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届科举发榜当日,天公作美,晴空万里。
状元、榜眼、探花披红游街是惯例,不少人家特意在街边酒楼茶肆定了位置,指着浩荡队伍激励自家子弟用功读书。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当然,也有年轻姑娘定了包厢,三三两两以扇遮面,指指点点。
殷明远坐在茶楼包厢,不无遗憾:“当初大哥游街的时候,我恰好生了病,没能去看。”
几人的茶盏都见了底,殷道衡先给母亲与云和续了茶,抬头见有姑娘向下抛荷包,重量不轻,幸好探花郎手疾眼快接住,不然还未入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董氏含笑道:“你大哥那年啊,状元、榜眼、探花都是年轻的俊后生,被掷了许多东西。不知哪家姑娘出手阔绰,一锭三两的金子砸在你大哥肩膀,害你大哥三天没能拿笔。”
这段逸事云和还是第一次听说,促狭地看了一眼驸马爷,殷道衡咳了一声:“那锭金子和其他的东西都变卖捐去了善堂,没有留着。”
云和挑眉:“驸马紧张什么?”
董氏掩了掩唇,摸出一块小金锞子塞给董语桐:“语桐也去瞧瞧探花长得如何?”
董氏这么说了,董语桐才去窗边望了一眼。那状元是个三四十岁的干瘦病秧子,榜眼是个大肚胖子,对比之下,探花郎那平庸的长相立刻眉清目秀起来。
董语桐抛下金锞子,失笑道:“怎么大表哥当年都是年轻后生,如今的就是三四十岁的老学生。”
殷道衡随口解释:“当年今上缺可用之人,故意提拔一些有血气的年轻人。”
街上看热闹的人不少,游街队伍一步三挪地向前,待这片人流散去,董氏道时候不早,也该回府了。
云和先回公主府,殷道衡与董氏一行回殷府,有话要与殷老太爷谈。
由于殷道衡拦着没有让殷明远下场考试,殷老太爷心气不顺,几日身上都不舒服。
然而事已成定局,下次再考还要等三年,三年之后殷明远羽翼初成,殷老太爷未必还能摆布地了他。
何况还有殷道衡在呢。
殷道衡施施然带殷明远回府,说是为老太爷侍疾,实则存着几分为殷老太爷添堵的心理。
殷老太爷闭门拒客,不见他们。
两兄弟于是到董氏房中。鲜少有这样与小儿子相处的时候,董氏高兴极了,毫不记得他们刚刚在茶楼已经用过许多茶水点心,坐下之后又是叫人端茶又是上点心。
罢,殷道衡早就知道,母亲一辈子端庄守礼,只在儿子的事情上控制不住自己。
若来日殷明远再给她考一个状元回来,母亲怕是会比他当年疯得还要厉害。
殷明远显然招架不住董氏这样的热情,殷道衡没有插话,安安静静坐在一旁。
或许是被老太爷教的,殷明远习惯了多思多虑,别人递给他一块点心他都要在心里转个弯揣测这人的目的动机。而出去上学接触过更多的人,这小子显然正常了许多,面对纯粹的好意,不知所措的神情比从前讨人喜欢多了。
殷道衡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视线落到一旁陪坐的董语桐身上。
二姐儿出嫁后,亦步亦趋跟在董氏身后的姑娘就只剩她自己,殷道衡还对第一次见面时她张扬的红衣形象印象深刻,如今却忽然发现她的打扮比从前素净不少。安安静静坐在锦墩上,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礼仪周全,视线却从未落在董氏或殷明远身上。
她似是在盯着桌上的花发呆。
说起这盆花,就不得不提最近忽然特别喜欢赏花的长公主。
云和最近常往花房去,一待就是一、两个时辰,殷道衡偷偷贿赂梨兰想知道云和是喜欢什么花。梨兰却用一种怪异的神色看着他,犹豫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大概……是牡丹吧。”
他便托同僚买了一盆“二乔”,同枝花开紫红两色,背地里又背了许多牡丹的诗词典故。谁知带回府,云和虽然很高兴,但并没有流露出他想象中的惊艳与欣赏。
将花摆到廊下的时候,他听见路过的杏儿奇怪地自言自语:“公主不是不喜欢牡丹吗,连我都知道牡丹是富贵花,公主应该更喜欢莲花菊花之类有品格的花吧。”
殷道衡面无表情看向梨兰,小丫鬟视线游移,死死跟在云和身边打扇研墨,一步也不离开。
于是殷道衡又买了一盆十八学士回家,这盆二乔就搬走送给母亲了。
母亲不知道这花的来历,十分高兴,见枝叶间藏了小花苞,亲手小心翼翼地分株,照料几天,竟真的养活了。
如今桌上摆的就是这棵细小的花苞,董氏让他们来猜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来。
殷道衡猜还是紫红两色,殷明远猜是红色独一色。董氏被两个儿子哄得笑不合嘴,转头见董语桐望着花出神,冷不丁叫她:“语桐,你猜呢?”
董语桐突然想起公主府花房那个小太监的话,脱口便说了出来:“一朵花想成出什么样子,只有她知道。何必早早告诉她应该是什么花,应该长成什么样子。让她长大,春天过去,自有……。”
话未说完董语桐便觉不妥,董氏心情正好的时候她这么说,既煞风景又有在儿郎面前出风头的嫌疑。
果然董氏微微敛了笑,董语桐忙转口弥补:“可是话又说回来……”
“这话是谁说的?”
殷道衡的质问急切又冷凝,众人皆一愣,董语桐对上大表哥审视的目光,手心不自觉就出了层细汗。她张了张嘴,董氏嗔怪长子:“好好的,你凶语桐做什么?”
殷道衡追问:“是从哪听来的?”
董语桐想起那个人悠悠淡淡的笑,再看看董氏的脸色,咬了咬唇,垂下眼,终是说了出来。
殷道衡霍然起身,朝董氏拱了拱手就急急走了出去,董氏来不及追究董语桐,询问神色恍惚似是知晓内情的小儿子:“明远?怎么回事?”
“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些话……”
殷明远想起很久之前,他在家受了委屈怕母亲担心不能告诉她,就习惯地钻狗洞跑出去,去国子监找大哥哭诉。
那天夫子布置了一篇文章,大哥获得了甲等的评分,还被夫子大肆表扬,引以为众生楷模。有两个仅得了丙等的学生被批评后心有不服,又不敢与大哥光明正大比试,恰好遇见到处寻人的殷明远,得知他是殷道衡的弟弟,便故意戏弄他。不仅没有告诉殷明远,殷道衡这时都会在国子监外一个院子读书,还给他指了条瞎道。
他被引去一片荒草丛生的空院子,一是害怕迷路,二是害怕出来太久被祖父发现挨打,急得大哭。哭声引来以为国子监的夫子,带他出去的路上听他介绍是殷道衡的弟弟,有些惊奇地考教他的学问。
那些问题是什么殷明远已经记不清了,但他还记得他答不上来时那位夫子惋惜的目光。
这时两个青衣学生从旁经过,一个身材颀长,一个面相阴柔。面相阴柔的那个声音婉转动听,像个女孩子,指着一盆吊兰说:“一朵花初出茅庐,想开出什么样的花只有她知道。赏花人何必早早告诉她应该是什么花,应该长成什么样子。即使是同根生,花开并蒂颜色也未必相同,何必照着别人的模样生长。“
“草木刚发芽,赏花人只需定时浇水施肥给予必需的营养就好,不必靠近,不必指点评价。让他长大,让他盛开,待他争春时,好坏自有答案。先生以为呢?”
那夫子沉思片刻,朝那学生拱手一拜:“闻道有先后,师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小先生说得极是。”
说罢夫子又转身向他道歉:“是我短见了,还望小友莫往心里去。改日殷小友考入国子监再来寻我,我必扫榻相迎。”
如今殷明远入了国子监,却已经记不得那位夫子的模样。至于当年那两位学生,他们说完便离开了,没有留下姓名。
但是大哥似乎知道他们是谁。
当日两人离去后不久,从学外折回来拿书,恰好路过这里的大哥从墙后走出。谢过夫子,眉眼蕴着淡淡的笑意揉了揉他的头。虽未明说,但殷明远就是觉得,大哥认识那两人。
那次迷路太久,他跑出家的事情被祖父发现。他挨了顿家法,狗洞被堵上,从此鲜少离开小院。也因此渐渐与大哥、母亲疏远。
但他始终记得大哥和那学生的话。
大哥问他,他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学生说,花生同根、花开并蒂也未必相同,何必照着别人的模样生长。
一直记到今天。
却没想到那阴柔学生竟是长公主。
那当时与长公主一起的那人是谁?本应没有外人知道的事情为什么一个花房的小太监会知情?
那人是谁呢。
殷道衡匆匆回府,山雨欲来的神情将门上几个闲聊的婆子丫鬟吓得两股战战。殷道衡无心理会她们这点小事,先吩咐人到正房瞒住长公主,再命府兵集合将花房包围。
花房里,阳光沁染了馥郁的花香与草木的气息,晒得整个人骨头都软了。
卞修平扎紧包袱,听着搜查的脚步渐近,嘟囔道:“真凶啊,一个个都不把我当师兄。”
但是还没到时候,他还不能被逮住。
被堵住门也不要紧,这公主府他或许比那小子都熟悉——这可能是那小子为什么看不惯自己的原因之一吧。
不过有追兵总是麻烦,他在桌上留下一封书信,写明:予殷师弟。
师弟啊师弟,师兄可是一片用心良苦啊。
完结倒计时,大概还有七八章,最多应该不超过十章。
这本书断更了一年,虽然按大纲能写下来,但是很难有最开始的感觉,所以只能这样了。
感谢大家能读到这里,感谢感谢。
手上还有两份存稿,年前或过年期间开。大家对这篇文有什么看法,对我有什么批评、建议,或是想看什么都可以在评论告诉我,说不定就点菜(不是)成功了呢。
最后再次感谢大家,感谢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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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