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体验（快穿） 第28章 文艺的高门贵妇（6）

富贵迷人眼不外如是，虽不曾为外人道，罗明秀也自诩算个和善之辈。她不曾亲眼见到过流离失所，只有个抽象概念，偶尔遥遥一瞥，表达关切之意，就是他们这般权贵人家表现出的善意了。他们自有他们的烦恼，哪有什么真心去关怀远方的陌生人呢？哪怕他们再惨。

罗明秀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作为这个阶级一员的局限性。身处富贵而不觉富贵，也不知真正的贫穷困苦。

罗明秀等人算是心善吗？算的吧——让这个王朝的百姓来说——让这个王朝之前的所有朝代的百姓来说，那肯定是算的。因为整个北方的粮价飙涨，几乎是一日一价，连普通富户都开始寻求南方亲戚的帮助，甚至投奔过去的不少。

——如果让罗明秀这样的良善人卖粮食，大抵是不会涨价的。

当然了，北方粮价疯涨，受影响的肯定是普通百姓，因为权贵人口吃的是南方运来的米粮，而南方并没有受灾。

和于姑姑说完话，明秀便带着侍女回房作了张画，画完后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去走廊边走一走放松眼睛。

正瞧见那乐福吭哧吭哧地挖着土，想到上次沈夫人来她这里时说的话，有心问几句，就上前离他几步站定——

乐福发现夫人过来了，正要行礼，被明秀阻止了——

乐福还是握着锄头弯了弯腰。

“这次又是在锄草吗？”翠柏她们不在，院子里只有她们两人，明秀往旁边看了看，发现没有多的盆花摆放，遂问道。

“回夫人，小人是把根系老化的植株挖走。老化的植株开花会一年不如一年，还有些晒伤严重的，索性也一并挖掉。待小人下次过来，就替换成新的，这样也不耽误开花。”

明秀往地上的植物扫过几眼，讶然道：“那些晒伤的枝叶，你也全部除去了？”

乐福红着耳朵，腼腆地回“是”。

“你的真是个很称职的花匠。”明秀感慨。

乐福摆手，口称不敢。

明秀看了看他，含笑道：“我是真心实意的夸赞，你也当得起这份评价，不必觉得有愧。”

乐福犹豫了一会，向夫人称谢。

又想到来这里还有一个目的，满脸诚挚地说：“前些日子沈大人府中从小人这里买了一批花，沈夫人身边的嬷嬷告诉小人沈夫人是从夫人您这边得知小人的，小人和家中老父母对此十分感激，爹娘特意交代小人：下次见到夫人要千恩万谢才是。只是一直没寻到机会，只能等到下次来将军府送花时才能得见夫人。方才小人正忙着，周围又人多眼杂，未曾上前拜谢，眼下正好，夫人请受小人一拜。”话毕，放下锄头，五体投地地向明秀拜下。

明秀也唬了一跳，忙镇定下来，对乐福道：“不必行如此大礼，快快起身。”她只是随口提了一下乐福的事，并没有觉得自己出了多大的力。

“夫人当得起——”乐福从地上站起来说。

“这是你自己的功劳，你若做得不好，我也不会把你推荐给旁人，要写就写你自己吧！”明秀对他勉励了一番，“不过前些天天气这般热，连我这里都有花晒伤了，你家地里长的植株呢？”

乐福数月来被晒黑的脸明显失落了起来，他原本有些俊秀的脸在晒黑后变得平平无奇了起来，泯然大众了。

“地里的花木也有不少晒伤晒死的。”乐福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伤心，“我爹娘带着我们姐弟三人这段时间一直在遮阳浇水，希望损失能少些，但是河水都干涸了，井水也越来越少，只能去外头买水。我爹说，再旱下去，这两年的进项会全部亏空……”

明秀听完后一时沉默了下来，不知该如何劝慰这个可怜的年轻人。

好在乐福还记得这里是高门大户，对面是府里的女主人，很快也止住了这个话题：“不过在紧要关头沈府向我家订了一批货，总算是有进项了！”他收起难过的表情，打起精神说，“所以我们一家五口都特别感谢夫人，救我们一家于水火，我爹娘还让我对将军府的生意要更加上心，以报答夫人的恩遇！”

明秀勉强笑着受用了。

明秀感慨乐福一家的遭遇不提，乐福却是没有把话说完——他没说这些日子全家起早贪黑到地里干活以减少损失，连八岁的妹妹也要帮忙。父母记得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这些日子，父亲嘴上的燎泡就没有消下来过；母亲在一次搬花时闪到了腰，如今只能卧床，房内日日药味不断——现在京里药价也涨了，全家人都急着母亲的腰伤赶快好，以减轻家中负担。

因花木都是一体种植的关系，太阳又平等地照射世间万物，可想而知，当出现植株晒伤、枯死等现象后，绝不会只有一两株，而是一大片一大片地发生。乐福一家已经拼命抢救了。但每天还是不断增加损失。

北方大旱，多地颗粒无收，家里也被影响到了。乐福一家虽然是皇城根的百姓——京里的百姓自古以来就只有比别处人家生活得更好的，他家又有生意，还和权贵府上搭上了关系，虽说种花种树辛苦，但过得也算是京里普通百姓中比较好的日子了！但几个月来也是节衣缩食少饮水，不洗澡只擦身。

好在沈府给他家带来了生意，他家终于多了一大笔进项——正值大旱，连一般富户也没有闲情买花，更别说普通人了。这段日子，只有一些高门大户手中有余裕，买花不减，还因为日头晒伤晒死了不少花草，反而需求量旺盛了不少。刚好差不多合上乐福家中品相还算完好的植株数量。

哪怕如此，好运在关键时刻光顾了他们家，令他家不用也跟着破产，但乐福觉得父亲并不高兴，他抽着烟，眉头紧锁，看起来还是很难过——乐福记得父亲是爷爷奶奶带着逃荒来京的，当时父亲也记事了，肯定还记得大旱后饥荒的画面。

这都是乐福作为一个升斗小民所经历的——日子过得有苦也有乐。但苦的时候是真的苦啊！让乐福觉得只能如老黄牛一般，喘着粗气，凭着一股蛮力去不停地拉犁，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好呢？”“快好了”“快好了罢”……

——但这些怎么能让夫人知道呢？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他们这样的升斗小民怎么能用那般困苦的生活、看不到希望的未来，来污贵人的耳呢？再说夫人这般美丽高贵，合该住在雕梁画栋，吃着珍馐美味，躺在绫罗锦绣堆中赏花看雪；又该身处琼楼玉宇，在那天宫之中当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乐福想，夫人不该见到、不该听到、不该遭到一丝一毫让她难过的事情。

大旱终于在十多天后过去了。连续几场雨让天气明显降了温，流民们如乐福地里晒伤、晒死的花一样很快消失了，杳无踪影，似乎无人在意他们的去处。

乐福也渐渐地和夫人院子里的人熟悉起来了。明秀有天在院子里的人的建议下，同意让府里的那些养得半死不活的珍稀品种交由乐福代养，看看他那双巧手能不能救回来，没想到短短两个多月，大多数竟都活了下来，一改之前在府里被养得奄奄一息的样子。

明秀和侍女们吃惊地围着花转了好几圈后，发自内心地谢过了乐福的出手相助，若没有乐福，这些身价昂贵的花没多久就会枯死。明秀这等雅士只品花赏花，是不种花的。每棵开得姹紫嫣红的花背后皆是下人的心血，花养死了，特别是贵价的花养死了，主人心不好受，下人们更不好过。乐福这手妙手回春地一施展，顿时感觉那些侍女们待他明显热情了，夫人也变得更加如沐春风了。

这之后，夫人见到他，也愿意和他聊一聊种花心得，似乎把它当成一个可以增长见闻的好用人才。

乐福求之不得，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夫人愿意多和他说说话，不嫌弃他的泥腿子出身，能多和他笑笑，这就是他进将军府的目标了，这就是天大的美事！

明秀是在乐福救活了那些公认难养的名花后才萌发出想多和他讨教一些养花的小诀窍的，而短短三四次后，明秀已经从询问她院子里的花木种植技巧，到一般花卉、名花的种植和养护方式，再到他日常种花的经历了。

她突然发现，她喜欢听乐福作为一个普通花匠的普通生活——一个离她很远，又似乎很近的普通人的生活。

当然，普通人的困顿她是不喜欢听的，乐福也不会跟她说这些——她听到的是一个勤劳的花匠的生活——每天早晨天刚亮就要起床去地里搬花，然后草草吃完早饭后匆匆去市场叫卖，最好赶在日出前卖完，这样花才能保持鲜艳，然后在约定时间把一些订购上门的花送到主人府上，回来后要给地里的花锄草施肥，午饭后小睡一会，再和家人一起对上午的账，之后又是去地里轮班看守花木……一直忙到太阳落山才收工回家吃饭，休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乐福就是这样成长起来的，他说他一家五口都是这样生活的，从他爷爷起就是如此。

这给了明秀一些田园遐想，一些忙碌的农家生活愿景，她脑海中勾勒出一幅遥远的花卷与乐福的话语相呼应，给了明秀不同于深宅贵妇生活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她觉得这样的生活忙碌、灿烂而热烈，大部分时候风风火火地和时间赛跑。和她那闲适、规律的日常截然相反，显示出磅礴的生命力。

倏然间，明秀越来越了解这个花匠的生活了。

直到某天明秀从房中出来溜达，在墙边看到一大束粉色的花，走近一看，是一大束折枝的重瓣木芙蓉，粉白相间，被稻草扎实地捆好，靠在墙边。

明秀刚开始以为是哪个侍女从外面带了回来，不小心落在这儿——将军府没有栽木芙蓉，必是有人从外头带进来的。遂招手让不远处的繁星过来，问她：“这束花是你们落这儿的？”

繁星看着夫人指着墙边的一束花，立马摇头：“不是我，也不是彩霞她们，彩霞刚才一直跟着我扫洒，翠柏去了管家那里。”

明秀疑惑地看着那束花，忽然脑中电光火石般想到了一个可能，问道：“早上乐福是不是过来了？”

“是，夫人。他搬来了几盆兰花种在院里，奴婢见他忙碌，也没上前多问。是不是乐福落在这儿的？”

明秀没有立刻回复，她看着那束花，又惊又怔，又有些恍然——她想起来上次见乐福提起城外的李庄木芙蓉快开了，花开起来很美，她当时有些向往，便说可惜将军府没有种木芙蓉，不然也可以日日看花开时的盛景了。

——乐福当时怎么回复的来着？哦——他说夫人会见着的。

当时她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那花匠倒记挂在心上，在下次来将军府时不知怎么瞒着府中众人，偷偷将花夹带了进来，又趁着她院子里的人不注意，在种完兰花后悄悄把花立在了墙边，完事后离开了。

这是个有些出规的普遍做法——若这束花给的是府中的丫鬟，大家也就会心一笑了，但他送的对象是府中的女主人。

明秀回忆起以往和乐福的接触，想起对方每次见到她都红脸紧张的样子，又想起自己这副皮囊在世人眼中还不错，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想——这花匠，大抵是喜欢自己的罢——

那这束花，她要不要收呢？

繁星见夫人盯着那束花思考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是那乐福落下的，我瞧着也喜欢，索性便拿去了，不过也不能白占人家便宜——繁星，你下次见到乐福，记得给他些赏钱并说明白缘由，叮嘱他下次可别落东西了。”

繁星不疑有他，福身称是，又收到夫人示意，退回去继续打扫去了。

明秀轻轻踱步走到墙边，弯腰拾起那束木芙蓉——正是木芙蓉开花的时节，手中的这束木芙蓉明显被人精心挑选过，花开得又大又鲜艳，花瓣还沾着一些露水，花瓣层层叠叠的如一团粉白色的云霞，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煞是好看。

她握着花步入屋内，找了个空瓶把花插入，放在了茶几上，她在茶几旁坐下，看着花，思绪有些杂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