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初春的影子,忍冬向公司申请了长假,躲进外婆留下的、自己成年前生活过多年的黄色小洋房。
原因很简单,也足够狗血。就在一周前,约定要在春天最明媚的日子共白头的恩爱情侣,彻底掰了。
在距离婚纱店不到500米的拐角,她满怀憧憬挽着爱人向前走,他却停下,说没办法陪她走下去了。
女人不信邪地抬头试图去分析男人的各种微表情,找出他只是在开玩笑的证明。可南方的风太大又冷得刺骨,刮得心生疼,连眼角刚挂上的泪珠都被快速吹干。
高速运转的脑袋逐渐变成一团浆糊,她甚至无法思考该如何回应?要先给他一巴掌还是哭闹着要一个解释,亦或是潇洒地放开手马上离开保住体面。
忍冬茫然地低下头,她想了很多很多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任由无声的沉默吞噬着彼此。
再仰起头看他时,才发现他的眼尾泛着红,嘴唇抖得厉害。她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这样的场景,好似负心人是她一般。
好友的电话恰好在此时打来,忍冬面无表情地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就听到那头传来一连串欢快的询问。
在问他俩这对黏黏糊糊的新婚夫妇要何时才能到,她都已经看上好几条主纱并催促着忍冬快来试穿。
见说了半天没有回应,敏感的朋友意识到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是和你家那位吵架了?”
忍冬满腔的不解和委屈被好友温柔的声音全数牵引,她艰难地开了口隐隐带着哭腔,“过来带我走,好不好?”
于是,原该美好的一天戛然而止。忍冬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觉得自己幸福的人生也被画上了终止符。
她成了受害者,而他千夫所指。
忍冬没有等到他更多的解释,也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一个人想离开无非是不爱了,又何必细听。带着母亲给的钥匙,忍冬做了逃兵。
亲朋好友的同情和怜悯成为一道道紧箍咒,和他的每一份回忆同时扼住她的喉咙,新房满目的红无声嘲讽着一切,徒留誓言打破后残余的丑陋。
她回到了出生的地方,寻找能支撑自己走出去的动力。
黄色的洋房被小城柔柔的阳光裹挟着,用飘扬的枝叶和忍冬打了个招呼,驻足在门口的忍冬想起房子的两个主人。恍惚间,仿佛看到外婆捧着刚买来的花种,外公笑呵呵地跟在旁边挖土浇水,一院子的玫瑰开得正好。
现实里,只有满院的荒凉。
妈妈没有了妈妈,也没留住爸爸,只能锁住房子,远远逃离。而她的女儿,如今又逃回来。
大门右侧的荔枝树仍旧矗立着,枯黄的枝叶落了一地,忍冬准备和隔壁的夏奶奶借大扫帚,一点点清理掉。
去到隔壁时,大门敞开着,夏奶奶小小的身体缩在躺椅里,忍冬轻轻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察觉到夏奶奶好像睡着了,忍冬把滑落到她腿边的毯子往上拉了拉,再轻手轻脚离开。
返回家里,忍冬在院子中央呆坐了一会,又躲回房间。把暖洋洋的阳光隔绝在窗帘背后,闭眼躺在床上,连续几天的失眠加上赶路的疲惫化作困意吞噬剩下的意识。
再次醒来时,昏暗的房间让人分不清昼夜,拉开窗帘才发现外面也漆黑一片。忍冬又趴回床上伸着懒腰,突然想起隔壁的夏奶奶,急忙下楼。
刚来到门口就发现挂在门把手上的饭盒、靠在旁边的扫帚以及好几打信。
“信?”忍冬垂下头低声呢喃道。
这些信被保存得很好,只有那微微泛黄的边角诉说着它的年份,信封上统一写着林忍冬收,字迹看起来略微有些丑……潦草吧。忍冬内心充满不解和疑惑,只好把信先搬回房间。
想着是夏奶奶做的饭菜,忍冬认认真真地吃干净。净手后,打开放置在最上面的信。
展开来的信纸很大,留下的却只有寥寥数语,“林忍冬,我喜欢你。”没有署名,没有时间,只有画在句尾处的一株金银藤,金灿灿的,像藏了一束阳光。
忍冬的心泛起一点酸涩,不知道是几岁的忍冬没收到的信,等过漫长岁月,被二十八岁的忍冬打开了。
忍冬又拆了一封,“我今天盯了一早上的走廊,都没看见你。老师让我到办公室,经过你的班级时,偷偷瞧了一眼,你的座位空了。我才相信,奶奶没有骗我。可是,我都没来得及让你认识我。”
依旧没有署名,唯余金银藤飘落在信尾。
从第二封就知道她离开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写信放在这里呢?忍冬很想探究一下缘由,又拆开一封信。
“今天,我上课走神,老高又把我抓到办公室了。他很生气,问我为什么要浪费自己的人生。我看着他的眼睛,满目失望,怒其不争。我想起了你,突然很害怕,我怕以后你从别人口中听到我的名字,附带的第一印象就是如此。忍冬,我不会再这样了。”
“忍冬,英语单词好难记。你是怎么做到考满分的呀?”
“忍冬,老高今天给我颁了个学习进步奖,我爸恨不得去酒楼定上几席面,我妈躲进房间哭了,我有点高兴又难过。”
“忍冬,你从前的班主任言语间提及你说过想去的大学,不知道你的想法有没有改变。”
“忍冬,我考了年级第一,站在一年前你的位置,有没有离你近一点。”
“忍冬,我会努力追上你。”
随着书桌上拆开的信件堆积成三份,地板上的白色信件还剩最后一封,已经有一缕阳光从窗缝中露出。
忍冬读完了写信人三年的高中时光,共享了一段属于他的喜怒哀乐。面对一个突如其来的执着暗恋者,忍冬带着微妙的感受打开最后一封信。
“忍冬,那个地方有你吗?。”
短短几个字,让忍冬有了一些猜想。他是和他报考了同一所大学吗?还是就此错过了?毕竟,她自己都不记得和高中老师说过要报考什么大学了。
应该是错过了吧,忍冬叹了口气。她的大学生涯里没有遇到过如信中人一样的男生。到了工作阶段,就只有他。
她工作的城市,有条蓝楹花盛开的街道,每逢春日,赏花的人流络绎不绝,盛名之下她也想一睹为快。
高大树上垂挂的紫蓝色自成云霞,风一吹把天空都渲染出几分梦幻,忍冬就是在那里遇到了乔椿。
他正要走,她刚好来,差一点点都是错过。放到戏文里,恰可以唱一出天定良缘。只是如今看来,还不如不曾相遇早点放过彼此。
忍冬心口堵作一团,她告诉自己要学会放下,一别生宽,各生欢喜。这漫漫人生路,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
就如同这个不知名的暗恋者,可能也已把这段不为人知的暗恋尘封上锁。可是,可是,人如果能这么轻易放下就好了。
忍冬抬手擦掉滑落到脸颊的眼泪,喃喃自语:“你骗我,说一辈子都喜欢我,为什么不能骗我一辈子。”
躺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忍冬感受不到任何寒冷,好像灵魂与□□已经抽离,在矛盾着审判对方。她想个旁观者听着自己难以抑制的一声声呜咽,注视着眼泪砸到地上渐渐汇聚成一摊水渍。
这一次,没有人会把她搂入怀中低声安慰。没关系的,以后也不会有了。
忍冬不知道的是,在离她近的地方有人拨通了一个她烂熟于心的号码。
“忍冬今天有好好吃饭吗?”嘶哑难听的声音如同七八十的老者,溢出满满的疲惫。
“饭盒被拿进去了,应该是吃了。”
“她一个人住就拜托你多看顾一下了。对了…”那人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严肃:“奶奶收好的东西你帮我找个机会处理掉吧。”
男孩没有回应这个话题,轻轻喊了声哥。
“嗯。怎么了?”
“你真的打算什么都不说吗?”
“对。”知道男孩想说什么的他叹了口气,“你太小了还不懂。”
“那哥……我…先挂了。”来不及再等对方回应,少年匆匆挂断电话,捂住嘴蜷缩在房间里哭泣。
他不明白,明明有相爱的人,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人孤独地死去。甚至抹去一切消息,连故去都要悄无声息。
乔椿放下电话,将桌上微冷的药一饮而尽。
忍冬是个容易心软又认死理的小傻瓜,让她亲眼目睹自己离开就是把余生的幸福悉数剥离。
我的爱人,我的忍冬,恨我吧。
过了几分钟护士敲敲门,提醒他要准备去做今天的化疗了。乔椿点点头,提笔在画满花朵的白色信纸上落下最后一株金银藤。这封信永远也不会送到主人公手里,将陪伴自己长眠。
“三个月后春日终将逝去,希望你已经能彻彻底底忘记我。请一定要幸福,我愿来生万世祈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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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