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他兴致勃勃,去看望他的新皇后。
胡公公忙不迭跟在他的身后,忍不住说道:“皇上,文信宫出事了。”
他神色一沉,却是嘴角噙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坏笑,说道:“朕还想着她怎么就会如此的安生。”
那胡公公脸色惨然,又慌然说道:“皇上,这次是真的出事了。”
他仍是不以为意,快步走着,冷哼一声道:“朕看她还能有什么新鲜的伎俩。”
那胡公公轻声道:“您过去看看吧。”
他却是冷眉道:“混账东西,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胡公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您一定要去。”
他微微的皱眉,心里有隐隐的不安。不答话,却是转身朝文信宫走去。
依然是如此的孤寂。只是夜雨吹落了那娇嫩的杏花,花瓣落满地。
走近大殿,阿九静静的躺在那地上,梁上尚悬着那三尺白绫。他的心思一沉,匆匆向里走去。只是看到一袭红衣,静静躺在那大床上的她时,他再也迈不动脚步,只傻傻的伫立在那里。这或许是他没有想过的结局。他记得他把她锁在这寂寞的庭院之时,她曾冷冷的说道:“刘珣,我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我要看着你遭报应的那一天。”他真的未曾想过,她会这样的报复自己,杀人不见血,或许是最高的境界。
他像是失了魂魄,呆呆傻傻走近,丝帕上的字,像是在无情的嘲讽着他的落魄。他扯下丝帕,紧紧的攥在手里,她的容貌依旧,红唇微翘,眉色氤氲,淡然的看着他,似嗔似怒。
他还是忍不住落泪,轻轻说道:“文杏,这一局,你赢了。”
胡公公悄无声息的走近,低眉顺眼的说道:“皇上,您要节哀。”
他冷哼一声,一脚揣在胡公公的身上,声嘶力竭的怒吼道:“混账东西,朕怎么嘱咐的你,朕到底是怎么嘱咐的你?”胡公公瑟缩不已,不言不语。
静妃领着一群嫔妃缓缓的走近,他狠狠的瞪她们一眼,眼神冷然。她们却是不知趣,装作万分悲伤,甚至哽咽抽泣。
他厌恶至极,冷声道:“她死了,不是如了你们的愿。你们千方百计的撺掇着朕,把她关到这冷宫,不就是想要看到如此的结局,你们有什么好哭的。”
妃子侍宠生娇,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他却是怒吼道:“滚出去。”
瞬间,那里又是寂静无人。
他冷冷的笑,坐在那床边,轻轻的吻着她的手,说道:“阿初,你怎能如此对我,我们不是说好会相携到老。你到底是有多恨我,才会如此的离开我。你或许知道,这世界上,只有离去才会让我真正的伤心。又或许,你真的放下,不再爱我……”
回忆如烟。
那时年少,他是真的喜欢着她的。他想着,自己定要娶她为妻,一生一世都不分离。只是,他讨厌极了被人算计。
他清晰的记得,那个微雨的秋夜,雨打芭蕉,滴滴点点,极尽凄凉。烛影闪烁,姑姑问十四岁的他道:“珣儿,你可喜欢阿初?”
他看一眼坐在姑姑身旁的娇俏万分的文杏,又看一眼神色淡然的自己的母亲,回道:“喜欢。”
姑姑的眼角自然是掩不住的笑意。她又说道:“阿珣,有朝一日你当了皇帝,会娶阿初做皇后吗?”
他毫不犹豫的答道:“我会。我会一生一世都对阿初好。”
姑姑笑着点头,文杏却是娇羞的躲在姑姑的怀里。
那晚,他独自躲在皇宫佛香阁的佛像之后。
寂寞大殿,一灯如豆。他神色黯然,眼睛微微潮湿。他恨极了,恨极了别人的威胁,恨极了这残酷的世界。这安静角落,除了神佛之外,再无一人。他闭上眼,想着或许从此以后,他和文杏,或许已经在渐渐的走向绝路。他讨厌极了她的母亲势力嘴脸,渐至也在讨厌她。
可是,他必须要喜欢她,只因着她是长公主的女儿。
这万万人之上的皇位,他若是不要,他若是得不到,那这一生或许都将不得安生。他和他的母亲,或许此生都再无栖身之地。
刘戬已是虎视眈眈,只是因着长公主的庇佑,他才是有了些许胜算。
既是如此,他又怎能放弃。这对文杏来说,或许是残酷的,可他也是身不由己。他若是不残酷,这世界就会对他残酷,如若他飘零无依,他又怎能和她在一起,又怎能给她幸福的一生。
他终是如愿以偿。
登基那天,亦是他和文杏的大婚之日。那日,天色澄澈,一幕碧蓝。他穿大红的喜服,落落站在那城门前,等着她。
他神色淡然,无喜无乐。
长长的红毯之上,侍女牵着她缓缓的走向自己。那天的她,极是美。凤冠霞帔,淡烟依稀。他蹙眉,清浅的笑。这就是他的文杏,他要牵手到老的人。
斜阳暖暖,他牵着她的手,那深宫走去。
她到底还小,故意用尖利的指甲掐着他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只是想要他出丑。
他忍着淡淡的痛楚,凑近她的耳旁,低声说道:“你要听话,今天是我们大婚的日子,此生我就娶你这一次。”他的沉沉的嗓音真的让她安静下来,她乖乖的放手。
他却是又低声笑道:“我真是高兴,你以后就是我的了,谁也不能把你抢走,刘戬也不能。”她默默不语,他却还是听到她那若有若无的笑声。
那时,他们是如此的喜悦幸福。
青梅竹马,一对璧人,郎才女貌,羡煞旁人。那时的他,或是她,或许从未想过,这幸福只是过眼云烟。执念的想要牵手到老,却终是抵不住无情流年。她在最悲伤时,曾想,他们到底如何会走到这彼此仇恨两相厌的地步,可是她最终也没有懂得。
祭拜祖庙,宴享朝臣。月上中天之时,他回到寝宫。
在窗前站定,远远的看到那侧躺在雕花大床上的她。洗尽铅华,轻衫罗衣。窗外,一弯弦月斜斜,倚在枝头。月光透过木格窗,落在他的冷毅的侧脸。
灯影孤寂,他缓缓走近。她的长发落在大红鸳鸯刺绣被褥上,些许凌乱。他吹熄灯烛,和衣躺在她的身侧,小心翼翼。暗夜里,趁着月色,看着她那娇俏纤瘦的身姿,恬然入眠。
夜在远去,岁月无影。
这世界或许是残酷的,因着那伤悲只有自己懂得。
她当真像是那清凉的月光,清澈至极。她只是想着自己嫁给了他,这是最幸福的事情。理所当然,她以为他也应是喜悦。只是她从未想过,或许他的心里藏着许多事情,那是她永远也体会不到的悲伤。
他得到了她,却仍还是傀儡皇帝。军政大权都还落在他的皇奶奶的手里。他痛苦挣扎,处心积虑,想要得到。无奈羽翼单薄,谁是值得信任之人。那些隔岸观火的大臣,正等着看他的好戏。看他这软弱的皇帝,何时能够横扫天下,让他们心悦诚服的拜倒。
他夜夜睡不着觉,独自躲在那寂静的宫殿,在氤氲灯火之下,读厚厚的史书。他一人清静,却是伤了她的心。她猜忌怀疑,想着为何她会如此的冷落自己。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她冲到他的宫殿,夺过他手里的书,狠狠的撕碎。瞬间,已是七零八落。然她仍是不解气,顺手拿起几案上的奏折,狠狠的甩到他的脸上。冷硬的竹简落在他的额头,生疼。
他冷眼看着她,眉眼也未曾眨过。她仍是气极,颤抖着,流泪说道:“刘珣,你说过会一辈子疼我爱我,你背信弃义……”他不言不语,只是任她发着恶气。她看着他那冷冽的眼神,不觉些许害怕。
夜晚寂静,冷风吹起暗夜庭院里的梧桐叶。他们就是如此恨恨的看着彼此。许久,终是她流泪离开。
以往,他们很少闹别扭。他清晰的记得,他的母亲曾掰着他的耳朵,千叮咛万嘱咐过,在这皇宫里,他万万不可得罪了那文杏。
他的母亲出身低贱,不受宠。他也是受人冷落的皇子,这许多年,他小心翼翼的,看着这宫里人的脸色。他知道他的皇奶奶最宠爱的是他的姑姑,也就是文杏的娘亲。不要惹文杏生气,低声下气的伺候着,是理所当然的。
他只是想着不要去招惹,却也未曾想过,耳鬓厮磨,卿卿我我,他们竟是渐渐的喜欢上彼此。他这皇位,何尝没有她的功劳。只是思及此处,他的心里又是愧疚悔恨和不安。他是皇子,却还要依靠自己心爱的女子,登上这皇位。
花开花谢。
宫里的人,都看得出,他们在冷战。
他已是许久没到这文信宫,她安静,不恼怒,不怨恨。庭院里的那杏树,一夜春风,杏花盛开,白衣胜雪。树下的木椅,落满了那娇娇嫩嫩的花瓣,惹人怜惜。她不喜弹琴,不喜吹笛,不喜看书,不喜写字,只是喜欢看着那满地的花瓣,静静发呆。思绪万千,她虽是刁蛮,却也不是那冷硬心肠之人,她想着他的千般好,万般好,然后渐渐潮湿了双眼。
她想着他为何不来看自己,难道他们真的就要如此,一生也不再说话。她的心里是犹疑和不安,她想着或许是自己过分,可是她真的无法低头。此生,她真的从未祈求过谁,即使是他,她也不愿放低身段。
她何曾没有想过,把此事向母亲倾诉,母亲自是有法子让他低头认错。可是阿九却告诉她,她的母亲不能护她一辈子,他却是要和她走完一生的人。若是硬逼他,只会让他颜面扫地,惹他的烦恼和厌恶,让他更加的疏远自己。她从未想到过此事,却是还听了阿九的劝,安安静静,不再吵闹。
他似乎也心伤,不再那么的沉浸在书堆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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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