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青晗靠在椅背上,安静地望着女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了视频中,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直起身子,点击鼠标,将进度条拖回女人刚出现的时候。
松开手,监控停在了车灯刚熄灭的地方。舒青晗从包里拿出手机,拍下了她的车牌号。
这一切都看完,她站起身,离开了保安室。
打开门的时候,许杰放下手机,冲她摆摆手,“老板你好,老板再见。”
舒青晗看她一眼,冲着没关上的监控努了努嘴,“要是这个车牌又来了就立马给我打电话,不用管几点。”
许杰叉着腰点了点头。
她拍拍她的肩膀,刚迈了一步就又转过身叮嘱:“对了,小哈的用品有缺你及时说,狗粮、玩具什么的。既然养了就好好养着,也别让它跑到院外面去,万一咬了人也不那么好解决。”
“行,我知道了,”许杰回头看了一眼正趴在舒青晗车下睡觉的小哈,“到时候看看有什么需要买的再一起汇总给您。”
舒青晗“嗯”了声,目光落到她撑着腰的手上,“你那个腰,过两天去惠仁做个检查吧,我都让艾鹤帮你预约好了,检查结果出来再说。”
许杰张口就要拒绝:“其实不——”
“让你去看你就去看,”舒青晗一抬手,“于公你是我开工资请的安保人员,我不想让一个有腰伤并且随时可能发作的的人来负责整个工作室的安全。于私你是我朋友,这么拖着也不算个事,钱都交过了,你不检查也是浪费。”
许杰最怕听到钱被浪费这几个字,于是连忙点头应下来:“行行,那我去看。”
舒青晗这次是真的离开了保安室,她在茶水间给自己接了杯茶,捧着杯子晃进了办公室。
前两天用墨水笔在白板上画着的棋局痕迹已经有些黯淡,舒青晗回身把门关上,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她还在思考那个女人身上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舒青晗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出现在工作室里的女人和之前在范瑾初别墅的那个是两个人。
而她们,似乎都是从禅星出现在她视野里之后才被发现的——又或者说,是主动出现。
知道远织的人就肯定知道舒氏集团,知道舒氏集团就肯定知道舒辽,知道舒辽就肯定知道舒道成,知道舒道成,就肯定知道舒青晗。
她们在这时忽然浮出水面,目的是什么?
她们的出现,究竟是偶然还是故意为之?
她们身上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和似曾相识的感觉,又究竟来源于何处?
她们知道她的身份,这算是无需质疑的,毕竟平时因为画展在新闻上和社交软件上出现过几次,还算是半个“公众人物”。
所以,那两个女人是要来拉拢她?还是想要获得她手里的资源还是支持?亦或是想从舒青晗这里击垮竞争对手远织?
正想着,她下意识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水,却一下被热水烫了个激灵,原本脑海里朦朦胧胧要挣扎出的东西也瞬间化为空白。
低头看着被子里飘悠着的茶叶,舒青晗站起身,在棋盘的黑白两边各加一枚棋子。
不知是敌是友,所以暂且一人一颗。
画完棋子,她把白板翻了个面,又回到座位上坐下。
艾鹤就是在此时推门而入的。
她左手抱了本画册,右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可惜舒青晗没把门关严,轻轻一碰便就开了。
艾鹤在门口呆了几秒钟,然后高高举起手里的本,“老板!出版社那边给咱发过来样书了!超精美超帅气!!”
舒青晗下巴一点,示意她把书放在桌子上,“放这吧,我先看看。”
艾鹤一屁股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歪歪扭扭的把腿搭在凳子上,声音拖的很长很长:“啊——好累——”
舒青晗撩起眼皮看她一眼,伸手把长方形的样书拿到面前翻着。
现在的这一版已经是众人和出版社修了三四遍的结果,和她最开始的要求基本上完全吻合。
舒青晗翻了翻,冲艾鹤晃晃书,“嗨,那位躺着的女士。你去和她们说吧,可以了。”
她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姿势都没变,扭曲的弯着身子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开始啪嗒啪嗒敲字。
“我是不是应该把这沙发搬去你办公室?”舒青晗在笔记本上写了几行子,又怀疑的抬起头,“再说你屋不是也有沙发吗,当初都买的是一模一样的啊。”
给出版社的对接小姐姐发完消息,艾鹤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在这边就好舒服,我那边就怎么躺怎么别扭……”
她绞尽脑汁的思索:“就像是狗回狗窝,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舒青晗感到匪夷所思:“什么意思?我办公室是狗窝?”
艾鹤“呃”了一声,似乎刚意识到自己直接把自己老板也划入了狗的行列。
两人大眼对小眼片刻,她终于败下阵来:“诶呀没有啦!只是个形容!是个比喻!!”
舒青晗敷衍的挑了下眉毛,表示听见了。
“这次发完书之后就又没事做了——”艾鹤伸了个懒腰,“哎,孤独啊!寂寞啊!”
舒青晗头也不抬:“你很喜欢有事做?那从明天开始跟着我去舒氏上班吧,正好那边缺个助理。”
“不必,”艾鹤翻了个身,严肃的回答,“我还是更喜欢孤独寂寞,孤独寂寞使我快乐。”
晚饭舒青晗是跟着工作室的众人们一起点的外卖,本来她这个老板想要请客,但被她们按住了。
“老板偶尔带大家一次团建还可以,要是周周都请客,那岂不是要破产啦!”
舒青晗被她们簇拥在中间,哭笑不得的捏着被艾鹤塞进怀里的手机,“哪有那么容易破产,你们老板很能赚钱的好吗。”
“能赚钱也不行!”她们像一窝叽叽喳喳的小鸟,“老板快点!不然我们要饿死啦!!”
舒青晗点了一份和艾鹤一样的拌饭,然后把手机还给了她们。
“来来来,我把拼单账单发到群里,大家付给我哈。”负责点餐的女生一招手,大家立马从舒青晗身边跑开,拥到了她的身边。
艾鹤在群里付了自己那份,把脑袋凑过来,“老板,你还是和我吃的一样吧?我看价格都一样呢。”
“是啊,”舒青晗也点开微信付了钱,冲她笑笑,“我不知道吃什么,所以还和你吃的一样。”
“那下次点你吃过的餐厅好了,不然总是感觉你很可怜,”艾鹤突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过那些餐厅会不会都很贵啊?”
“下次团建我请你们吃吧,”舒青晗说,“点外卖不划算。”
“可以啦……”艾鹤看着她,突然觉得有点心疼。
她们两个是在英国认识的,那时候艾鹤在餐厅勤工俭学刷盘子,遇到了经常来这里吃饭的舒青晗。
两个人年纪相差不大,一来二去也就换了个脸熟。
艾鹤知道舒青晗也是中国人,跃跃欲试想和她聊几句,可舒青晗却总是一副冷冷的样子,把她吓得不敢再说话。
促进两个人认识的契机是在一个雨天。
那天艾鹤照常上完课,打着把不小心撕坏了的伞狼狈的来到餐厅准备开始工作,却在门口看到了舒青晗。
她打着一把巨大的伞站在十字路口,背对着艾鹤过来的方向,身形很单薄。
雨幕缭绕之下,她看不清她的样子。
鬼使神差的,艾鹤收回了要去拉门的手,在餐厅门口站住了脚步。
下一秒,她看着那个冷冰冰的女孩子慢慢地收起了伞,任由自己暴露在了大雨中。雨丝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的。
艾鹤心头一紧,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脚便已经动了。
只是还没等她走到她旁边,她却如旁若无人般躺在了地上。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人群来来往往,冷冰冰的女孩子却一直面无表情的躺在脏兮兮的地面上,紧闭着眼睛,雨水在鼻梁处蓄起了小小的湖泊。
艾鹤小心翼翼蹭到她旁边,想要把伞遮到她身上。
那个女孩子却像听到了脚步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雨对上了视线。
在大雨中,她的眼睛变得更浓更黑,没有一点情绪。艾鹤下意识的哆嗦一下,但手上倾伞的动作却没有停顿。
“这里冷,你别在这躺着。”
她很冷,浑身的衣服都湿掉了,但还是哆哆嗦嗦地说,感觉到有刺骨的寒意钻进骨头缝里。半个肩膀变得越来越沉重,它们吸进了太多雨水。
“用不着你管我。”
冷冰冰的女孩子用眼神告诉她。
艾鹤最不怕的就是别人的威胁,自顾自蹲下身子,把伞挡在了她的头上。
“你应该还记得我吧?我就是老给你上菜的那个服务员,”艾鹤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大家都是中国人,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什么事情,但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呀。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报冤,你伤害自己只能让坏人得意。”
说这话的时候,她感觉到她又睁开了眼睛,正在静静的看着她。
“好了好了,”艾鹤伸出手抓住她的手腕,微微一用力便把她拽了起来,“我们进屋去。”
冷冰冰的女孩子对自己因为淋湿而显得乱糟糟的头发毫不在意,歪着脑袋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她朗声道,“我叫艾鹤,艾草的艾,仙鹤的鹤。”
艾鹤为她打着手上的伞,“你呢?你叫什么?”
“舒青晗。”
她听到她说。
隔着一层雨幕,她的眼睛里像是晕满了一层雾。
好像是哭了,又好像只是雨水。
她的老板是个很厉害很有才华的人,她们都夸她是“天才画家”、“以后会有大成就”。数不清的人找到舒青晗,想要出版她的画做成画集,想要得到她的画去开画展,想要拥有她的独家专访。
他们喜欢她冷静自持的样子,喜欢她才华洋溢的样子,喜欢她侃侃而谈的样子——但只有艾鹤,才看到过她孤零零躺在雨里的样子、眼睛里笼罩着雾气的样子、坐在色彩绚丽的房间中央却对活着没有一丝留恋的样子。
大家在餐厅吃过外卖,又继续工作了一会儿便下班了。
舒青晗、艾鹤和前台留到最后收尾,检查电源关闭,又把门好好的锁上,给许杰留一扇可以进屋接水的后门。
“是不是应该给她那边也装个饮水机?”舒青晗怀疑自己像剥削农民的周扒皮,“每天这样跑来跑去接水会不会有点累。”
“不用,老板,”前台的姑娘接话道,“之前我也和她讲过要不要和你说一声在保安室安个饮水机,但许姐和我说,她可享受进屋接水的这个时间了。”
说到底还是担心浪费钱吧。舒青晗在心里说。
众人在车边站定,她拉开车门,“刚好三个乘客,我送你们回去?”
“我俩住在一起,一块坐地铁回去就行,不麻烦老板了!”两个前台的小妹妹摆摆手,“我俩走啦,老板艾鹤姐明天见。”
舒青晗又转头看艾鹤,“你呢?”
被点到名的人偏过头,又瑟瑟的转过来,“我还没坐过玛莎……好紧脏………”
舒青晗觉得好笑,一偏头下命令:“上车,带你开着跑车兜风。”
艾鹤“嗷”的一声叫,欢欢喜喜的坐上了车。
“……”
带艾鹤去海边兜了一圈,舒青晗调转方向盘,向着她家的方向开。
她丝毫没有把老板当司机的自觉,懒洋洋靠在车窗上,忽然问道:“老板,听说你要订婚啦?”
舒青晗侧头看艾鹤一眼,“听谁说的。”
“杨总。”她坦诚的回答——又丝毫没有应该替杨忍冬隐瞒的自觉。
舒青晗不打算承认:“听她瞎说。”
艾鹤眨巴着眼睛,“噢……”
“今天吃饱了么?好像没吃多少的样子,”想起她吃饭时蔫蔫的样子,舒青晗随口问了一句,“要减肥?还是怎么样。”
“没有吧。”艾鹤摇摇头。
“没有吧?”舒青晗按了一下喇叭,赶走想要插队进来的车子,侧头看她一眼,“你怎么了?”
艾鹤用一种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的语气回答:“没有呀,没怎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舒青晗不想去追寻别人的秘密,于是说了“哦”。
她把她送到楼下,看着艾鹤的客厅亮起灯,微信里发来消息后,这才开了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