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翻译就是二五仔 第39章 ——注脚：电话。——我自虐

双鸦说：

“我没事的。”

他走在大厅之外光色阴冷的走廊，用只字片语解释：

“刚刚在做翻译。会场上。

“没有接电话。”

双鸦静默得没再吐露一个字出来。尽管他心里很多想说的，并且压抑着强烈的感情：他竟然在和别人打电话。这种时候，又是他最凄凉、最抬不起头来的时候。也并非什么亲人或朋友，只是并不熟识、不对彼此负有义务的人，礼貌地、客观地来电问一声安好。

而且，这是双鸦有意无意、心里一直想着的人。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在双鸦遭遇失败、一脚踩空之时，像一只手稳稳地伸过来将他托住。双鸦因此受到强烈的情感上的冲击。

他于是紧闭双唇，贴着电话。像等待对方有什么样的辩白。

ZY线轱辘说：

“嗯，现在空闲下来了吗。抱歉打扰。”

他轻轻笑了笑，却将话题猝不及防地一转：

“你知道吗，每次听到你说话，我好像总适应不过来。要适应你作为翻译的身份，你的声音和情绪……”

双鸦心里一顿。

他面无表情，轻声说道：

“是因为没遇见过类似的吗。学习外语，总是围绕语言团团打转的人。”

“不知道呢。”李紫玉声线悠悠的。不知怎的，他得知双鸦刚刚做完翻译，却没问他译得如何，或是打探会议上谈论的任何内容。和双鸦的同学、老师或家人都不一样，只是随意地与他闲谈道：“还在会场吗？周围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双鸦抬头一望，他刚好来到走廊尽头，落下脚步，进入大楼之外的一片院子。

“有一片花园。我在社区图书馆，旁边连着街道办事处。”

ZY线轱辘问：“哦，花园可以进去坐一会儿吗？

“通常办事处的庭院都很安静，修建也很整齐。”

“……嗯。”

双鸦看着面前的花草树木，不由得心里悸动。灌木裁剪得方方正正，细小叶片饱满而明亮，远远看去，仿佛波动的、相互缠联的金属丝泡沫。灌木围成的草坪中央，有一两条长椅点缀在树木下，擦得很干净，但没有人落座。

——说得好准。安静而且整齐。

双鸦微微垂下视线：

“我要回学校了。……今天还有功课要复习。

“……抱歉。”

他故意这么说的。

双鸦是觉得自己不配，一想到没能取得实践活动证明，考试也没有十全把握，就无法安心、也没脸坐在静谧安详的树荫长椅上。他也是想虐一虐自己，越是落魄，就越要雪上加霜让自己心痛。仿佛以毒攻毒，痛得狠了，就在麻木中得以解脱。

——你也把电话挂了吧——双鸦心想。

——这样有什么意义呢。自己落败，就在别人那里寻求安慰，事实也不会在安慰中转好了去。

不如让我一个人，伤心更彻底，就长教训了——

他抓紧电话，等着对方同自己说再见。

“嗯，那回去吧。”ZY线轱辘停顿一阵后说道。

“路上小心。不过，要是坐计程车或者地铁，可以在车上聊天。

“如果你想。”

双鸦一愣，微微睁大眼睛。

——

——想啊。

他看着渐暗的天空，耀眼的天色在向晚中变柔和，轻轻地对听筒说道：

“这离学校很近，不用计程车。

“我坐公交回去。

“信号比地铁上好，方便电话。”

》》》

公交车上的乘客，原本窝在座位里眯瞪，忽然感觉车辆在站台一停，街边三两位路人急急向车门口靠拢。

她看见一个高挑的年轻人走进车里。非常漂亮，有细长眼睛与淡色薄唇。他快步跨上门口阶梯，却停在那里，背向车内不往里走了。原来路边还有人往车站赶，手里领着好几件行李，颠荡着没法跑太快。年轻人等着他上车来，接过一个包袱，轻轻提到了车上。

乘客很好奇地旁观着，见来人连连道谢说：

“谢谢、谢谢你啊孩子！”

原来是互不认识的人。乘客看着年轻人点了一点头，放下行李转身离开。他耳边压着电话，低语道：“我刚上车，你说。”

随后年轻人找了处窗边的单列空座，望着窗外。

略带赤红色的晚霞映过他的脸，也染红他随风飘飞而变得半透明的发梢。可能因为年轻人背影静静的，光影之色显得更澄明了，乘客不禁感叹：这幅景象，真应该有人看到啊。

ZY线轱辘在电话里问：

“快到下班时候了，有座位吗？”

双鸦回答：

“这是进城方向，不挤。我坐在窗边上，风景很好看。”

“哦，风景是很平常的东西，”ZY线轱辘不禁一笑，

“我喜欢盯着在窗边看风景的人。那才有趣。”

双鸦心头一噎，讲不出话。

“不过窗外有什么？”ZY线轱辘追问。

双鸦反手怼回去（反嘴怼回去）：“为什么总要我讲？你怎么不说说你的事？”

他眼里凌过一片雪色，像隔空瞪了瞪对方：

“不是说下午要忙吗？你现在干什么？你都看到哪些东西了？”

“嗯？”ZY线轱辘像被他的反应顶了一顶，但即刻恢复过来，从容不迫地答道：

“是忙。见了一堆脸上画画、胳膊戴着白骨手环的人，把我叫作‘长官’。

“我现在看到的东西——”

电话里响起轻微窸窣声，仿佛李紫玉抬起头，发丝和衣服摩挲在一起：

“我头顶上，有一只半边完整、半边化成骨架的狮子。嘴张得很大，里面，

“伸出来一只手。”

“噫！——”

双鸦肩膀一缩：

“什么东西？？”

“真的。”ZY线轱辘幽幽然回答，听他那略带慵懒的音色，好像真的一直仰头凝视，边看边描述：

“手指有半截是金属义肢，手臂皮肤上都刺了纹身。有星星图案，还有航母和导弹。航母上的人端着咖啡杯——”

“到底什么啊？？”双鸦听得嘴角有点抽搐，暗地里竟产生“这男人好癫，我好喜欢”的疯魔想法。

“你你在哪里？”

——不会也被异世界入侵了吧？！——

然而ZY线轱辘波澜不惊继续颠覆他的世界观：

“我刚才，面前又走过来一个脸上画画的人。他穿着白色战袍，上面有各种金属骨骼设计草图。他端了一个骨架形状的银色圆盘，其中放了一只碗，盛有某种深色液体。

“穿战袍的人把容器放在我桌上，很恭敬地鞠了一躬说：长官，

“这是您的神圣能量补充剂。”

他一笑，低低的声音像泛起点点光闪：

“噗，我在喝咖啡。这是一家另类主题咖啡馆，墙壁和天花板都装了怪诞雕塑。白色战袍是店员的工作制服。”

双鸦被他勾得神经都吊起来，这么突然一揭秘，又像从高空直直摔回到地面：

“……呃。”

“这是什么猎奇咖啡馆你怎么会去这种地方……。（啊啊是真的好癫我真的好——！）”

“哦，馆内设计主打未来机械风格。设定是：现代城市毁灭，人类重回原始森林，在蛮荒地带建立人机结合的全金属战斗武器。”ZY线轱辘解释：

“我到这里来取材的。咖啡馆近期翻新，想建立一个官方宣传网站。”

双鸦一愣：“对，你要去设计网页……”他先前已了解过，李紫玉所在的公司，什么越橘文化公司，有一项业务就是建立网站和页面排版。ZY线轱辘回答：“嗯。所以来现场体验。咖啡馆里涂满了金属漆，拍出照片亮闪闪的，网页要选一个相衬的颜色做背景。”

双鸦没有接话。他不太了解这行业，只觉得新奇和隐约崇拜。

他蓦地开口：

“你今天，穿的衣服和咖啡馆很搭配。”

“什么？”

双鸦看向车窗外。眼睛映出金红浮动的街景，眼里却看到李紫玉身着白衣、挑起嘴角的样子。

“你穿的偏光T恤，也是亮闪闪的。和金属漆相衬。”他想象李紫玉坐在咖啡馆，优雅地倚在沙发、扬头眺望雕塑。他身上T恤的光，也如他无意散发出的吸引力，从某个不经意的角度，细细碎碎、带着锋棱袭来。

“但是，也只能穿在你身上。才撑得起来。”双鸦补充。

李紫玉停了片刻。淡淡说：

“是吗。你能想象我穿着T恤在咖啡馆的样子？”

“能。”双鸦微微抿唇，说道：

“我正在想。”

李紫玉没有就此评论。

他只是语气轻松，仿佛完全没受冲击似的轻声说：

“不过换了我，就想象不出你在这座咖啡馆里。

“只是觉得会很美。你的神情，或者只是往这里一站。

“但没办法在脑袋里模拟——”

“那你想看到吗？”双鸦蓦地打断。

“你要是想，我可以过去，

“就站在你面前。”

这句话说出来，就再也收不回去了。仿佛被打断了某条退路。

两人都安静了一会儿。很少的一会儿，但显得隽永，似乎人心等待的时候，时间都会被拉长、都会更有分量。李紫玉先开口：“过来吗？”他的语调很安静，却沉沉的无比悦耳，像黑色暗流中淙淙的水。

“我想啊。”他说，

“只是，你过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