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1章 第1章

细雨霏霏的季节，庭院深处，那一树杏花，极妍绽放。

站在那空阔的院落，默默感受着这满园的萧索和凄清。灰砖铺就的地面，因着岁月久远，坎坎坷坷，裂缝处长出细细的黄草。微雨半凉，落在黄色的琉璃瓦上，檐缝处，一棵枯黄孤草，淡然落寞。已是将近黄昏，不远处传来凄凉的鸦鸣声。细雨清浅，暮色苍苍，寂无人声。

沉淀许久的回忆，在这雨中渐渐清晰。

仿佛是在梦中，只可能是在梦中。

这萧索的庭院，这疏雨里的杏花，竟是在这静静伫立多年。朱门绿窗的宫殿，明黄的龙椅，沉静的大殿，几许黯然。憧憧身影，早已消逝。剥落了的清漆，淡漠了的忧伤，却是深刻了历史的记忆。

从未忆起，何曾忘记。

粉的花瓣，在寒雨中孱孱弱弱，娇嫩万分，却终是香消玉殒，飘落在地。花香，飘飘浮浮，隐隐晕晕，在这庭院里。

泪水不轻易间滑落，那颗眉间的青痣，在这雾霭迷蒙的天地间，凝成最深邃的一抹忧伤，久散不去。深红的指甲，浅粉的罗衣，阴暗的天色，屋角处那黑色的乌鸦，一笔泼墨青山老，一纸繁花瞬间倾尽。

或许在红烛将近之时，或许在秋老春尽之时，这园子真的会寂寞孤独，熙熙攘攘，来来往往，却会有谁在这暗夜里，在这冷雨中，默默相伴。它或许真的已经看透了繁华，那么久远的岁月，那么深情的故事，那么清冷的情，那么错错错的情缘，那么痛珣心扉的恨意，那么天荒地老的纠缠。

那是多久以前，也是这样的雨天。

只是天色是沉沉的墨黑色，雨是落尽沧桑洗尽苍凉的浓雨。在这宫廷最深处的文信宫里，苍白孱弱的女子，躺在那冰冷的木床，奄奄一息。

窗外的冷雨不停的敲击着这木格窗，宫女阿九哽咽抽泣的声音，像是如泣如诉在诉说着自己冤屈的女鬼，呜呜咽咽，悲凉万分。

那悲情女子紧紧攥住阿九的纤指，眼神冰冷，静静看着，像是哀求，像是惧怕，又像是冷恨，又还像是不甘。

阿九不忍再看，只是莫名的哽咽。

西窗终究是遮不住雨滴的凉意，可怜阿九的身姿微微的颤抖着，悲悲切切，颤抖着对那女子说道：“姐姐，你等着，我去把他叫过来。”

女子淡然一笑，笑的悲情，笑的苍凉。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好阿九，你陪着我就好了……我已经放下了，真的，我不想要再见到他。我曾经是多么的盼望这一刻的到来，我走了也好……再也不用在这人世间苦楚的挣扎着了。我到了那个世界，就会见到皇祖母和娘亲，她们都会疼着我，爱着我，再也不要我受一点点委屈。”

阿九静静的看着女子，她神色淡然，这淡然里却是有着最深最刻骨铭心的凄楚和悲凉。她苍白如纸，发丝凌乱，她真的是苦情的女子，从那繁华深处，走到这寂寥的边境，是要承受着如何的深痛。

她或许真的是看透了，只是已经太晚。或许冥冥中早有注定，她曾经执拗，曾经疯狂，可是她不知这终究会害了她自己，最终会误了终生。可如今，她也已经清楚这道理，只是已经在走在生死的边缘。

阿九知道女子心有不甘，她虽是心痛，虽是仇恨，可是还是深深的爱着那男子。阿九哽咽道：“姐姐，你这是何必。我去请他过来……我不信……我不信他就如此狠心的看着你离去。他要果真是如此的绝情，那姐姐也只能怪自己真的爱错了人。”

说到此处，阿九瞬间感觉到她攥住自己手腕的细指微微松了松，以为她已经答应，却是又感觉到她的眼神竟是涣散了许多，手指也冰凉了许多，阿九的心瞬间跌落到谷底，泪如泉涌，她只是轻轻唤着：“姐姐，姐姐……”女子却是真的没有了回音，她双眼未闭，就是如此悲凉的离去。

阿九没有哭泣，泪水早已流尽。她喜欢安静，阿九想要她静静的离开。火盆里的火势将尽，这院子又凉了许多。阿九给她穿上那件大红的衣衫，那是她大婚时的嫁衣，是她最最喜欢却又最最舍不得穿的衣衫，如今，她已是作别尘世，离去之时，应是穿上最华美最喜爱的衣服。

阿九静静的看着女子，当真是倾国倾城貌，绝世红颜身。眉目淡然，蝶梦如烟。她就像是安静的睡去，却不像是离开了人世间。她爱美，阿九给她化了淡淡的妆容，淡烟柳眉，唇红齿白。她离去，必然也要以最美最华丽的姿态作别世间。

阿九看着窗外从未停歇亦是不会停歇的雨，深闭门，拿出那女子时常带在身边的手帕，咬破她尚有余温的手指，在那绣着红粉花瓣的蝉丝手帕之上，写下几个字，颤颤巍巍，却是娟秀莹莹的小楷，“今生缘已尽，来世莫相逢。”阿九用一方香帕轻轻盖住她那冷情的容颜，然后轻笑道：“姐姐，你等着我，我这就过来陪你。

雨势渐浓，在这昏天暗地的深夜里。

红烛滴泪，烛影氤氲。未央宫里，那剑眉横斜，一身大红衣衫的男子，淡然看着软榻上那凤冠霞帔端然而坐的女子。

那是他新封的皇后，嫣然妩媚，眉目娇俏。

一切都是如此的好，只是这天，阴阴暗暗的，未免心里烦乱。他轻瞥一眼安然挂在床侧的长剑，仰头喝下那杯黄酒。

一切尚在迷迷蒙蒙之时，是那么的快意。可是一切都在掌控中之时，却又是那么的惹人厌烦。他又是低低沉沉的喝下一杯，压住内心的烦乱不堪。

许久，他走近皇后，细细打量着那吹弹可破的脸蛋，不觉调笑道：“做朕的皇后，喜欢吗？”

皇后左右也只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因着舞姿美，才被他喜欢上。她羞怯看着他那轻浮眼神，瞬间红了双颊。

他不觉又有了意趣，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让她抬眼看自己。他就又笑道：“你生的好美，朕好喜欢你。”

皇后哪里经得起这般挑逗，更是羞赧，默然不语，只一双水眸可怜楚楚的看着他，那一瞬，他吻上她的唇。心里仍然是意乱不堪，无法抑制，像是有一把刀在翻搅着。

他甚至不知自己在难受着什么，他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得到。万里江山三千美人，应有尽有。可是那最初的喜悦，却是不复存在。

夜渐渐的深，风雨声尚未停歇。

宽衣解带，红烛燃尽。酸涩愁苦，极尽缠绵。

天色澄澈，五更天，夜空已是疏疏朗朗的暗星。这一切的倾覆，或许只是在一瞬间。

他尚是沉沉的睡着。

外间伺候着的太监却已是在轻轻唤着：“皇上，上朝的时辰到了。”

他辗转反侧，在雨停之时才是睡着。听到胡公公的声音，他并未睁眼，翻身，不觉低喃道：“阿初，又要去上朝了。”那一瞬，他被自己吓醒。恍然间睁眼，看到自己怀里睡着的陌生女子，心里一沉。

朝堂之上，他已是收放自如，再不如最初时的那般拙嫩和无所适从。

他冷冽的眼神略过那神色肃然的朝臣，心里依然有残存的丝丝恐惧，只是他已经是学会隐藏，装作一切都在算计之中的深沉的样子。唯我独尊，舍我其谁。他也是万不得已，不然那帮朝臣能把他玩死。他必须有气势，压得住他们，他才会掌控这个世界。

他斜斜的倚在那龙椅之上，漫不经心却又泰然自若。

他在想着一些事情，那些铮铮然的大臣自然不知他的心思，只是以为他在沉思这整治贪官污吏的事情。他其实只是在想着文杏，他的前皇后。他只是在想着她最近好似很安生，他有了新皇后，她应是闹一个天翻地覆的。可是这一切都是如此的安静之时，他的心里竟是有着淡淡的落寞。

他许久没有见她，不知她在那冷寂的宫苑里过得如何。

冷笑，不觉想起他们新婚之时，他曾在她的逼迫之下，信誓旦旦的说道：“我刘珣此生只爱文杏。”岁月流逝，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他已经是许多孩子的父亲，再也不是那幼稚的阿珣，她也已经不是那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文杏，天涯各路，这结局或许不是好的，又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他沉浸在这回忆之中时，不免又有了几分洋洋自得。

他想着这天下终究是他刘珣的。当初，他为了坐稳这皇位，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她，如今他再也不用看她的眼色了。他就是要她在那寂寞的深宫里，孤独终老。他要她尝尽这世间的悲苦，他要她体味那被人遗弃被人歧视的感觉，他就是要报复她，报复她的娘亲，报复她的外婆，他要她们看清楚，她们曾不喜欢的阿珣，如今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她们曾深宠着的文杏，如今又是多么的可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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