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三天,逍遥楼迎来了史上最好生意的时候。而陆昭的脸色却是一天比一天难看。
自从沈沧海答应了叶清玄的请求,不顾陆昭的反对,二人将陆双照旧安置给灵霄派代为照顾。三人来到这扬州城里人声最盛的逍遥楼,求见老板娘。
三人说明来意,风二娘看了眼沈沧海,见他不动声色,从善如流的听从他们三人的吩咐,将沈沧海装扮成这里新入的胡琴师。
这胡琴在中原甚是少见,只在与西域边界交壤处见得多些,更何况是江南。那里不管男女老少,皆会弹奏胡琴,往往对着心爱之人更会用胡琴演奏,表达心声。
扬州江畔,暖风徐徐。
“大师兄,我们已经守株待兔三天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虽然对着叶清玄说话,但陆昭的眼睛倒是没有离开过画舫上,坐在舫中安静奏琴的沈沧海。
叶清玄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让他稍安勿躁。
扬州城秦楼楚馆接在扬州湖畔,其中又以逍遥楼最盛。这逍遥楼中,不仅有最迷人的歌姬舞姬,更是男女不记。不仅有可以温香暖玉在怀的姑娘公子,也有只献艺不献身的乐师,可以纵情享乐。但这里只有一条规矩:两厢情好,需要双方都同意方才成事。若是楼里的姑娘公子不愿意,就算出再多的金山银山也勉强不得。
这样怪的一条规矩,却让逍遥楼的生意更上一层楼。自古以来,文人骚客,自然是中意的一个你情我愿,勉强来得又有什么意思。
自沈沧海同意假扮成琴师,既然是为了引君入瓮,脸上的面纱自然是再带不得。风二娘便用女子敷面的细粉,将沈沧海的疤细细的敷上一层,再用胭脂水粉掩上,竟一点也看不出痕迹。
陆昭痴痴的看着从内间出来的沈沧海。
倒不是说风二娘的手艺有多么巧夺天工,陆昭早就知道沈沧海生得好,可如今将他脸上的疤掩去之后,竟将陆昭看得痴了。
沈沧海一袭女裙,却不过分轻佻,轻纱覆在他身上,如同蒙上了一层月影。风二娘借出的胡琴横抱在身前,眉不点而黛,唇不画而红,一双脉脉含情莲花目。陆昭半天才找回呼吸,猛地咳嗽起来。
“阿昭,怎么了?”叶清玄看着师弟咳得惊天动地,满脸通红。
陆昭只好连连摆手,“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看得忘记了呼吸。他定了定心神,看沈沧海关切的看着自己,“沧海果真貌比西施。”
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风二娘却是嬉笑两声,“小公子说的极是,二娘我还没讲过哪位公子生的这般好看,可不就是西施嘛!”她掩嘴一笑,看着陆昭傻愣愣的表情,哪里还有什么武林盟主之子的潇洒模样。
三人又是一阵商量,陆昭越说越后悔,见沈沧海意志坚决,他不好拂沈沧海的意,便拉着他的手,跟他再三保证,一定会护他周全。
如此这般。便是一连三日,登台献艺。
今日却不是在逍遥楼里。说是有老爷看中了沈沧海琴艺精湛,这胡琴演奏又是稀罕物,便包下一条画舫,说是想单独听沈公子演奏。画舫上只得沈沧海一人前往,陆昭和叶清玄只好另包了一艘小窗,不远不近的跟在画舫后。好在夜晚江面上仍是船来船往,如此一来,便也没人觉得奇怪。
沈沧海奏完一曲,却仍不见今日应当出现在画舫中的人,“不知这么老爷何时会出来想见。”
沈沧海问话,却没有人回答他。站在他四周的仆人仿佛雕塑一般,丝毫不理会他。
“既然如此,琴我已经奏完了,沈某告辞。”沈沧海隐隐觉得不对劲,想要到窗边召唤陆昭,刚站起身,只觉头晕目眩。
他想出声,或者闹出点让陆昭他们警醒的动静。一双大手,此刻扶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倚在怀中。
“圣子又何须心急,良辰美景奈何天,又何必让其他人来搅了我们的好事。”
“是你?!”沈沧海依稀中辨认出来此人,奈何头晕不止,最后只剩下一片黑暗。
陆昭目力极佳,他见一个瘦高男子将沈沧海揽在身前,低头似乎要轻薄与他。他足尖一点,翻身之间,便越过数艘画舫,一时间,江面之上,吵闹之声不绝于耳。
就在他即将靠近沈沧海所在的画舫之时,画舫之中的门窗一瞬间全部紧闭,一丝甜腻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
等陆昭反应过来,已经跌落在湖中。
“不好!”叶清玄紧随陆昭,他立在一船之外的距离上,伸手扯下垂在江面上的杨柳,片片柳叶将画舫上紧闭的窗门击开之后,他才翻身入水救人。
画舫之中,已无一人。
沈沧海的踪影,完全看不见了。
“沧海……”
“沧海!”陆昭猛地惊醒,才觉得鼻下奇臭无比,又是干呕几声。陆双连忙将茶奉上,又是给陆昭顺背,又是忙叫着喊人,一时间手忙脚乱。
“陆少侠已无大碍。”来的人却不是叶清玄,而是被手下用轮椅推着进来的宁为。
陆昭靠在床头,撑着身体,看到宁为进来,便要下床拜见。宁为按住陆昭,“不必虚礼,陆少侠中了‘醉清风’,这是魔教中的秘药,只有魔教中人才有,陆少侠可有什么印象。”
“宁掌门,你怎么知道这是‘醉清风’,既是魔教中的秘药,你又是从何得知?”凌风师太听闻陆昭醒了,便也来查看情况,毕竟他陆昭到底是为了凌霄派的事才受伤的。
“凌风师太有所疑虑,也是可以理解的。”宁为脸上毫无惧色,也没有恼怒之意,“我十年前跟前任掌门,也就是父亲还有同门的几位师兄弟一起攻上天山派,就是中了这‘醉清风’,才使得我一门被杀,我也被魔教中人挑断脚筋,落到如今之地。”
此话一出,凌风师太只道了一声“无上天尊”。在场之人闻言都紧张起来。魔教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近十年,怎么会突然在这次武林大会将近之时开始兴风作浪。
叶清玄见陆昭此刻脸色仍是苍白,便接过话头,“因为凌霄派凌风师太座下的女弟子被绑之事,我与陆师弟还有一位沈公子这几日便在一处打探情况。我们三人之中,便由沈公子扮成女子,准备将这贼人引出来,再由我和陆师弟二人将贼人一同打尽。”
“没想到未曾防范贼人的歪门邪道,陆师弟中招,沈公子也不见了踪影。”
听到叶清玄的话,陆昭挣扎着坐起身,他尚全身无力,内力难以为继,他本就被任命要代表门派参加武林大会,如今这副模样,众人脸色都有几分难看。不光是一个武林的后起之秀被魔教暗算,更多的是,魔教此时动手意欲何为,是要趁这次武林大会,将他们中原武林一网打尽吗?
但陆昭没想这么多,也不顾此刻的狼狈,他撑着下床,跌倒在地却匍匐着蹭到宁为身前。陆双连忙上去搀他,她一个女子,哪里撑得住陆昭,叶清玄便撑起陆昭另外一半,才将陆昭耷拉的立在宁为身前。
“宁掌门,我知你一手独门之技,堪称妙手回春。”陆昭浑身发软,他仍硬撑着,浑身经络滞涩,丹田内力沉沉,毫无轻快之感,只觉得此刻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澄阳派弟子——陆昭有一个不情之请,”他目光决绝,眼神坚定,“请宁掌门让我恢复内力,我要去救沧海!”
周沅沅看着陆昭病体难撑,仍要下床到宁为的面前时,她就知道,什么都阻挡不了陆昭的决心。她想起沈沧海淡淡的看上陆昭一眼,就能让陆昭露出痴痴的笑,她又想起陆昭对她说的,“等你找到心悦之人,便知我此言不假”。她上前一步,“宁掌门,凌霄派弟子——周沅沅,恳请宁掌门治好陆少侠。”
“周师妹,连你也胡闹。”叶清玄不赞同的看了一眼周沅沅。
陆双不知道这些人心里都藏着什么心思,但她本就对沈沧海有愧,又念着沈沧海的好,又知道沈沧海是为了凌霄派的师妹才丢的,断没有不管的道理。
“宁叔叔,双儿也恳请宁叔叔答应我哥哥的请求吧。”少女生的娇俏,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宁为,单纯且无辜。他只得叹了口气,上一辈的恩怨,又怎么好牵连这一辈。
听到宁为的叹气,陆昭就知道他答应了,“多谢宁掌门。”
“可是此法极难受,陆少侠心里要有准备。”宁为当年中了“醉清风”之后,家破人亡,双腿残疾。之后便醉心与医术,对“醉清风”更是有了化解之法。
事不宜迟,宁为身边的仆从将人都请了出去,只留下宁为和陆昭两人在室内。
宁为年纪尚轻,十年前历经魔教一战,凌云派整个门派的顶尖高手都陨落与此。纵然之后宁为医术超群,在江湖上隐隐有“神医”的名号,可哪个高门大户愿意把姑娘许给一个终生残疾之人。那些小门小户愿意许的,宁为知道多半也是为了攀附凌云派的名声,不愿耽误了人家姑娘。数十年过去了,竟还未成婚。
此刻他悬空引线,只见丝线一端拴在陆昭的命脉上,一端悬在自己的手腕上。“陆少侠,此法甚险。‘醉清风’之毒,我已为你解了,如今你便是安心卧床三两日,调息内力,便可恢复如初。如今强行恢复内力,只怕到时候反弹的更厉害。”
见陆昭一意孤行,“更何况,这强行恢复,入针驱毒,更是要扎入你的四大名门,疼痛难忍。”医者救死扶伤,自然要将这里面的厉害关系说个一清二楚,“我虽不知沈公子是你何人,但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澄阳派掌门恐怕也不愿你此刻这般。”
“掌门师父我自会去请罪,更何况澄阳派不止我一个陆昭,大师兄也是极好的高手。”他咬牙忍痛,不呼出一声,“沧海却只有我去救他。”
宁为不动神色,出手如电。陆昭还没有看到银针入体,便觉得四大命门一痛,全身经脉像是被人用内力震碎,身体里的每一个血管好像都有人在拿刀剜割,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胸腔被人打了一拳。
自他习武以来,从没受过这般疼痛,可见魔教之人确实狠厉。
他痛的浑身大汗,在疼痛中,丹田内又慢慢升起一股暖意,起初只是如点点溪流,汇成湖泊,融入大海,一周天之后。陆昭睁开双眼,内力已然完全恢复。
他身着红衣劲装,习武之人的精悍尽显,目光灼灼,嘴角是势在必得的笑。“沧海,我来寻你了。”
说罢,便拱手向宁为致谢,翻身出了客房。
宁为看着打开的窗子,夜还很深,明月当空,虫鸟无声,“若你他日得知沈沧海到底是谁,会不会后悔今日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