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君镇坐落在山峰密林之下,密林中的树大多有百年历史,枝叶横生,郁葱上窜,遮天蔽日。
密林深处,陈消夏下山走过的那条人为小道尽头有一座山神庙,庙里供着一座山君铜像。
庙的屋檐挂着红绸,牌匾上写着:山君庙。庙门上血迹斑斑,庙里枯骨横陈,桌案上燃着豆粒油灯,随着吹进庙里的寒风明明灭灭。
镇子上被派来与山君沟通的镇民瑟瑟发抖跪在铜像下,“今日来的旅客名字都在这里了,您请看,您选中的人,后日便会送来。”
放在地上的红纸被风吹起,打着璇儿落在地上两张,其余的在风中燃尽。
镇民不敢多看,利索地将写着名字的两张红纸揣进口袋,磕了个头,站起身一步一步退出去,关严实了门。
镇长家中,镇长不动筷,他向游戏者详尽说着山君镇的历史起源。
洪武七年,那时候还是战乱纷争的年代,山君镇当时只是个破烂的收容战俘地,是个不知名的小山村。战争结束,有人在此住下,但这里地理位置偏僻,土壤贫瘠,居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有一日,上山砍柴的村民看到了山路尽头的庙宇,他进庙跪拜,许下家富人安的愿望。这一年秋季,他家的庄稼长势喜人,他还从地里挖出了不少金银首饰,村民的日子开始向好。
村里的人一开始不相信,但随着村民纷纷上山乞求庇佑,整个村的日子开始顺遂,家富民安…
镇长讲到民安富贵后闭住了嘴,他闭住眼压下将要显现在脸上的恐惧,笑容变得虚伪,“日子过好了,住的人多了,加上庙匾上写着‘山君庙’,这里也就改成了山君镇。”
他捋了捋胡子,“对了,各位,后日镇上要举办山神祭祀,祭祀举办三天,大家都可以来捧场的。”
“有没有信仰都可以,这些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嘛。”
王民安看着桌子上的饭食,他吞咽了下口水。
一下午,他什么都没有吃,怕‘踩中禁忌’便一直和另两个才互通了姓名的人呆在房里,除了一个叫关恩的人去了卫生间,他和另一个男人一动未动,直到镇长叫他们下楼用餐。
“肯定的,后日我们肯定前去捧场。旅游嘛,是要到处观看,欣赏各地民俗。”他答应了下来。
镇长笑呵呵看着王民安,拿起筷子,“哎呦,大家快用餐吧。老夫能说,都耽误大家用餐了。这都是山君恩赐,所以各位要心怀感激啊。”
游戏者笑着迎合,点头。
陈消夏看着桌上的菜,挑着菜一直拨动。
朝息没动筷,他吸吮西红柿汁水,唇越发红艳,将最后一口咽下去,他看向陈消夏,“不想吃就不要吃了,不要勉强自己。”
“好。”陈消夏乖巧应下。
朝息没再看陈消夏,他的手指被磨得生热,用了些力气,挣脱开。他悄悄叹了口气。
身边人的呼吸一直在加重。
镇长也多看了几眼陈消夏。
朝息双手合十放在桌下,他看陈消夏面目,他在思考,这个叫陈消夏的男人。
被惦记着,也许也被对方看穿了身份,但自己偏生对他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只有情绪不依不饶…
自己被对方牵动了情绪。
其余游戏者看着他们,那对情侣没有动筷,一个组织中的那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个拿起筷子,她看着镇长夹了一筷子菜吞咽下去,才夹同一盘菜吃掉。
同进一个关卡的游戏者面面相觑,也派了其中一个人吃菜。
关恩不管其余游戏者如何,他夹着菜,吃得很是满意。
王民安和同住的张怀看他如此,心也安下,大朵快颐起来,填饱肚子。
陈媛喝了些水,扯了一下男友的衣袖,李亮开口询问镇长关于镇子里的情况,“镇长,镇子里怎么看不见老人和孩子啊?”
镇长盯向李亮,李亮心里发慌,朝后一撤,凳子发出刺耳声音。
“哦,镇子里孩子存活率不高,大多,大多夭折了。至于老人,”
镇长夹了一筷子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老人嘛,都死了。年老的人没有多大用处,只好替年轻人死掉了。”
李亮额头上因为镇长盯视起了冷汗,他用衣袖擦掉,借着喝水避开老头的眼睛。
“啊,对了,这山里有不少‘灵物’,各位半夜千万不要出门以免冲撞,惹祸上身。”镇长着重的朝李亮嘱咐,“我吃好了,你们随意吧。”
镇长离开,朝息未动,陈消夏站起身,他将手搭在朝息肩膀上,抚摸着,没看任何人,“去卫生间?”
“好。”朝息点头。
关恩跟在他们身后,但他们并未理会他。
游戏者三三两两结伴等在卫生间外,朝息和陈消夏出来直接回了房间。
“你睡哪儿边?”陈消夏坐在床边问站在窗口看着院落的朝息。
“左边。”
“靠近窗口啊?那晚上要开窗吗?”
陈消夏说着话站去朝息旁边,朝息收回看向院落的视线,他在陈消夏靠近时,不动声色退了一步,避开眼神接触,离开了窗口。
“不开。”
朝息又加了一句,“山中夜晚多寒气,还是不开的好。”
“好,听你的。”陈消夏站在朝息站过的地方,顺着他的视线方向看去。
夜幕下,漆黑一片,皎月弯弯,却没有几颗星星。
陈消夏转身,随意的坐在窗沿,手撑在两旁,他看着朝息背对他坐在床边摆弄电灯,就是不回头看他。
无话找话,他也好奇,朝息会怎么编造他的死亡,“你怎么死的啊?”
朝息肩膀平直,背影痩削,闻言,他按电灯的手一顿,“车…”原本已经说了无数次的死亡原因卡顿住,他换了一个死法,既然对方有心试探,“自杀。”
“哦?因为什么?”
陈消夏继续发问,他故作品不出朝息不想谈论的意思,“因为,你的爱人吗…你有爱人吗?”
朝息看了一眼陈消夏,顺势承认,“是因为我的爱人…”
“哦?那怎么不见你的爱人?”陈消夏没有等朝息说完。
朝息不明陈消夏突然高升的情绪,他的背因他说出的死因而稍微弯了些,他的手指紧压在电灯上,有了红印。
莫名,他说出爱人那一刻,他真切感到了难过,他的脊骨被压得挺不直。
“我到了这里,我没找到她。”
朝息眼睛蒙了一层水光,他看着电灯,觉得自己真的好像成了游戏者一样,如今有这样的真实情绪供他蒙骗他人。
他脑海里响起,我没有资格让一个人因我而真正死亡。
朝息不明白自己会想到这句话,可他感到了害怕,甚至很痛苦。
陈消夏的手握紧窗沿,食指因为用力被划破,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爱人?
“你爱的是,是谁?”
你遇到另一个让你心动,让你想要去了解和保护的游戏者了还是你爱上了守关者,用你从我这里获取的爱意情感,你将它套用在了另一个人身上了吗?
因为你好奇人类的情感,所以你和我在一起。因为你说你羡慕人类的生活,我和你住在一起,度过了那么多天…
但你一直没告诉我,最后一关的愿望清单里只关乎我的生死,不关乎我和你的未来…朝息啊,你真的爱我吗?还是被人类情感吸引,你在利用我,体验人类情感?
朝息皱眉,陈消夏的咄咄话语让他不舒服,他反问回去,“你呢?你怎么死的?”
陈消夏没得到答案,他深呼吸一口气,心里反复告诉自己,适可而止,演员不能入戏太深,不然会适得其反。
何况,这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他压抑着翻腾不息的怨恨和悲苦。
既然选择了再次重逢,他应该要做好准备,之前的朝息已经不在,他不能着急。毕竟,朝息是个笨蛋和混蛋!
陈消夏做着心理建设,他想,既然朝息没有如他一般爱他,那么这次,他即使死也要死在他眼前,死在他手上,让他如他一样,惊梦是他。
陈消夏舔了舔干涩的唇,开口,“情杀。他可能是为了我好,所以觉得我消失比较好。”
陈消夏想着平和,但实际上,他还是气怒刻薄,对着一个什么都忘记的人尖酸,像个笨蛋。
他内心里反复告诉自己,这样的情绪不对,太过于浓烈,但他克制不住内心里情真意切而起的委屈和愤怒。
朝息不接话,陈消夏捏着自己破口的食指,疼痛让他压制着烦躁和气闷。他闭住眼睛,在心里痛骂自己。
胸口起伏。陈消夏又主动开口打破寂静,旧话重提,“要结盟吗?我觉得那个人太莽,没有同理心也没有爱心。”
朝息在出神,陈消夏话音落下几十秒后,他才反应过来,匆匆开口,“不需要。”
果断拒绝,他说完觉得自己拒绝得太冷酷,但开口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好闭嘴。
“要是他死了,你会选择我吗?”
陈消夏看见朝息扭头看他的眼微眯,眉头皱了下,他摩挲着下巴,笑容灿烂不达眼底,“开玩笑,他怎么会死呢。我觉得他会活到最后一天,毕竟,你看起来很厉害。”
朝息被他的笑容刺痛,他眯眼认真看陈消夏,他总觉得这话里含着某种嘲讽意味,话里话外都是认真和讽刺,“谢谢,我也觉得你很厉害。”
“真的吗?那我和那个关恩相比,你会选谁?”陈消夏不等朝息回答,“哦,我忘了,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朝息觉得他和他聊不下去了,“我要睡了。”
“好。你坐在我那一边了。”
朝息起身,在陈消夏目光下躺在自己那一边。
“我睡觉不安稳,要是冒犯了你,你多包涵。”陈消夏躺下。
旁边的人躺下,朝息想忽视都没办法忽视,稍一动作,木床会发出‘咯吱’的声音。他只能僵直着身体,平躺在床上让自己尽量忽略旁边的人的呼吸声。
深夜十点,朝息听着旁边人平稳的呼吸声,他睁开眼睛,看着房顶。床‘咯吱’几声,朝息闭住眼。
他听到陈消夏下地声音,背包拉链拉开,薄外套搭在身上,他额头上的碎发被对方拨弄了一下,他听到他在轻笑,感到他目光灼灼。
几个呼吸间,“你恨她吗?”装不下去,朝息最终开口询问。
“嗯。”陈消夏倚靠床头,他低头看着睁眼看房顶就是不看他的朝息,“我恨他但也爱他。”他可以完全忘记,可以做到即使知道自己忘记很多过去而不在意。
“他还活着?”
“他死了。”陈消夏恶狠狠开口,他移开视线,盯着对面的墙,“他早已经死了。”是我总怀有不合时宜的期待,以为彼此情浓可抵万难,最终却还是败在生死选择面前。
这句话想得真是揣摩透了人物关系,真是好啊,可惜现在不能记录下来。
朝息突然想到什么,他为陈消夏对他的态度和举止,为陈消夏的异常找到了一个原因,“我和她,你的爱人长得很像?你把我误以为她了吗?可我是男人…”
陈消夏兀自想着等这关结束后要将这些心路历程记录下来,听到朝息的话,他一个呼吸,一口恶气堵在胸口,憋得他脸色发青,他狠狠的一拳砸了下床,背对着朝息闭眼准备睡觉。
朝息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觉察出陈消夏的情绪不高,他闭住眼准备入睡。人类真复杂,执着又脆弱。他想了想,最终开口,“可我不是她。”
陈消夏眼眶终于发红,薄薄的一层水光笼在眼上,从眼角滑落在枕头上。
讨厌的入戏,他讨厌这样的角色。
我知道你不是他,你是我第一次进入时见到的那个守关者,是他们口中的神仰,不是那个为了保护我而违背规则导致关卡崩塌的朝息,我的朝息。
他声音发哑,“我知道。你可以当做不知道。”
“好。”朝息答应他,他活着这样痛苦,也许让他死在这一关,会让他解脱自由。那么,按照他的要求,骗一骗他也无妨,毕竟,情感浓厚的人会自己把自己逼上绝路。
很长时间,朝息听到陈消夏轻声开口,“你能亲亲我吗?”
朝息没有动作,被轻薄和自己主动是两个概念。但他觉出陈消夏此刻的委屈伤心,他侧转身子,亲了亲陈消夏的脸,“睡吧。”
神仰终究会对一个人心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