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冲出楼去,沈沧海微微一愣,便也跟着走了出去。陆昭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不见了踪影。
他原本想等叶清玄一道去寻一寻陆昭,在门边等了一会儿不见叶清玄出来,反而招来路过的人盯着他的脸看,便一个人走到街上去找陆昭。
自古便有“烟花三月下扬州”的说法,古往今来文人墨客甚多,又因扬州城临着江,水路也极为发达,河面上不少船家撑着船桨叫卖。
沈沧海被囚中原十年,才第一次感受到了自由。
一路上虽然陆昭和叶清玄待他有礼,从未用什么救命之恩胁迫与他,但他经历大变,内心总是防着对方。
叶清玄为人正派,极守规矩,一言一行皆以正派标杆要求自己。陆昭散漫许多,他看得出来,陆昭天性烂漫,武功又极高,做事多少由着自己的性子,是非黑白总要辩个一清二楚。不然方才也不会冒着违抗“官府”的风险,去救那说书的两人。
他想得出神,不自觉脚步就慢了下来。晃神之间,撞上一人,将她手上包着的菱角撞掉在地。
“对不起……”他连忙蹲身去捡,也不顾自己一身白衣散在地上沾上灰尘。将菱角尽数捡到手心,又递到那人面前,“是我没有看路。”
面前的少女娇俏,梳着个双平髻,簪着一朵时兴花式,又在右侧发髻上坠了一颗明珠,衬得她面容皎洁。她年纪不大,脸上尚带着一脸稚气。一身鹅黄纱衣,手上拿着一柄佩剑,她身边一同站着四五名少女,身着统一色的青衣,皆是面容姣好。
“都脏了,没法吃了。”少女伸手打掉沈沧海递到她面前的菱角。那菱角鲜嫩,个个却是饱满的裹在壳里,尚未被剥开,不过清洗一番,尚可食用,少女却是撅着嘴不肯要了。
听到少女这么说,沈沧海也未分辨,只是揉了揉被少女打红的手,“我赔给姑娘。”说着便要转身去桥边叫住河面上的船家,他记得方才有个货船上有卖菱角的。
刚走两步却停在原地,“姑娘能否留个住址,我身无银钱,等我朋友来了,便让他买给姑娘。”沈沧海窘迫的满脸通红,不敢看面前的少女。
听到他这么说,就连方才没有作声站在少女旁的其他几名女子都古怪的看了眼沈沧海:这哪有人出门不带银钱的。只见他一袭白衣,脸上蒙着面纱,露出的半张脸已是俊俏之极。腰间带着一枚玉佩,头发也只是用一根发带绑着,只是不知谁在上面插了两三叶柳片。
“我又不知道你姓甚名谁,若你就这么消失不见了,我到哪儿寻你去?”少女打量他一番,“不如你将腰间的这枚玉佩抵给我,等你朋友买了菱角,我再还给你。”
说着就要动手去拽沈沧海腰上的玉佩。
说时迟那时快,手还没碰到沈沧海的腰间,就被一双手挡住,陆昭俏皮的声音响起,“小双儿,要是大师兄知道你刁难沧海,你说他会不会说教你?”
原来陆昭置气跑出酒楼之后,他脚步轻快,一路上摸猫逗狗,无聊至极。又想着沈沧海没吃什么东西,寻了几个新奇的吃食,又气恼自己没用。自从认识沈沧海之后,老是想着他。又想他留着说书女孩和沈沧海独处,万一沈沧海跟别人走了怎么办,又是担心万一沈沧海跑出来追他找不着他人,又是想他人生地不熟,又没有武功被欺负了怎么办……
这么七想八想的,调转路线,竟用上了“腾云步”要回酒楼去寻沈沧海。
没曾想,还没走上一炷香的功夫,就看到了沈沧海。陆昭还没为“沧海果然来寻我”高兴上片刻,就看到有人要将他送给沈沧海的玉佩抢走。
他手上带着巧劲,一手擒拿抓住少女的手腕,一手拽过沈沧海,将他拽到自己身后,挡住沈沧海的身形。
“哥哥!”少女高兴的叫一声,“你弄痛我了!”说着从陆昭手里挣脱出来,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这少女竟是陆昭的妹妹。
陆昭却没看自己妹妹怎么样,他自己出手,心里有分寸,倒是查看起沈沧海有没有受伤。沈沧海本就生的比别人白一些,见他手背通红,就知道是被陆双给打的。
“你也该改改你这大小姐脾气了,不然大师兄怕是不敢娶你。”听到陆昭居然为了沈沧海教训自己,陆双难免心里不舒服起来,“明明是这个人有错在先,我又没有刻意刁难他。”
她面露委屈,“大师兄才不会跟你一样。”从小到大,澄阳派上下老少都疼爱这个小姐,连陆啸也是舍不得她吃苦,就连陆双练功偷懒,也常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然不似对陆昭那般严厉。更是将她早早默认许给自己最出色的徒弟——叶清玄,以求她此生衣食无忧。
“对,大师兄不会跟我一样,他只会说教你。”沈沧海止住了陆昭想要到处检查的手,对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真的没事,陆昭才专心跟陆双斗起嘴来。
听到要被叶清玄说教,陆双也难免不安起来,“那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他?”毕竟女孩家哪有人喜欢在自己心上人面前丢脸的。
“那要看你的诚意了。”陆昭稳券在握。
“跟沧海道歉。”
长这么大,陆双第一次被陆昭要求向外人道谦,她不禁再次打量一眼沈沧海,见对方身量纤纤,一副文弱姿态,手无缚鸡之力,又蒙着脸,躲在陆昭身后,不肯见人的样子。便不肯道歉。
“明明是他的错,为什么要我道歉。”说着就委屈起来。
沈沧海也没想到陆昭会让他妹妹道歉,本也不是大事,他更不想伤了陆昭跟他妹妹的和气,“是我有错在先,撞了陆姑娘,她的菱角掉在地上了。”
被陆双打落在地上的菱角,这会儿已经被三四人碾过。菱角鲜嫩,雪白的嫩肉碾成了一滩黄土,早就不能吃了。
沈沧海说着,越过陆昭,向陆双道歉行礼。却没曾想,陆双存了心思,出手如电,一把抓下沈沧海的面纱,一张惊艳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是怎样一张脸啊!
陆双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就连她一贯觉得最好看的周师姐也比不上面前的人万分之一。若是说天下的美有万种,各花入各眼,有人觉得菊花清雅,有人觉得桃花娇俏,有人爱梅花风骨,有人爱棠桂幽香……
可谁也不会否认唯有牡丹真绝色,花开时节动天下。
沈沧海生的白,甚至比他身上的白衣还要白上几分,他的唇极淡,像是在白纸上点了一片极淡的胭脂,似梨花落在雪上,分不清颜色,只露了一点点的红。两条柳叶眉,似蹙非蹙,鼻梁挺拔,一双脉脉含情莲花目,眼中透着讶然,显然没想到陆双会将他面纱摘了。
只是再好看的云中月,镜中花,也不能掩这美景被无情摧残。那左边脸上霸道的贯横着的伤,将整张脸都破坏了。
“陆双!”陆昭一把夺下陆双拿在手上的面纱,轻轻覆在沈沧海的脸上,将他挡的严严实实。
见自己闯祸了,陆双这次不敢再分辨,老实的垂着头,隔着陆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也没存了什么坏心,自小亲近疼爱的哥哥第一次站在她的对面,维护旁人。她内心难免有些难过,见沈沧海又带着面纱不肯示人,才生了这样的心思。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样,”陆双眼眶通红,一时间又是委屈又是自责,她虽然任性,但也不是是非不分,揭别人伤疤的人。“你能原谅我吗?”说着已带上哭腔。
她今年才刚满十五,半个月前得知叶清玄他们要去参加武林大会,便闹着也要去。说陆昭也是十五的年纪就去闯荡江湖,奈何掌门人以她年龄尚幼,不宜出门拒绝了她。陆双只好瞒着父母偷跑出来。
她想的简单,以为一路上,顺着陆、叶二人送贴的轨迹,便能与二人回合,到时便能一同参加武林大会,顺便在路上玩上一玩。
结果一路上先是迷了路,后又被偷了钱袋。差点没饭吃的时候,遇上了灵霄派的周师姐,被她们搭救。
今日进了扬州城,周师姐先行和凌风师太会合,留了四名师妹照顾陆双,没曾想路上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陆双一路委屈,还没感受到终于见到自家哥哥的喜悦,就被训斥一顿,一时间伤心难过充斥心头,哭了出来。
“双儿!”好在叶清玄及时赶到,在听了前因后果之后,又是感谢了一路照顾的四名灵霄派弟子,又是向沈沧海道歉,又是安抚陆双,等处理好之后,已到华灯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