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轻响,思语快步走来:“公主,谢公子回来了!”
话落,原本安然端坐的人即刻起身,哪怕不经意碰到他,脚步稍顿却未有停留多看他一眼。
垂在身侧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晏朔双眼酸涩,紧紧盯着聂蕊的背影眨也不眨。
似是感受到这股目光,行至门口时聂蕊驻足,她微微侧脸,却未回首:“你且先回去吧。”
“奴能不能在这儿等您回来?” 晏朔嗓音带着一丝沙哑,略显急促。莫名的惶恐令他不得不说出这逾矩的话,只觉得此次她当真走了,就再也不会回头了。
聂蕊终于回眸,瞧见那浅色瞳仁中的小心翼翼。
不知为何,她心中涌起一种不同于掌控欲得到满足的喜悦,聂蕊敏锐地意识到了某些变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凝视着晏朔。
此时的公主与平日那总是浅笑盈盈之人截然不同,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好像这才是她。
她背着光,晏朔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也感受不到她半点情绪的起伏,唯有那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好似刮骨寒刀,一寸一寸地审视、查验着。
而奇妙的是,跪着的明明是晏朔,可晏朔却在这一刻觉得聂蕊审视的并非仅仅是他。
随着那股目光越来越冰凉,悬心之际一种从背脊处缓慢攀爬出隐秘兴奋,连带着胸腔里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督促着晏朔立即再次开口,以求她的怜爱。
“公主,奴能留下吗?” 他仰起脸,不躲不闪,白皙的肌肤在清淡的光影中仿若蒙上一层柔色,神色却是不安的。
没有危险的,并不讨厌的,这种变化——
聂蕊摩挲了下刚刚触碰过晏朔耳垂的指尖,可以接受。
须臾之间,杏眸中遍布细碎的星子,那股让晏朔不安的心悸消失不见,聂蕊展颜笑道:“好,你在这儿等我回来。”
*
短短几日天气急骤而下,离开时满园飘香的桂花,如今已不见踪迹。
谢云晗净手斟茶,安然静候。
这次的事情顺利的出乎意料,只是欧阳先生匆忙离去,未及等他相送,以及那得了名声的小奴,无一不说明公主知道他的用意和所作所为。可她不仅无动于衷甚至还推了一把,到让谢云晗一时分不清她所想了。为此他特意在外停留了些时日,本以为的诘问并没有到来。
“云晗哥哥!”
思绪被打断,不远处聂蕊朝谢云晗快步而来,飘动的裙裾犹如莲瓣绽开。不知为何,谢云晗心底竟涌起一丝安然,来不及细究,她便道:这几日母后连连来信,催我回去。”
她轻蹙蛾眉,娇美的面容满是不悦:“云晗哥哥也要回去吗?”
自然,且越快越好。
谢云晗容色含笑,一身碧蓝色锦绣云纹长袍,越发显得风姿俊朗:“昭昭准备何时回去?”
流言沸沸,昨日他已收到父亲手书,意即他与公主之事,待返京便将作罢。今日回来,他也做好公主哭闹的准备,可眼下除了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外,并无其他反应。
是太过自信,以为此事不足为虑么……
那伴随着流言而闻名的小奴,似是再告诉他,不过流言而已。他能做,她也可以使身份卑贱无名的小奴,成为如今声名渐起的才子。这无足轻重,他们总归会缔结连理。
然如今一切皆成泡影,即便为顾全皇家颜面与悠悠众口,他已在筹备年后春闱之事。
眸光从那明玉冰肌般的面容上拂过,谢云晗失笑,乌发朗眉之下,面容愈发俊逸:“昭昭打算何时回去?”
闻此,聂蕊神色不悦,稍作停顿才道:“云晗哥哥要是急着走,可以先行。”
“倒也不急。” 谢云晗笑笑,不再多加规劝。此事已成定局,自是有旁人来劝。届时,一同离去便是。
檐下轻风携带寒意,满园方色随着凋谢殆尽。两人笑语晏晏,氛围融洽,对外间传言仿若未闻,神色交错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
夜色深沉如墨,一黑衣蒙面男子悄无声息落在房檐上。远处更声响起,刹那间,两名同样装扮之人现落在他两边。
几人目光交汇,随即悄然离去。不多时,阁楼火光乍现,火舌肆虐之际,顶端 “垂怜阁” 的牌匾摇摇欲坠,被火光映照得通亮。
“着火了!着火了!”
“快救火!”
巡逻的守卫敲响铜锣,周遭之人闻声惊起,嘈杂声响成一片,然而往昔最为热闹的楼阁,却死寂沉沉。
黯淡无光的夜幕下,悠然雪色飞扬,还未落下便已被烈焰焚干。
城南小院,白茫茫的雪光清亮透彻,映出屋内窗影之上一双急促蹬踏的腿,良久,终归于平静。
院中几个黑衣男子静静注视着这幕,皆缄口不语,直至屋顶盯梢之人翻身而下,朝领头之人点头示意:“皆已处置妥当。”
话落,城西方向火光浮现。
“走吧。” 领头男子率先开口,转身离去,留下两人清理残痕后,快步跟上。不知过了多久,院中废弃的狗窝里爬出一个人。
*
入冬前夜齐阳下了初雪,偶有风声簌簌,带来些许响动。
聂蕊悠悠转醒,听到外间守夜的丫鬟在廊下说悄悄话。听不清具体在说什么,隐约飘来的一些零星字眼,很快随着思语的到来戛然而止,重归寂静。
温黄色的灯光如流水泄进帷帐,她坐起身,仅着单薄里衣的身影,隔着朦胧帷帐,更显清瘦伶仃。
思语进门被屋内热气一激,不禁打了个寒颤。见聂蕊起身,赶忙取来薄袄为她披上,待看到她眼下青黑,心疼道:“此刻尚早,公主不妨再睡会儿?若嬷嬷知晓,又要忧心。”
不知道什么原因,聂蕊最近总是醒的很早,原本就算不得上好的睡眠质量更是雪上加霜。
她轻轻摇头:“她们刚才在说些什么?”
“可是惊扰了公主?” 思语边伺候聂蕊穿衣,边应道:“说是昨个夜里城西有座花楼失火,火势凶猛,众人忙活大半宿才将火扑灭。”
“花楼?”聂蕊眨了下眼慢吞吞问:“哪个花楼?”
“倒是不知道是哪个花楼,”见她似是有兴趣,思语道:“待会儿奴婢仔细问问。”
聂蕊嗯了一声,目光落在被雪光映得透亮的窗棂上:“下雪了?”
“下了,今年初雪颇大,天寒地冻,公主可要多添衣裳。” 思语絮絮叨叨,试图再为聂蕊套上一件夹袄。
聂蕊任她动作,梳洗过后不让人跟着,独自出了房门。
扑面而来的寒气,好似针扎,
目之所及已是白茫茫一片,天色还暗,却因这满地雪色不用再打灯。
雪花如碎玉零珠,疏落飘散。聂蕊拢着思语塞入怀中的手炉,悠悠步出庭院。檐下余光洒落一片璀璨细闪,万物银装素裹很是洁净美丽。上辈子聂蕊生活的地方是没下过雪的,或许有下过,但她不记得。她只记得第一次看雪,是和哥哥一起去的……
仰头望去,点点白色如天女散花,从蓝霾色天幕中纷扬落下。
自那日从谢府离开,她就在没去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聂蕊和谢云晗有着惊人的相似,如今也是处于近乎僵持的平衡态势。
谢云晗静候京城来信再度催促,而她在等任务完成。
寒冷空气剥去周身暖意,这样的天气,取暖炭火不可或缺。可晏朔却不愿使用,也并非全然不愿,只是不愿独自享用。每日夫子授课时,他才会用,夫子一走,便将炭火熄灭。于是聂蕊顺手推舟,除了上课的时间晏朔都在她这里。
近日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一处,浅而已见的心机,聂蕊并不反感反而觉得轻快。
满是冷意的空气随着呼吸浸入口鼻,眨眼间,眸中也融入缕缕凉意,侵吞着五脏六腑的温热。聂蕊闭上眼,霜雪压枝坠落,捎来簌簌细响,如碎玉轻鸣。零星白絮飘落于纤薄眼皮之上,泛起些许绵绵痒意。
她听到了脚步声。
起初紧凑,继而放缓,临了却又迟疑,最终声响皆无,只余一抹略显急促的呼吸,转瞬连呼吸也微弱难辨了。
一切又归于安静,天地间好像仍是聂蕊一人,除了那道特意放缓的清浅呼吸。
距离任务完成,想来不会太远了。
哥哥啊……
良久,聂蕊睁开眼,碎雪融成水意顺着浅红眼角快速滑下,好似落了泪。目光触及不远处那道视线,那层被冰冻眸色好似被廊下灯影晕染,燃起一团炽热火光。
“来了,” 她轻声道。
“奴又扰了公主清净。”
肩头的细雪随着晏朔抬步无声掉落,他快步走到聂蕊身前,却又在她前方两步远的地方滞缓。
近乎克制又恰到好处的距离,合礼于止步,又因精准而略显逾矩。
“公主可是在等奴?”
明着小心试探的询问,是一望而知的心思。
聂蕊没接他的话,将怀里的手炉递给他,如烟的细眉下眸中含着浅淡笑意:“冷吗?”
有人说话需要顾及他人,有些人却不用,很多时候避而不答反而是最好的回答。
琉璃似的浅色眸子比雪光还要透亮,晏朔上前接过。
天寒地冻,仅片刻工夫,手炉已不复先前的暖和,上面覆着的那层薄薄余温。更像是它从主人那偷来暖意。
想到此晏朔指尖微颤,转而垂首避开聂蕊目光:“奴不冷。”
只是那仿若被冻得透明的薄红耳尖,以及他紧握手炉的双手,却令此语难以令人信服。
聂蕊眸色微动,眼角笑意似是无形枝蔓借着冷意横生:“走吧,回去。”
屋内暖气氤氲,聂蕊入门,便被思语拥着入内室更换衣裳,待换好后,又为她递上新手炉。再到外间时,晏朔已经坐在熟悉的位置温书了。
冬天早上正是难熬的时候,左右她和晏朔都起的早,索性她每次起了后直接让人过来,温习完书顺便吃早饭,吃完后正好去上课。
恍惚中,聂蕊竟有一种养孩子的错觉。她侧眸,不远处晏朔脊背挺直,坐姿端正,暖光自他清隽眉眼滑至唇峰,肤色如玉容貌清绝。
静默的空气中流转着股温馨柔软的意味,察觉到那道不可忽视的视线,晏朔手中书卷久久未动。
目光所落之处好似生了火灼热发烫,却能让人生出难言的喜悦。晏朔强忍着抬头的冲动端坐着,然抬眼字里行间,却似素昧谋面。
厚重门帘掀起,婢女端着膳食步入。
鸡汤馄饨,外加几碟小菜。一共两碗,一大一小。聂蕊吃不了太多,小的是她的,大的是谁的浅而已见。
聂蕊没吃几口便已经饱了,她轻搅着碗中的浓汤,已经没有再吃的打算。
察觉到晏朔的视线,她恹恹抬眼:“怎么了?
“公主所食甚少,可是胃口不佳?”
思语入门恰好听到晏朔的话,悄悄瞪他一眼,上前将打听之事娓娓道来:“公主,昨个儿失火的花楼是垂怜阁。”
话落,晏朔猛然抬头,却见聂蕊面上并无丝毫意外之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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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夜间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