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叶清玄从崖底回来,周沅沅便向师父禀告一声,连忙到此处来找叶清玄。她本还担心自己一介女流深夜造访叶清玄的住处不便,就听到陆双的声音,她知陆双已许配给叶清玄,只待陆双年岁一到,两人便成婚。陆双既然在这,她便没有不便打扰之处。
刚想告罪一声,门内传来一个极低极微的声音。她虽武功不及陆昭和叶清玄,但在灵霄派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故而仔细一听,便分辨出是陆昭的声音。
陆昭既然已经被寻回来,为什么不去陆啸处汇报?为何叶清玄说陆昭被沈沧海挟持走了。
她心里突然有了一个猜测。
灵动的桃花眼像是盛满了深潭,周沅沅暗下决心,隐在黑夜中,谁也没有打扰,原路离去了。
少林寺山高水远,从秋水山庄出发,最快也需要十日。但陆昭带着沈沧海,又偷偷将自己的马牵出马圈。不敢托大,官道是万万不敢走的。只得寻了林间小路避开人群。
如此一来竟走了大半个月。
越往北,天气越干燥,有时甚至雾霭重重。沈沧海本就身患重伤,陆昭更是舍不得他抛头露面,用衣物将他裹得紧紧的。他脸色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尚能同陆昭讲两句话,坏的时候一日也没有清醒的时刻。
好在宁为给的那瓶丹药尚能吊住沈沧海的命,不然陆昭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如今武林各派分发通缉令,不论生死,誓要将沈沧海捉拿。陆啸原本如意算盘打得极好,他原想着就算是陆昭问不出什么心法,但沈沧海仍是在自己手里,他得不到的心法,别人也别想得到。但宋青云出来搅局,让沈沧海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如此一来,沈沧海只有一死。断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澄阳派的秘密。
通缉令上只说沈沧海挟持了陆昭潜逃,陆昭仍是作为澄阳派的门人,并不在通缉范围内。一来陆昭当日神志不清,也曾鏖战沈沧海;二来陆昭背负着澄阳派的名声,陆啸是绝不愿澄阳派的名声沾染半分污名。
反倒给了陆昭方便之处。
少林寺位于少室山,世世代代的高僧皆以佛学修习为主,武功仍在其次。故而少林寺在北方一带香火旺盛,山下也有许多农家将自家蔬果赠于寺中享用。陆昭带着沈沧海在一家农户落脚。
因农家老两口并非江湖中人,来少林拜会的人亦经常来此落脚,夫妻俩见怪不怪,将专供给客人的房间稍稍打扫一番,推拒掉陆昭的银钱,两人留下餐食便推门而出。
沈沧海在路上清醒之时,便知陆昭要带自己上少林。他此刻倚着陆昭,心中黯然。少林自诩名门正派已有几百年,就连陆啸那种虚伪之徒都极看重自己门派名声,少林寺又怎么对他施以援手。
但他不想让陆昭担心,仍是强打起精神来,对着陆昭展开笑颜。他神情极疲惫,北方干燥的天气像是吸去了他大部分的活力。像是一枝脱离了根茎的百合,遭受着风刀霜剑严相逼。陆昭喂了他两口粥,他便吃不下了。
陆昭也不勉强,接着沈沧海吃剩下的饭菜吃了起来。他不过年仅十八,纵然之前也有过风餐露宿的经历,但他此行带着沈沧海,自是不管干什么都万分小心,高度紧绷的精神让他比沈沧海还显得疲惫些。
“阿昭,谢谢你。”一路上沈沧海清醒之时,陆昭便陆陆续续告诉了他如今两人的处境,还将陆啸的行动分析给他听。他身型都尚未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却也愿意为他挡风遮雨。
陆昭仿佛知他心中所想,“既然想谢我,那沧海你答应我一件事。”他在沈沧海身边躺好,将他脸上凌乱的发扒去,露出他带着伤痕的侧脸。
虽然一路上都是陆昭主动揽下了给沈沧海净身的事,他亦知道陆昭早已看过他脸上的伤,但每每如此**的暴露在陆昭面前,他仍是会难安。
若说原先是因为这道疤可怖,亦是他心中的仇恨,他不愿轻易示人。那现在陆昭每每抚弄这道疤,沈沧海都会害怕吓到陆昭。
他那漆黑的,不可言说的,愚蠢的过往。如白瓷上的裂纹,一旦有了,再怎么修复都不可能复原了。
见沈沧海犹豫,陆昭钩住他的指节,他并未握紧,只是三三两两的拨弄,从指尖传出点痒意来,密密麻麻的爬上心脏。
“沧海你就答应我吧,绝不是什么会让你为难的事。”陆昭知道沈沧海不忍见他失望,只要他露出这般可怜兮兮的神情,沈沧海总会拿他没有办法。
他知道只要是沈沧海放在心上的人,他都会对那人无条件的溺爱。陆昭不明白,到底为什么陆啸竟会对沈沧海的真心弃之如敝履。难道武林第一,武功心法,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见陆昭像是只摇尾的小狗一般,可怜的看着他,仿佛他不答应这小狗的尾巴就要耷拉下来了。沈沧海见不得陆昭难过,本来已是亏欠陆昭良多。他立刻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就是。”这话一说,陆昭立即嘴角上扬,让沈沧海怀疑自己是不是答应的太轻易了些。
“那沧海就要同我永远不分离。”陆昭这么说着牢牢钩住沈沧海的小指。两根小指纠缠,如同结了一支同心结。
“其实这话,我当日就想同你讲了。”陆昭将沈沧海的手包住,他气血凝滞,冰冷的没什么温度。
沈沧海却是知道陆昭说的是哪一天。他们刚来扬州城,陆昭因沈沧海弄掉了陆双的菱角而被沈沧海特意推出去赔罪。那天陆昭见沈沧海从外面回来,难得的说了些不着四六的话。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当日隔着许多真真假假,如今陆昭说了,亦不觉得晚。
“我知你心,我沈沧海有生之年定不负你便是。”他顿了顿,咬了咬下唇,“只是师父说的太玄经大成心法,我亦不知。”他不敢看陆昭的眼睛。
陆昭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的捏了一下,他轻轻吻了吻沈沧海低垂的眼睑,“我信你。沧海,你说什么我都是信的。”
沈沧海只是默不作声的点点头。他自知时日无多,陆昭想求少林寺易筋经救他,谈何容易。他大仇未报,如今落得这幅结局,倒也不愿在这种小事上再拂陆昭的意。
“你放心,我总有法子让智能大师救你的。”陆昭说的信誓旦旦,好像易筋经对他而言只是囊中取物,但到底有多大把握,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聪明如沈沧海岂会不知,他怕陆昭做什么傻事,“生死有命,阿昭,切莫犯傻。”他牢牢抓住陆昭的手。
两人在简陋的茅舍中相依。
等沈沧海呼吸逐渐平稳起来了,陆昭才在漆黑的月光中,睁开了半点也没有睡意的眼眸。他目光如炬,轻手轻脚的下了塌,掀开门帘,小心翼翼的在周遭检查了一番。
主屋里,农家老夫妻睡得安稳,周遭月明星稀,鸦雀无声。他连小院的栅门也没推开,运功消失在夜色里了。
他一路向上,只朝着山顶处那香火鼎盛之地而去。陆昭哪里不明白沈沧海心中的不甘和担忧。
他不甘自己被囚十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大仇得报的机会,却落得个几乎要客死他乡的命运,他不甘心明明他什么也没做错,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仇人享受人生。就连他每次同沈沧海表明真心,沈沧海也会反复说自己并不知道什么武功秘籍。陆昭心里难过,若要沈沧海从此心无芥蒂,恐怕只能让他报仇雪恨。
而沈沧海要选择复仇,那么自己愿意成为他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
少林大殿之中巍峨庄严,大殿之中如来佛祖法相森严。此刻只有一个看着香火的小沙弥守在殿前偷偷打瞌睡。陆昭毫不费力的绕过大殿,往寺内走去。
罗汉金刚,观音菩萨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陆昭的行径。他经过达摩院、戒律堂、普陀院,终于来到藏经阁。
藏经阁内空无一人,甚至并未上锁。陆昭推门而入,并未惊动任何人。他阅过一排排的书架,在藏经阁深处终于发现了自己要找的易筋经。
他告罪一声,“事急从权,愿众高僧勿怪。晚辈陆昭,定当将易筋经奉还。”他拿了易筋经便想走。
谁知刚到门边,原本是打开的门,忽然被一□□吹上。
一老僧白须白发,身着裟衣,目光平和,无声无息的站在陆昭身后,“我寺创寺百年,亦有无数小偷潜入藏经阁,抄阅群书。但陆施主这种将我寺原本拿走之人,老衲还是第一次见。不知可否请陆施主放下。”
陆昭浑身一震,下意识的脑海里冒出一句:难怪此处无人看守,原来有此等高手。他咬了咬牙,将易筋经塞进怀里,抽出双锏,目光冰冷。“若是我偏不放下呢。”
“阿弥陀佛。”老僧念了一句佛号,目光悲悯,佛法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