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几个二十年 第7章 第 7 章

在我生活一成不变的时候，卓廷的世界却在翻天覆地。

在经历考研大关后，就业又是一大关，卓廷冲我哭诉，说完了完了，毕不了业了，我只能不停鼓励，说她已经特别棒了。她考研的学校是省内最好的学校，她很优秀，只要咬牙坚持下去，她一定可以的。就这样，她天天哀嚎着活不下去了，最后还是好好地毕了业。毕业后求职又是一大难，家里嚷嚷着想找关系，送她去个好医院，可是却根本没路子。后来卓廷通过一个学姐，联系上第二医院的心内科主任，去面了试。家人还琢磨着送礼塞钱，被卓廷拒绝，说这种正规地方不讲究那些个，她要见的主任也是个非常强悍的人，怕送了礼反而惹人不快。可耐不住家人一直说，说她不懂人情世故，礼多人不怪云云，最后卓廷硬着头皮拿礼拿钱登门拜访。

事后当然是没有收钱的，卓廷也顺利入职了。只是没想到更惨的还在后面，原来这位主任，极其严厉，但凡手下医护，犯了丁点过错，定是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一天骂哭几个小姑娘都是常事。卓廷当然也没能免遭厄运，她被骂的崩溃大哭，跟我聊天时字都顾不上打了，直接语音哽哽咽咽地讲述她是如何当众被主任大骂的，一点脸面都没有，说她又不是她的奴隶丫鬟，为什么要这样毫无尊严地受侮辱。说想辞职，可是同事父母都劝阻，这个工作难得，不仅是本市数一数二的医院，还是医院里的头部科室。卓廷知道这些都有道理，可还是委屈痛苦。我很怕我和大家一样劝她隐忍，会使她觉得无人支持而内心崩溃，所以尽量顺着她的话说，跟她一起指责主任太凶悍，说她犯错情有可原，说她需要时间来消化学习。

这样的日子持续个一年，卓廷说她脸皮终于厚起来了，虽然还是会因为主任的随机辱骂而痛苦，但至少不会崩溃了。只是，除了主任这个**oss，又有新的难题，新的挑战。比如她每次值夜班，都心惊胆战，她说她很怕她没能力处理夜晚时病人出现的紧急状况。再有就是见的病人多了，什么样的人情冷暖都看得到，死亡的、没钱的、没亲人陪伴的，看得揪心。

除了病人，还有各种亲情往来，总有些亲属会找到卓廷爸爸那里，想拖点关系，比如排队挂号什么的，还有找工作的。卓廷说她只是一个普通住院医师而已啊，她又不是院长，还能随便给人安排工作吗？有段时间，我们初中的语文老师在微信上找上她，原来是老师的父亲肿瘤了，知道卓廷做了医生，便找她问各种问题。可实际上卓廷是心内的，对方问得问题她并不清楚，为了帮忙卓廷只好腆着脸去找别的科室大夫征询意见，片也看了，各种问题也解答了，但老师的问题无穷无尽，没完没了，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要问，各种奇思妙想，杞人忧天，而且还动不动就语音电话打给卓廷，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几次把卓廷从睡梦中叫醒。后来卓廷不受其扰，再也顾不上师生情谊，直接选择性无视了，世界终于清净了。

卓廷虽然抱怨主任凶残，但主任又是个大方的上级，有时候会请科室的人吃日料，还给卓廷介绍了别的科室的大夫，当了回媒人。

那个大夫叫吴昊，比卓廷大七岁，爱抽烟，个子只比卓廷髙一点。卓廷跟我描述完这些后哈哈大笑，然后说他们进展顺利。

我笑她，不是最喜欢个子高的人了吗。她说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对方哄人技巧一流，她爸妈已经被哄得张口闭口未来女婿了。

我问怎么哄的呢，是很会说话吗。

她说不止，逢年过节礼不断，不仅给她送花请吃大餐，医院发的米油全都拎她家去了。

我说她这次终于不是烂桃花了，不出意外可以安心嫁了。

卓廷却不置可否。

卓廷为了上班方便，在医院附近租了一套房子，平时睡在那里，休假期间会回自家蹭饭。她对象一直叫她跟他同住，车接车送一起上班，不用额外花钱，可是卓廷有所顾忌，她说她还不想跟人同居，于是坚持睡在自己的租房，也不同意对象留宿。

我说她怪无情的。

她说他们还不熟。

卓廷的日子风生水起，问起我来，就永远是老样子，一成不变。

卓廷说我这样子不行的，不能总呆在家里，得走出家门。

我也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可一想到真正实施，就总是退缩，总是得过且过。

卓廷说自从我跟她解绑了情侣空间，我就越来越不像她认识的我了，说我变了。

提起这个我也有些愧疚，我们的情侣空间是初中时候就绑定了的，不过在我大学谈了恋爱后，某次被王飞看见，问我开情侣空间的另一位是谁。我说是初中好朋友，他就给我发送了情侣空间绑定邀请。我一想，确实现在王飞才是我的情侣了，于是就默不吭声跟卓廷解绑，与王飞绑定了。我却没有考虑过卓廷忽然收到情侣空间解散时的心情。她当时什么也没有说，仿佛不知道一样，但我知道她不可能不知道的。

王飞工作后，我和他就不怎么用□□联系了，转而使用起微信，□□于我而言，渐渐成为与卓廷的专属聊天工具。某次□□发年度报告，显示聊天频次排行，我和卓廷都是彼此的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原来她用□□也不跟别人聊天，也是几乎只与我说话的。我在她的动态评论说，很后悔跟她解绑了情侣空间。她回复：终究是你负了我。

我后来有跟她发过绑定闺蜜关系，绑定基友关系，她都没有接受，只无声地无视了。我也没脸问，心想算了，不用非得绑定什么关系。毕竟，某些真的绑定了关系的人，又怎样呢，到头来都遗弃这个软件了。

卓廷和吴昊终究没能步入婚姻。

2024年，卓廷向我宣布，她决定终身单身了。我非常惊诧，问她不是跟吴昊好好的吗，是闹别扭了吗。

卓廷说，其实没有太大别扭，唯一的问题是，她发现她无法接受跟他亲近。她说被亲时她觉得恶心，她也极其讨厌对方的碰触。我开玩笑问她，何时染上这样恶疾，初中时也没说不能亲嘛。是那个人不对吗。

卓廷说她也不知道，她就是不想，所以也不耽误对方了，没有哪个男人能接受妻子不与自己性生活吧，除非他是骗婚gay。

总之，卓廷觉得，跟任何人相处都像一场磨炼，不如一个人生活更清静。她有钱有能力，跟家人相处和谐，何必找一个人来折磨自己呢。

我说现在她跟家人一起生活不觉得怎样，可等她老了以后，没有一个人搭把手，照顾更老的父母，甚至照顾自己，可能都会非常艰难，她不会害怕吗。

卓廷笑说，不是还有我吗，叫我快点生个孩子跟她共享一下。又说，谁知道以后的事呢，兴许哪天白马王子忽然踩着七彩祥云来接她了呢。

总之她不想总是悲观的想些坏事，顾好当前就行了。喜欢的事就去做，不喜欢的就躲开，没必要想太多。

年末的时候，卓廷欢喜地对我说，她决定买房了。

我非常惊喜，问她真的吗，她已经有能力买房了吗，真是厉害。她说这两年攒了些钱付个首付，爸妈也赞助了一些，以后则可以用公积金还贷，所以不会太有压力。她说她现在充满了干劲，也不乱花钱了，日子更有奔头了。

我表示很羡慕她，对比自己境况，越发觉得可怜了。这一年我本来也有一件喜事的，就是我怀孕了。本来一个半月没来月经，我以为只是推迟了，毕竟以前也偶尔推迟，最长的一次是迟到整整一个月，担忧地去医院又是做b超又是吃□□的，其实就算不吃，也快要来了，因为b超显示内膜增厚，医生也说不出意外应该没大问题，但还是忧心。有了那一次虚惊，对月经来不来就没那么放在心上了。这一次也是在迟到半个月后才拿试纸随便一测，竟呈阳性。跟王飞一说，两人都挺高兴。可是，这快乐甚至没有持续到周末王飞陪我去产检，我就出现不适症状，肚子绞痛到动也不能动，整个人痛到发不出声音。那时王飞在上班，我缓过一阵剧痛后，感到像来月经了似的，连忙穿条安睡裤，套了件宽松的连衣裙，打车去医院了。

我流产了，医生说我黄体功能不全，本来就难怀孕，怀了也不稳，是需要治疗的。

当时只是痛，虚弱，内心空空地跟王飞说了经过，王飞回了一句他知道了。

晚上回到家，王飞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如往常。我没有做饭，他便点了份外卖，外卖有些油腻，我吃不下去，他自己吃完便玩手机去了。

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好像从那一天开始，王飞对我格外冷淡起来。我们平时几乎失去了交流，只有我做好饭叫他一声叫饭，他出去上班或回来，都不会跟我说话，两人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虽然以前他也不怎么说话，可我就是觉得冷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流产后免疫力下降，总之我患上了荨麻疹。最初时眼睛肿，大腿上布满了风团，看得实在骇人。去医院看了下，医生给开的药竟然要四百多。我感觉太夸张了，就没有买药，自己在网上买了盐酸左西替利嗪吃。其实我也不知道药是不是有效的，因为不管吃不吃药，荨麻疹都会在24小时内自己消失掉。我跟卓廷说了荨麻疹及看病的事，卓廷也说药好贵，问我是什么药方。我给她看了药方，她说盐酸依匹斯汀她听过，其他的不了解。我后来在网上查了查，发现药方中其他的也都是些抗过敏药，另外有一副药是中成药调养气血的颗粒。卓廷说她们医院看荨麻疹一般给得方子就是开瑞坦的氯雷他定，外用药是炉甘石洗剂。因为我一直没好，她说再严重估计要上激素了。我问她激素是什么意思，她说她们医院一般点10ml地塞米松，效果好就逐渐减量，还可以点钙和维c。因为我没觉得太痒，也没觉得影响到呼吸，所以我觉得大概不算严重，但是钙和维c我记得了，吃了些片剂。我对卓廷说，有个医生朋友真好，谁跟医生在一起，不就等于拥有了一个家庭医师吗。卓廷就笑，问我：“心动了吗？那还不快把老公踢掉。”

因荨麻疹是一种皮肤病，看着实在有点恶心，所以当听到王飞说恶心的时候，我内心没有太大波动。只对他说，他腿上起皮藓的时候我可没说过恶心。而且，荨麻疹是过敏反应，不传染，他的那个皮炎却是传染的，我脚腕处就被他传染，颜色鲜红的两个个红点，稍微扩散，奇痒难耐，痒到发痛。

大概流产加上荨麻疹让我有些情绪不稳吧，那段时间我提不起力气做任何事。明知道该做饭了，可还是一动不动。王飞回来发现没有饭，他也不说什么，不会问为什么不做饭，也不责怪我，只默默点了两人份的外卖回来。家里卫生不做也没关系，王飞不会去做，他就像没有察觉到脏乱一样。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在王飞工资日那天，他本该给我打一千元生活费的，但是这次他没有打。

我同样没有问他，只是更加有理由不做饭了。

我想，我们这样，大概算冷战吧。可是，为什么呢。是我挑起的吧，是我在闹别扭吗？某一瞬间，有些恐慌，有些害怕。这些我没有对卓廷说，因为我能猜到她会说什么。大概是我太懦弱吧，都不敢去听她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