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三位皇子,三皇子尚小,大皇子和二皇子年纪相仿,都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了。
皇帝若是驾崩,如今太子未立,大皇子虽是皇后所出,登上皇位该是名正言顺。可若是有朝臣支持,二皇子也尚有一争的余地。
陶淑妃急于撇清干系,她方才说的这话几乎是没过脑子,只凭着从裴招招话里递出来的诱饵便咬上了钩。
皇帝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受益最大的说来只能是继任的皇子。大皇子身为嫡长子,本就名正言顺,只要他不做出什么过于荒唐的事,或是被皇帝所嫌恶,太子之位迟早都是他的。
二皇子就不一样了,虽然同为皇帝之子,可仅仅因为生母不同,和出生晚了几个月之故,就处于一个截然不同的尴尬地位。他若是想要太子之位,至少得能力胜过大皇子好几倍才有希望被皇帝看在眼里,还得有足够的人支持,才能煽动皇帝越过大皇子将太子之位给他。
陶淑妃的话还没有说完,皇后只是不屑地朝她投来一个如同在看蝼蚁般的眼神,李昭容却仿佛被踩中了痛脚一般健步冲过来,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朝着陶淑妃扇了一个巴掌。
陶淑妃的脸都被扇得偏到了一边,半边脸颊瞬间通红且微微肿胀起来,可见李昭容的力道是有多大。
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李昭容:“你竟敢打本宫?”
李昭容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情急之下的鲁莽之举有些不合时宜,她也跟着跪在地上:“陛下,请恕臣妾一时心急。陶淑妃方才此言,分明是故意拉皇后娘娘下水,什么陛下出了事后获益最大的人,臣妾看陶淑妃分明是想着法子为自己脱罪罢了!”
“够了!”皇帝面色沉沉,有些不耐烦看她们勾心斗角,道:“你不也同样是为了撇清自己而扯出皇后做挡箭牌?陶淑妃话还没说完,你倒是已经对号入座,如此急着跳出来作甚!”
他环视一圈,沉声道:“陶淑妃疏于管教下人,纵容恶猴伤人,贬为修容,禁足一月。李昭容御前失仪,贬为婕妤。”
他这话一出,李昭容浑身瘫软地栽倒在地上。
陶淑妃倒是隐隐松了口气,皇帝这般处罚了她,金苔一事便是彻底翻篇了。虽然她仍是想不明白金苔为何放着裴招招不理,却去伤害陛下,而那毒药又到底是从何而来。
她隐晦又嫉恨地看了裴招招一眼,她是不会因为裴招招替她求了情便因此对她敌意消弭的,毕竟整个后宫,唯有裴招招才是她最大的威胁。
至于李昭容,不,李婕妤,她以御前失仪的罪名被贬,只怕传出去二皇子地位更加尴尬。
而萧昭媛和梅修仪,即便此刻压在她这个修容头上,也不过是暂时的。她相信,这阵子风头过去,待陛下怒气消散,她又会从陶修容变回陶淑妃的。
皇帝瞥了一眼面色各异的众人,淡淡道:“今日到此为止,你们这么多人看得朕头疼,全都退下吧。”
众人齐声告退,裴招招也跟在后面正欲离开,皇帝突然唤道:“爱妃留下来,朕有话与你说。”
除了皇后置若罔闻脚步不停地走出了殿外,其他几名嫔妃皆是止住了步伐,回过了头。
皇帝微微停顿,道:“朕说的是裴昭仪。”
其余四人不约而同隐晦地瞥了一眼裴招招,面色皆是有些不自然地转过身退出殿外。
裴招招留了下来。
“陛下留住臣妾是有什么话要说么?”
皇帝示意一旁宫女太监也退下,拉着她的手道:“爱妃今日以赤子之心舍身救朕,朕十分感动,不知爱妃可要什么奖赏?朕本想提一提爱妃的位分,不过转念一想,爱妃已经是九嫔之首的昭仪了,若是再升,便该封四妃了。可是爱妃进宫不久,又还未侍寝,这晋封速度朕怕别人会说闲话。”
他摩挲着裴招招的手,提到侍寝时仿佛在暗示些什么。
裴招招有些好笑,没想到这皇帝身上有伤,居然还想着让她侍寝一事。她有些瑟缩着将手从皇帝手掌中抽回来,抿了抿嘴,有些期盼地看着他道:“陛下,臣妾不求提位分,臣妾如今位分已经够高了。臣妾倒是有个心愿,陛下能否为臣妾实现?”
“爱妃有何心愿,说来便是。”皇帝心想着女人喜欢的无非就是些珠宝首饰之类的,再不然就是些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
她咬咬唇有些不好意思:“臣妾在这宫中无聊得很,不知陛下从舅舅那里听说过没有,臣妾自小在北地长大。北地终年飘雪,苍茫荒芜,臣妾第一次到玉京才见识到还有这么多有趣的地方。可惜臣妾没几日便入宫了,甚至都还没来得及逛遍玉京。”
皇帝微微蹙眉:“爱妃是想出宫?”
她立刻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他:“不行吗?”
不等皇帝回答,她便紧接着有些失落地低头:“若是陛下不允便算了,臣妾也知道后妃不能擅自出宫,听说许多妃子入了宫就一辈子都没有出去的机会了。”
皇帝有些见不得她失望,左右出宫在他眼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唯一要注意的反而是裴招招太美,她若出宫他有些不放心。
他想了想便道:“爱妃若是想出宫也不是不行,只是必须带上几个侍卫以保证安全。”
裴招招眼睛一亮,朝他嫣然一笑:“多谢陛下!”
皇帝被她极为灿烂的一笑笑得有些失神,晃神了一会儿道:“爱妃跟朕客气什么,往后爱妃在朕面前不必拘于这些虚礼。”
他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朕方才喊住爱妃时突然发现,爱妃这两个字不能体现出爱妃在朕心目中的特殊,爱妃可有什么小名?”
裴招招摇了摇头。
皇帝便笑道:“那朕还是唤你招招吧,也免得日后在后宫里叫一声爱妃,招招都不知道朕在叫你。”
裴招招暗地里抖了抖胳膊上冒出的鸡皮疙瘩,面色淡然自若地朝他笑了笑:“陛下开心便好。陛下可还有其他事情,臣妾想回宫换身衣物了。”
皇帝看了一眼她袖摆上被猴爪挠出的长长划痕,点头道:“是朕疏忽了,招招回去吧。”
夜里。
裴招招刚躺上床,便感觉床边坐了个人。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来人掀起被衾,不知用什么在她手臂上涂了涂。
冰凉湿润的触感,有些药草的清香。房间里灯已经熄了,但她知道来人是谁。
“沈哭?”
“嗯。”随着一声闷哼,一盏烛台慢慢燃起,少年清俊而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容颜映照在灯下。
他举着烛台,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裴招招的床边,然后重新探头进了重重纱幔中,坐在她的床边。
烛火昏黄的灯光透过层层纱幔,溢出温柔暧昧的味道。
他微微抿唇:“这就是你的计划?陶淑妃也只是被贬成了修容,你还因此受了伤。还是说,你是为了得到皇帝的宠爱,才特意去为他挺身而出的?”
他面色明显的不虞:“皇帝哪里值得你这么做,你竟然还去保护他。”
裴招招失笑,撑起上半身靠在床头,摇了摇头,定定地看着他:“我的目的本就不是陶淑妃。”
沈哭拧起眉头:“那你就是为了皇帝?”
“我若是为了皇帝,一开始又何必设计让皇帝涉险呢?”她道,接着又有些迟疑地说道:“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也可以说是为了皇帝。”
沈哭立刻臭着脸看着她,眉头紧皱。
裴招招打量了他好几眼,才意有所指地道:“皇帝应该有交给你什么任务吧?”
沈哭面色不悦,却还是点了点头,回答道:“他似乎对于那猴爪上的毒药还有些疑虑,让我去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裴招招微微一笑:“这就是我的目的了,也不枉费我替陶淑妃求的情。我特意点出陶淑妃不可能对皇帝下毒这一疑点,皇帝必然会心有疑虑,因为不是陶淑妃,还能是谁呢?那个宫女阿芫一看便知道是替陶淑妃揽罪的,他不可能会相信是她做的。卧榻之侧,尚且岂容他人安睡,而今都有人对他的命虎视眈眈了,他更不可能忍得住不将这个想要他命的人揪出来。”
她笑着看向沈哭:“所以他一定会派人私底下去查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而皇帝可用的人,最适合去暗地里查这些不能公之于众的事情的,显然就是天玑阁了。”
沈哭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眼睛似乎亮了些,语气也没之前那般低沉了:“所以你是想让我去给他编造一个合理的解释?”
裴招招朝他眨了眨眼睛:“不错,我们给他编造一个合理的解释。不,应该说是,我们给他另一个他不得不相信的事实。”
沈哭一脸认真地等着她说,她继续道:“我身在后宫,便是能拖延着不去侍寝,终究也拖不了多长时间,所以我需要这个事实让皇帝知道,这样他才能不敢碰我。”
沈哭有些狐疑地问:“什么事实?”
裴招招微微垂眸,缓缓道:“那个毒呀,你忘记了,我当初告诉过你的。我的血液里有剧毒,我还当着你的面将划破了的手指伸到别人嘴里,想起来了吗?”
她这么一说,沈哭便想起来了。她伸手放入别人嘴里的场面历历在目,他的面色又显露出了几分不虞,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裴招招没注意到,继续说:“你只要过两日便找个时间告诉皇帝,猴爪上的毒并不是有人刻意下的,而是意外,是因为挠了我之后,猴子的指甲缝里沾到了我的血。你告诉他,我的血液有毒,因为我的体内有名为红颜枯和透骨香的两种毒,这本就是为了引人沉湎美色并渐渐将毒素传过去的毒,他自然不敢不顾性命碰我。”
“这样一来,猴子袭击皇帝之事可以是陶淑妃心怀不满起的一个不痛不痒的小报复,也可以是宫女阿芫口中所说的替主子打抱不平,更可以是其他妃嫔刻意借猴子陷害陶淑妃。而那被查出来的毒,不过是个连我也一无所知的意外。”
她面色露出几分冷凝,语气也冷得出奇:“若是他问起你从哪里查到的,你就说你潜入陈府,偷听陈康时和陆琼枝谈话时提及的。这样一来,皇帝就会怀疑陈康时是故意这么做的,刻意将一个带毒的美人献给他,用意可想而知。”
沈哭抿了抿唇,突然拉了一把裴招招未被猴子挠伤的另一条手臂,将她拉入了自己怀中。
裴招招猝不及防跌入一个有着一股青草气味的怀抱,感受到沈哭正紧紧抱着她,他抱得如此之紧以至于她想扭头看他都有些不容易。
她不禁有些错愕地问道:“怎么了?”
她看不到沈哭的表情,只感觉他低下头伏在她的肩上,半晌才闷声道:“没什么,我就是想安慰一下你,突然觉得或许该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