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才亮, 雀儿站在枝头梳理羽毛,露水犹挂在叶梢。maixi9
卫瑭被圆娘和新月按在梳妆台前,新月难得今日给卫瑭梳了个高髻, 还戴了华丽的首饰。
卫瑭只觉得自己的脖颈都重得抬不起来了,眼皮一搭一搭的, 揉着脖颈抱怨道:“新月, 你给我换个发式, 这个发式太重了, 还有, 不要给我戴那么多那么重的首饰。”
新月不同意, 道:“今日下人们可是要来给郡主磕头的, 连庄子上的那些都要来,虽是隔着屏风,但也能看着个影子,郡主今日该打扮得端庄稳重些才好。”
“什么?!”卫瑭猛地转头, 看向新月, “外头那些也都要来?”
“这是自然的,”一旁的圆娘接话道,“家里出了太子妃,可是天大的喜事,他们当然要来磕头。”
“今日这么早叫您起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圆娘继续道, “卫国公府人口不昌,下人也没旁的勋贵家里那么多,但一一拜见还是得费些时候。”
卫瑭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深深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道:“那行吧。”
说完, 她又按住新月想继续给她头上加发饰的手,语气坚定地道:“但是,我不要顶着这么重的发饰在那儿坐那么久!”
新月不乐意地看着卫瑭,郡主怎么就不懂呢,高髻和华丽的首饰,才显得人端庄稳重,有太子妃的样子啊。
卫瑭用力地按住她的手,坚决不妥协。
开玩笑,她要是顶着这个发式,在那儿坐着受礼,只怕不到半个时辰,她的脖颈就得折了。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让。
还是圆娘开口道:“既然郡主不愿意,就换个发式吧。”
卫瑭顿时点头附和道:“就是。”
新月不赞同地看向圆娘道:“姑姑,这怎么能由着郡主呢,身为太子妃自然是要端庄稳重些,不然那些人瞧见了,又要说道些话了。”
“梳个高髻,再挂上那么多首饰就算是端庄稳重了?”卫瑭反驳道,“再说了,我隔着屏风,又不与他们相见,他们怎么可能看见我,就算是看见了又如何,我又没做什么不妥的事,他们爱说道就说道去!”
新月皱眉唤了卫瑭一声:“郡主。”
卫瑭不高兴地扭过头去。
新月颦眉,想凑过去再劝劝,被圆娘拉住袖子,摇了摇头。
新月顿了下,无奈地点了点头。
她凑过去,轻声道:“好了,郡主,是奴婢不对,您不想梳这个发式,奴婢给您换一个就是了。”
说着,就动手将卫瑭梳好的发式拆散,又问卫瑭:“郡主想梳什么发式?”
卫瑭抬头去镜中看了她一眼,声音有点发闷:“和平日一样就好。”
新月眉心一皱,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又被圆娘拉住,圆娘冲她做了个口型,她只得将话憋了回去。
新月按照平日的发式给卫瑭梳妆,不知为何,明明一切都按照卫瑭的意思来了,但卫瑭梳妆时,却并不十分开心,精神有些恹恹的。
“郡主,先去用早膳吧。”新月开口要问,被却圆娘阻止。
卫瑭看了眼镜中的自己,起身,抿唇道:“嗯。”
圆娘让枫儿侍奉卫瑭用早膳,她悄悄拉着新月出去了。
新月早就憋不住了,一出去,就问圆娘道:“姑姑今日怎么事事都顺着郡主的性子来呢,方才郡主看着不太对劲儿,您也不让我问。”
“自从上次你问了郡主喜不喜欢太子殿下之后,郡主的情绪就一直不太对,她心里还没想清楚呢,你就催着她改变,她心里岂不是更乱了,”圆娘低声道,“郡主在这事上,本就迟钝,好不容易有了点意思,你再这么一逼,怕不是心里愈发烦躁,这情绪一不稳,就容易坏事。”
新月听圆娘这么一说,也觉得有道理,低声愧然道:“是我想得不够周全。”
“你也是为郡主着想。”圆娘道。
“那我回去后,对郡主还如往常一般。”新月想了下,对圆娘道。
“是,郡主既然还没想清楚,那咱们就给时间她慢慢想,不要催她,”说完,圆娘一笑,道,“这种事,想清楚也就是那一瞬间的事,说不定上一刻还在烦心,下一刻就想明白了。”
新月也跟着笑道:“您说的是。”
两人商定好后,回到屋里,刚好卫瑭也用完了早膳。
有丫头过来传话,说是下人们等着拜见卫瑭。
卫瑭端着的茶盏轻微地抖了一下,她放下茶盏,舔了舔唇,道:“你让他们进来吧。”
圆娘和新月命人架起屏风,卫瑭端坐在上首,双手放在腹前,挺直背脊。
圆娘和新月站在她身旁,时不时在她耳边低声说明来人的身份。
府里的下人大多见过卫瑭,此时拜见也只是更多了几层恭敬,依礼拜见过后,便下去了。
但卫国公府下面的那些管事,却大多没见过卫瑭,心里对这位主子加未来太子妃又多了几分好奇,胆子大些的,还偷偷瞟两眼屏风,想要看看这未来太子妃的模样。
只是看不清,只能看到个人影,姿态端庄,叫起的声音也十分温和,只是隐约可以听出几分娇意,想必是被人娇宠惯了。
“拜见郡主。”几个年老的声音,透过屏风传过来。
圆娘一听,愣了下,语气有几分激动,俯身在卫瑭耳边道:“郡主,这几人都是老卫国公时的老人了,忠心又能干,国公爷在时,都将产业将给他们打理,很是信任,郡主可要见见?”
卫瑭对卫国公府的老人向来比对卫敬带来的人亲近,见圆娘的样子,就知道这几人比较重要,于是道:“让他们进来吧。”
圆娘应了声,亲自去屏风后,将几人带了进来。
卫瑭见此,在心里又将几人的重要程度拔高了几分。
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走了进来,看着精神颇好,手脚甚是麻利。
几人规矩也极好,目不斜视,跪在卫瑭身前,又行了一礼。
卫瑭自然不会刁难他们,因为圆娘的话,语气里还有些亲近,“快起来吧。”
卫瑭说完后,圆娘上前将人扶起。
“去搬几个凳子来,几位管事年纪大了,还是坐着说话吧。”卫瑭朝一旁的丫头道。
“不不不,老奴在您跟前,哪有坐着的道理。”几位中似是有一位为首的,连声推辞道。
其实这些管事早已被放了奴籍,严格来说,并不算是卫国公府的奴才,他们这样说,一是他们依旧将自己当作卫国公府的奴才,将卫瑭当作主子,而是为了显得和卫瑭更亲近些。
卫瑭也知道这个,心里也十分感念。
“您坐着吧,”她笑着道,“我没见过祖父,很小的时候就随父亲母亲去了边塞,对家里也都不熟悉,看见几位心里便格外亲近些。”
为首的那位管事眼神软和了许多,看向卫瑭的眼神也分外亲近,恭声道:“是,多谢郡主。”
丫头搬来凳子,几人坐下,依旧是那位管事为首。
几人虽低着头,但眼神都不住往卫瑭身上看,目光十分和蔼,又带着几分回忆。
为首的那位管事终是忍不住道:“郡主长得这样好,如今又得了这样好的亲事,老国公和国公爷还有国公夫人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卫瑭不怪他的话逾越,浅浅一笑。
“刘管事,你刚才不是说有事要和郡主说吗?”圆娘对为首那位管事出声道。
刘管事像才想起来一般,拍了下脑袋,忙起身道:“都怪老奴健忘,竟忘了正事。”
卫瑭现在也知道这些管事对她是极亲近的,于是也说了句玩笑话,道:“您是见着我太高兴了,这才忘了。”
这话一出,倏地打破了几人间隐约存在的不熟悉的尴尬气氛。
刘管事和另外几位管事愣了下,脸上堆起褶子,道:“是是是,都怪老奴见到郡主太高兴了。”
他动作间自然了不少,看向卫瑭道:“郡主如今成了太子妃,那将来的嫁妆定不能少,虽说国公爷和夫人生前也给郡主备了不少,但到底没备全,也不大适合郡主如今的身份了,将来郡主出嫁,按理可带走这府里七分的财产,老奴们将府里的产业整理了一下,之后郡主抽空瞧瞧,看喜欢什么,勾一勾,老奴们也好早些为郡主准备起来。”
刘管事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其他几位管事也是一脸赞同,一幅本该如此的模样。
直将卫瑭看得目瞪口呆,咽了咽唾沫。
这几位管事就是明晃晃告诉她,卫国公府的产业都在他们手里,什么好,什么不好,他们也都知道,只要卫瑭喜欢,他们就全将它们给卫瑭打包带走。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一切都不需要经过她那位便宜哥哥的手,她那位便宜哥哥一点好处都沾不上。
如果卫瑭心狠一些,完全可以将那些赚钱的产业全都带走,只留下那些不赚钱的产业,她相信,如果她想这么做,这些管事定会十分乐意。
卫瑭想的也没错,在他们心里,卫敬根本算不上卫国公府的主人,他们心中卫国公府的主人只要卫瑭一个,自然卫国公府的家产也是全属于卫瑭的。
迫于礼法,要将家产分出三分,但留下的那三分,必定要是不怎么赚钱的,甚至亏损的,卫瑭不喜欢的。
当然了,要是卫瑭想要做空剩下的,将家产全部带走,他们也不会拒绝。
“……好,那就多谢几位了。”卫瑭又不傻,怎么会拒绝几位管事的好意,只是在心里分外感慨他们的心意和手段。
“郡主说得哪里话,都是老奴们应该的,”刘管事笑道,说话间还有几分可惜,“若非郡主将来要住在宫中,老奴们将卫国公府旁的地买下,再把府里的地匀一匀,也是个好住处呢。”
卫瑭总算是明白这些管事是真将她当做主子一般效力了,说不定还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宠爱。
这哪里是想将卫国公府的地匀一匀,分明就是想将卫国公府占了给她,毕竟按照卫国公府的位置,旁边哪里还有多少地可买,这里住的可都是勋贵之家。
“辛苦了,”卫瑭深感几位管事的心意,将他们当做了自己人,在心里如圆娘一般地位,对枫儿道,“你去将从宫里带来的补品拿来,送给几位管事。”
管事们年纪已经很大了,如今还要为她操心,她也担心他们的身体。
管事们急忙推辞,却被卫瑭驳了回去,“我赐的东西,你们不要,怕是没将我当作主子。”
管事们这才接了,不敢多言。
“谢郡主的赏,那老奴们不打扰郡主了,先退下了。”刘管事拱手行礼道。
外头也确实还有人等着拜见,卫瑭也不好多留,于是道:“我改日再找几位说话。”
她转头,对着一旁的枫儿道:“枫儿,你去送送几位管事。”
管事们瞧出这是卫瑭身边贴身服侍的丫头,也没托大,跟着枫儿客客气气地走了。
“郡主,其实这几位管事都不大管事了,是听说郡主回来了,才又上手将事情接了过来,听到郡主被指为了太子妃,高兴得不行,原本早就想来拜见您的,但一直没找到机会。”圆娘小声道。
卫瑭怔了下,这些管事应该是怕卫敬成了卫国公后,会将家产全握在手里,所以才想着替她守着家产。
“姑姑。”她心里酸酸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圆娘抚了下卫瑭的头,轻声道:“郡主安心受着就好,他们都是记着老国公和国公爷的恩情呢。”
“……嗯。”卫瑭低下头,喉间艰涩。
她的亲人虽然都不在了,但他们却依旧在庇护着她……
“郡主,王总管想见您。”有丫头进来禀告道。
卫瑭的注意力被转移,眨掉眼中的湿润,抬眼道:“王总管?”
王总管也是卫国公府的老人了,平时府中的事情,也是他在管,对卫瑭这边也多有照顾,只是卫瑭没怎么见过他,与他不怎么熟悉,此时听他求见,便有些奇怪。
“带他进来吧。”卫瑭回了一句,重新端正坐姿。
“拜见郡主。”王总管朝卫瑭行了一礼。
“您坐,”卫瑭指了下下首的凳子,问道,“不知道您有什么事?”
王总管谢过,坐了下来,从袖中掏出一串钥匙,递给卫瑭道:“这是府中库房的钥匙,本来早该给郡主的,但一时事多,老奴就忘了,还请郡主恕罪。”
卫瑭看着那串普通得不行的钥匙,倒轻吸了一口气。
卫国公府传承百年,虽不张扬,但内里巨富,实在令人心惊。
“这是公中的钥匙?”圆娘问道。
王总管笑了下,道:“自然不是,这是内库的钥匙。”
圆娘这才笑了,上前接过,道:“那就多谢了。”
卫瑭听到这不是公中的钥匙,也放下心。
现在卫敬继承了卫国公府,好歹要给人留下脸面。
内库中,皆是她父亲、母亲留下的东西,倒是无妨。
“另还有几本册子,稍后给郡主送来。”王总管继续道。
“辛苦了。”卫瑭笑着点头。
王总管道:“内库在正房那边,郡主若是想去派人拿东西,最好还是先和国公爷打声招呼。”
卫瑭顿时神色就有些微妙了,这是……她那个便宜哥哥还不知道王总管将内库的钥匙给了她?
“……国公爷不知道您将钥匙给了我?”她看向王总管问道。
王总管轻笑了声,道:“呵呵,郡主说得哪里话,这是国公爷和夫人留下来的东西,自然是要给您了,国公爷没问,老奴又怎么会多嘴呢。”
也就是说,她那个便宜哥哥,压根就不知道内库的存在?
卫瑭现在总算是明白人们总说“奴大欺主”是什么意思了。
“老奴还有事要忙,就先退下了,要是有事,郡主可派人吩咐老奴。”王总管目的达到,便告退了。
卫瑭让枫儿送他出去,自己端坐着继续接受下人们的拜见。
一直到过了午饭的点,才堪堪接见完。
卫瑭觉得自己的腰背都不能动了,没知觉,一动就酸疼得厉害。
等人一走,她就一下趴在了桌子上,哼哼唧唧地拉着新月的手,让新月帮她揉揉。
新月也心疼卫瑭,一边让人摆饭,一边替她揉着。
卫瑭不想动,等饭摆好了,赖在椅子上不想起。
圆娘无奈地拉她起来,“郡主,不管怎样,都要吃饭的。”
卫瑭苦着脸哼了声,没骨头似的靠在圆娘身上腻着。
圆娘把她拽到桌前,侍奉她用膳,卫瑭因为太累,还多用了半碗饭。
吃饱后,就一头倒在床上,蒙头大睡。
但不知为何,就是睡不安稳,到最后,一直梦见有只老虎要吃她,她跑啊跑,就是跑不掉,最后被老虎一下吞了,吓得她一下惊醒。
卫瑭汗津津地醒来,对梦中被老虎吃掉的场景还心有余悸,抚着胸口喘气。
她睁着眼,盯着床帐上的花纹看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神。
她想叫人,叫了好几声都没人应,掀开床帐一看,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不对啊,平时她午睡,新月或者枫儿都会守着她的,现在怎么都不见了。
她按了按额头,坐起身,跻着鞋往外走。
还没走出去,就被新月和枫儿推进屋。
“郡主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快进去!”两人拥着卫瑭在榻上坐下。
又招来丫头替卫瑭洗漱,拿来衣裳给卫瑭梳妆。
卫瑭被两人这架势弄得满头雾水,按住新月的手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干嘛这么紧张?”
新月脸上带上喜意,在卫瑭耳边低声道:“郡主,太子殿下让人送东西来了。”
“送东西就送东西呗,又不是没送过,你们这么紧张干嘛。”卫瑭眨眨眼。
新月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卫瑭道:“郡主!您现在的身份可与以前不一样了,您现在和太子殿下可是未婚夫妻,自然要慎重些。”
“那太子殿下又没来,我打扮得再郑重又有什么用?”卫瑭无语,无奈地道。
新月道:“太子殿下虽没来,但东宫的内侍来了啊,他回去肯定要和太子殿下回话的,万一太子殿下问起来,也显得郡主是在意的。”
卫瑭低垂下眼眸,嘟囔了句,“在意什么在意。”
但到底没再反对新月的话,乖乖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新月打扮。
卫瑭原以为李璋这回送的东西,也应该和从前差不多,布料、首饰之类的,也附和他们现在的身份。
但她一出去,看见东西,就傻眼了。
这……这哪里是送礼,分明就是下聘嘛!
这人……这人怎么这样!
卫瑭看着满室的龙凤呈祥和连理缠枝,只觉得眼都晃晕了,说不清是羞还是气,一扭头扎进头内室,任新月怎么叫都不出去。
她坐在榻上,无端想起了梦中那头吃人的老虎,不禁打了个寒颤。
“郡主,太子殿下送了这么多贵重的东西,您也该回礼一二才是。”新月凑到卫瑭身边道。
卫瑭脖颈泛着粉色,没好气地道:“回什么礼,我可没有可回礼的东西!”
“郡主,这是您午睡时,王总管送来的册子。”枫儿适时将册子递到卫瑭眼前。
卫瑭:“……”
“你们都是商量好的吧?!”卫瑭愤愤地接过册子,瞪向两人。
新月和枫儿微笑道:“郡主快选吧。”
卫瑭撇撇嘴,翻开册子,目光在册子上梭巡。
忽然,展颜一笑,指尖按在册子上,下巴轻扬,道:“就这个吧。”
新月和枫儿一看,脸色异常精彩。
新月看着卫瑭,艰难地劝说:“郡主,这……还是换一个吧。”
卫瑭非常坚持,坚决不让:“不,就送这个!”
……
东宫。
“殿下,现在大臣们都盯着您身边人的位置,都想分一杯羹。”福海低声对李璋道。
李璋单手支头,撩了撩眼皮,道:“孤不是已经选了太子妃了吗。”
“殿下,”福海无奈道,“您身边可还有侧妃、良娣等品级的位置呢,除了太子妃已定,剩下的,可都空着呢。”
“啧,”李璋轻啧了一声,“他们倒是好打算。”
“那殿下您的意思是?”福海试探地问道。
“孤的意思?”李璋轻勾嘴角,轻哼一声,“这得看孤的太子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