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这个词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在和“茧”签订了某种协议后,这个世界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外来者占据了原住民的壳子,并且嘴里时不时叨叨着一些“npc”、“系统任务”之类的怪话。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该隐对此感到莫名其妙。
“他们是来帮您修正这个世界的结局的。”那颗胖胖的“茧”如此回答道,“我会留一个分/身在此处,您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联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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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局游戏都是九个人,一位罪犯,八位侦查者。侦查者要在规定时间内找到并处死暴风雪山庄的连环杀手,而凶嫌身份随机。每个人身上都背负了罪行,不过是或大或小的区别罢了。
为了保证两个阵营实力的均衡性和游戏的公平,鬼怪可以帮助凶手迷惑侦查视线。玩家亦可互相举报,罪行被举报并查实者将会成为恶魔的加餐。
剧情很老套,比如这回的就是记者来到山庄为姐姐和昔日恩人报仇的故事。而死于火灾的鬼怪们则是这场逃杀盛宴的发起方,与记者拥有共同的敌人。当然,以前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凶手身份:虔诚的贵妇人布局数年,只为让谋害亲族的家伙们以死赎罪;敬业的警长查案途中出现了精神问题,把访客骗进山庄玩角色扮演大逃杀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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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您说开局的艾伯特算不算玩家?这位贪婪且自私的法官已经为他的所做所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将成为游戏开幕的信号枪,一次次地被杀死、复生,直到世界毁灭的尽头。
毕竟,只有浸透鲜血的引子才能最大限度点燃人类的恐惧,让象征着猜忌、怀疑的藤蔓于阴暗处悄然滋长,而这也是鬼怪们非常乐意看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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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中。
此刻,艾薇已经状若疯癫,哪怕刀已经被夺走,她还是喃喃不停地念叨着“姐姐…面包…安琪”诸如此类破碎不成句的词组。窗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漫天风雪仿佛在呼着、引诱着,她跌跌撞撞扑进了雪地。
也许是经年被风侵蚀的缘故,土地的表面已经形成了一层薄脆的冰壳,艾薇一踩上去,冰壳应声而裂。底下的雪再也承受不住重量,连片地垮塌,裹挟着她的半身直直下坠。
求生的**短暂赢得了胜利,属于玩家的意识再次回笼:“不不,我不想死,救救我啊………”视觉被剥夺,触觉和听觉变得更为敏锐,失温与黑暗榨取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她亲身感受着这具躯体走向消亡的全过程。
雪层之下仿佛埋葬着什么东西,艾薇僵硬而缓慢地挪动着自己的肢体,“嘎吱嘎吱——”她好像踩碎了一截连皮带肉的脆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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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冰冷不似活人的手掌搭上了她的肩膀,“冷静,没事的。”——是那个律师。他缓慢而清晰地重复着指令,“现在,尝试着借助我的力量。”
“对,慢慢地、慢慢地………”他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雪花一样缥缈易碎,却诡异地拥有让人安定下来的魔力,“你做得很好。”艾薇颤颤悠悠地从雪地里爬了出来,刺骨的严寒冻醒了她的神志。
“底下有……”她艰难地吞咽了下口水,缓慢地吐出了一个词:“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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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伯特凭空消失的遗体出现在了雪地之下,除此之外,祁遇还挖出了数具不知埋藏了多久的骨殖。他们的死法也各不相同,但从着装来看,分明就是玩家所扮演的角色。
也许在地底的更深处,还有更多这样的尸骨。奇怪的是,唯有律师的遗骸迟迟不见踪影。祁遇蹙眉,游戏并不会刻意优待任何一位玩家。然而就像是为了反驳他的猜测似的,接连翻找了几具,他都没有从中发现那张属于自己的脸。
雪地里的尸体大概率属于前几轮的游戏者,而其中没有律师只能说明:要么之前没有律师的角色,要么就是扮演律师的角色玩家全都逃出了这个副本。但后者发生的概率微乎极微。
虽然没有找到支持猜测的决定性证据,但他却在艾伯特的遗体上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比如这位法官的罪证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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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艾伯特,是一位法官。在这个时代里,拥有解释法律的权力无疑是一种殊荣。我伏低做小熬了数十年,踩着无数人的脊背,才爬到了今天的位置。
所有人都尊称我一句“法官大人”,就连那些曾经瞧不起我的家伙也不得不低下他们高昂的头颅,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享受权力在握,享受众人膜拜,就连以往高不可攀的贵族小姐也对我芳心暗许、非我不嫁。
有了权,自然会有无数人前赴后继地跑来拉拢我。我经手的第一个案子是富商强抢民女,前来状告的是那个女人的妹妹——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孩。至于案件中的那个受害者,很不幸死了,有钱人玩得就是花啊。
换个傻子来都知道怎么判,不过那个富商倒还算乖觉,拿着钱就找我来了,如此一来倒也还有回旋的余地。商人摆脱了麻烦,我收获了财富,一举两得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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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孩居然敢质疑判决,还找了我那该死的师弟做辩护。以前就擅长蛊惑人心,到现在更是混得如鱼得水,还要处处压我一头,听说那些蝼蚁还给他起了个称号——律界新星,呵。
凭什么我钻营数十年才得到的名声、地位,他花区区几年就能得到!我无法忍受如此强烈的落差,要是他能物理意义上地消失就好了………
商人愿意实现我的这个想法,而代价是要再帮他处理一个案子。
-什么案子?
-你很快就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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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在法庭上看见了那家伙可恶的嘴脸,他站在辩护席上侃侃而谈,从内而外地散发着光芒。那些听众应该看向我这位伟大的法官,而不是那个无耻的讼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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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预想过很多种他的结局,但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惨烈的收场。我不是策划者,却为他的死亡加了最后一把薪柴。
“你认识报纸上那个小女孩吗,据说找到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了。让我想想,好像叫安琪来着。”我恶声恶气地对他说,欣赏着他愈发惨淡的脸色,“你这么正义怎么还是没能救下她呀?”
“你知道吗?现在外面的那些家伙都说是你害死了她。”他的手指渐渐收紧,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白。我假装没发现,状作不经意地提起:“哦,他们中的不少还是你以前帮过的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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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他什么时候买了个雕像?
在和他说话的时候,我总感觉有一道无形的视线在窥视着我。瘆得慌。
不多时我便离开了。
第二天,他的死讯传开,被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僵了。
那道视线依旧如影随形,兴许是有什么人想要伺机报复我,是时候该换个房子了。在买办的倾力推荐下,我用打官司获得的酬劳购入了一座凶宅,至于鬼什么的……呵,活人远比死人更可怕。]
………………
[我是法官,我叫……什么来着?不对,我不是法官,我是牧师……我是谁?我是什么?
我……想不起来了。
救救我,我被困住了。
救救我,这个世界一直在重复重复,不停地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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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回去吧。”纸片化作碎屑从祁遇的指尖落下,消失在了风雪中。
“你找到了什么?”艾薇似乎从凝滞的氛围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牧师的尸体被埋在这儿了。”祁遇淡淡道,“估计是npc处理的吧,现在烂得只剩一堆皮和骨头了。你刚刚踩到的应该就是他。”
“这样啊,差点吓死我了。”艾薇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律师有所隐瞒,但她并不想深究。毕竟,离开这个鬼地方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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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了视觉,她只好拉着律师的衣摆一脚深一脚浅地缓缓挪步。
“你相信轮回吗?”对方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死而复生在这个世界原来是真实存在的吗?”
“肉身寂灭,灵魂永存。死亡即是新生,游荡的灵魂会回归主的乐园、化为原初。”艾薇思考了一会儿,“原初的混沌又分化成万物,源源不断地投入世间。轮回大抵是如此,灵魂从未改变,不同的只是外在。”
“自戕者也会拥有灵魂吗……”祁遇自嘲地笑了,回应他的只有雪花“沙沙”落下的声音。
如果有,那么[亚伯]的灵魂现在在何处?没有的话,律师一角的登场又传递着什么信息呢?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这局里,还“正巧”是被自己这样的人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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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后会去哪里?也许是天堂吧,亚伯如是想到。
临死前窒息的痛苦、尖锐刻薄的流言已离他远去。他晃晃悠悠地从房间里飘出来,清晨的戴维大街依旧热闹非常,小商小贩来回穿梭在行人间,大声吆喝叫卖着他们的商品。
“老约翰特调冰镇柠檬茶,看一看啊…”黑人老头颤颤巍巍地推着小车走来,车轮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滚动声,破旧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似的。然而,来往过路的人们却对此视若无睹。
老约翰?他不是应该被他女儿接走过好日子去了吗?他一辈子穷苦潦倒、命途多舛,唯一逢人称道的便是他那个去富人家做帮佣的女儿,好像叫——玛利亚。
“来一杯。”一位军装青年停留在了小车前。
“谢谢您,主会保佑您的。”老约翰忙不迭地接过钱,用蒙着白翳的眼珠打量着眼前的顾客,“您……是刚参战回来吗?可是这几十年来并没有……”
“有人在这里等我,所以战争一结束我就回来了。”
“是谁啊?”
“……我不记得了。”青年沮丧地垂下了头,“只知道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我已经找了很久很久了。”
“我也有段时间没看到玛利亚那孩子了,唉…兴许是她工作太忙了吧。”老约翰拍了拍青年的肩,依着他身旁坐下了,“多等等,总会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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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街上的人完全没注意到他们?
那个青年的胸口正在不停往外渗血,他所站立的地面已经被黑红色的血污所覆盖。而老约翰,自从几年前被女儿接走后就再也没有出过摊。据说是完全失去自理能力了,一应事务都由玛利亚在照看。
如果没记错的话,女佣玛利亚早就在火灾事件中丧生了。老约翰的状况可想而知:仰仗外界供给的病患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他面临的只有死路一条。
“您要找人是吗?”亚伯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或许是出于同情,又或许是他的正义感作祟,“前两天我还看到玛利亚了,她在暴风雪山庄,我可以带您过去。”
他们已经死了,而自己也和他们一样,成为了彻彻底底的鬼魂。戴维大街依旧热闹非常,只不过他们不再是居民中的一份子了,无法被感知,亦无法去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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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一起去。”身着军装的青年笑嘻嘻地凑了上来,“当你们一路上的保镖还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我有预感,那里有我想找的人。”
亚伯不太信任地看向对方,青年的魂魄近乎透明,风一吹就能散尽,老约翰的轮廓都比他凝实不少。
“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而且就你现在的状况……”
“忘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亚伯一点儿也不觉得离谱,这位可是连要找的人都记不住。也不能怪他,毕竟他似乎是三个人中死得最早的,上一场有文字记载的大型战役还是在几百年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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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有些飘不动了。”
“不是刚刚还说当保镖……”亚伯调侃的话硬生生地堵在了喉咙里,那个青年的膝盖往下已经消失了,就好像有什么不可见的存在正在吞噬着他,以一种诡异而快速的方式。
“怎么回事?”老约翰见他们长久没有动作,也关切地跑了过来,不出意外地,他露出了和亚伯一样难以置信的表情。
“对不起,骗了你们。”他遥遥望向山庄的尖顶,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一开始我就没想过当你们的保镖,单是从战场回到这里就已经耗尽全部了。我有很多话想对那个人说,但是……”
“所以你想让我们代替你传达这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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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中。
世间游魂皆有执念,或是对亲人的牵挂,或是生前未了的心愿。执念一旦消解,它们便再无停留人世的理由。
“所以,你的执念是什么呢?”青年紧紧扣住了病床上人的手。
他近乎贪婪地索求着熟悉的气味,多一点,再多一点。温热的、甜蜜的、属于恋人的吐息,比夏日融化的糖果更柔软,层层叠叠地将他包裹起来。
“我不会让它实现的。”明明没有喝酒,他的脸上却浮现出了微醺的醉态,“你说过,要永远永远陪着我的。”
“那些蝴蝶孵化了,总爱在我的身体里闹腾。你听啊,它们又在扇动翅膀了。”
“你什么时候醒来管管它们?”也许是连夜来的疲惫击垮了他,他嘟哝着不着边际的话,渐渐阖上了眼皮,“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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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终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