你们就是两个小拖油瓶。”
“有人放出了流言,咳…他们想要抢走这里藏着的[宝藏]……”安琪的身上已经被烧得没有一块好肉,然而她的眼中却闪着灼灼光芒:“那个[宝藏]是你吗?”
“他们想找到你,而我也想找到他们……我们有共同的利益目标咳咳……”
“想和我谈条件还不够格,你们的价值何在?”
……………
游戏中。
“他们两个背后都有一些势力在帮忙,会是您想找的那些旧日神祇吗?”安吉尔拉着该隐长长的衣袖,“那条蠢蛇和臭乌鸦真是相当可恶,如果必要的话我可以……”
“一些不速之客罢了,给个教训就行。”雪花落在窗棱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该隐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安吉尔顺着祂的视线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窗外有什么吗?”
“没什么。”该隐耸动鼻尖,祂隐隐闻到了生魂的味道,一个,不,两个。它们在发出痛苦的悲鸣,好像在被什么东西啃咬吞噬。
“安吉尔,等下不管听到什么声音、发生什么都不要打开这扇房门。我有重要的事要做,别打扰我。”说罢祂不由分说地把小女孩推出了门外。
………………
窗外的雪停止了敲击。
“出来吧。”
窗户从外面打开了,露出了一双祂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满含爱意的蓝眼睛,他说:“该隐,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该隐的眼珠兴奋得颤动起来,“我找你找了好久了。”
“爱德华,不,你这个冒牌的赝品。”下一秒,窗外的东西就被掐住脖子拖了进来,祂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属于人类的脸庞也渐渐扭曲变形。
“你怎么看出来的?”祂露出了一副狰狞的嘴脸,“你和那个人类难道不是那种恶心的关系吗?”
“是也不是。”该隐收拢了五爪,饶有兴味地欣赏着祂愈发崩溃的神色,“你亲爱的同伴们没有告诉过你吗,关于我第一个吃掉的灵魂是谁。”
“恶魔从来不会有软肋。”
………………
该隐用鞋跟踩上了祂的脑袋:“活了那么久都没有人愿意为你奉上灵魂,我还说你活得可怜还是失败呢?啧啧。”
“没有人爱你,没有人在乎你,你亲爱的盟友们也只是拿你当一杆试探我的枪,祂们甚至都没想过你的死活。”该隐的笑容越咧越大,“混得这么窝囊还不如早点去见你的主。”
神明的脸色愈发难看,如果此刻祂能动的话大概已经要跳起来把这吸血鬼一刀囊死了,也许,三刀六洞都有可能。
“你知道那个人类死前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被我吃掉是他毕生的荣幸,那也是我品尝过的最美味的灵魂,可惜以后都不会再有这种珍馐了。”该隐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发出了一声餍足的喟叹,“啊,不好意思,你这种没品鉴过山珍海味的家伙应当无法理解我的感受。”
“好可怜。”
神明的脑袋被尖锐的指甲洞穿了,祂抽搐着尖叫着,炽烈的圣光从祂指尖燃起,光明法术在吸血鬼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灼烧的痕迹。而该隐似乎浑然不在意,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副锃光发亮的刀叉,开始慢条斯理地切割祂的躯干。
“要不要尝尝你自己是什么味道?”
“比起爱德华来说差远了。啧,果然蛆虫就是蛆虫啊。”
………………
最后该隐把这一份吃不完的躯干让渡给了窗外两个惨叫不止的生魂。神明之所以诱骗它们,一方面是需要借助它们掩盖自己的气味,另一方面则是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的储备粮。
吃了神的血肉,它们便不会那么快消散,就当是聊胜于无的补偿。
也许是能量消耗过度,亦或许是刚添的新伤,疲倦笼罩了该隐,祂从没有哪一次这么困,祂好想长长地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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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什么…我们要不要合作一下。”偌大一个山庄里似乎只剩下了记者和律师,斯洛丝开腔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你也不甘心就这么退出游戏吧?”
“这个副本里还有不少隐藏的支线没有挖出来,要是能推导出完整的剧情线说不定会有更多的奖励。”见对方似乎没有太大反应,她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你也是神眷者吧,那条蛇……嗯…很威风。”
一条金色小蛇闻言昂首挺胸地从祁遇衣服里钻了出来,“嗯,是挺威风的。”他按住了小蛇不停拍打的尾巴尖,“你的鸟也挺好看。”
拉默也摆足了一副高傲姿态,转着圈向对方炫耀着自己纤长乌黑的尾羽。
“不过我很担心和你合作会变得和那商人一样,连骨头渣子都不剩。还有,戒指可以还给我了吗?”
“我的蛇看到它被你带走了,不经允许拿别人东西可不是一个好行为。你说对吧,小乌鸦?”
斯洛丝的笑容一瞬间僵在了脸上,就连拉默也不再搔首弄姿,尴尬地往后缩了缩。
“你怎么能证明是我拿的,万一是那条蛇看走眼了呢?”拉默已经想好了一百种应对方法,主打一个死不承认。
“全副本都找不出一只比你更漂亮的小乌鸦了。”金色的小蛇又开始躁动,似乎也想听到夸奖,“也就是比我的小蛇好看一点点啦。”祁遇肩上的蛇尾抽打得更凶猛了。
这个男人的话术竟与会长不相上下,斯洛丝瞥了眼拉默,祂显然已经沉浸在甜言蜜语中无法自拔了。
“哎呀,我还以为是副本怪物的掉落物,真是不好意思。”斯洛丝来不及阻止,就见拉默将那枚红宝石戒指抛了出去,而对方接过后立马戴在了无名指上。
“多谢。虽然达不成合作,但我不会干扰你们的后续行动,祝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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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拿到那枚戒指,你就因为几句夸奖,随随便便地给出去了?”待男人走后,斯洛丝气愤地揪住了拉默的羽毛,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你确定能驾驭得住它吗?在我所知的秘闻中,没有任何一个与它有关,把一个不明来源的幻术类戒指放在身边不亚于定时炸弹。”拉默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万一对方存了坏心,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过给彼此一个台阶下罢了,也就你这个笨蛋听不出来!要不是看在你虔诚供奉我的份上,我才不管呢。”拉默气鼓鼓地背过身去,只给斯洛丝留了一撮软乎乎的屁股毛。
“还有就是,那条蛇没有你看起来的无害,祂能堪堪和副本boss打成平手。战斗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既然我们的目的是得到秘闻,就没必要多生事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