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兵团驻帝都的办事处是在临近郊区的一个平民区当中,非常不惹眼。这曾经是斯坦的老家,在他青少年时期一直生活在这里。后来的一次外星开矿活动中受了严重外伤,斯坦在佣兵团的简陋野战医院里醒来,看见自己可以说面无全非的样貌,实在无法接受现实,他的整个生活也进入了低谷。这次严重创伤也彻底终结了他的外勤生涯,从此只能乖乖地当个机械师。
佣兵团几乎是采用家天下的理念经营着,斯坦随随便便地把这处居所捐了,从此变成了重要的据点。松公是他的恩人,也是领路人。在浑浑噩噩醉生梦死的低落时期,松公非常严肃郑重地召见了他,从大老远的冰原地区把他调到中部大平原,即是佣兵团的总部。
“我们太不擅长创造性的设计了。”松公如今已经老了,他刚刚遇见斯坦的时候,还算是年富力强的中年,脸上并没有这么多褶皱。那枚纽扣似的电子眼镶嵌在眼眶里,充满了攻击力。现在他完全是个老大爷了,腰背逐渐弯曲,头发日益稀疏,连电子眼也有点接触不灵,难以使用。
斯坦有些惭愧,“我们常年驻扎在比较落后的中原地区,已经赶不上帝都的新潮科技了。”
“我们需要的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而是真正有用的理念。”
桌面上堆满了设计图纸,这些都只是前端的概念设计而已,但是松基尔桑大致翻看了一下,并没有满意的。“哎,虚拟连线对战虽然不需要我们准备大量的翠晶,但是我们也没有多余的外壳来承载数据。”
芬恩有点奇怪,“为什么非要用不同的外壳?我们就用一样的原型机又怎么了?”
斯坦先替他解答了,“是的,如果我们所有入围的人员全部使用相同的原型机当然可以,但是我们的目的是重创深渊初号的机型,替黛儿报仇。还不只是这样:如果我们能证明深渊初号不怎么样,世界上随便一个小角落里的机械师做出来的原型机都比它强,就能真正地重创橘氏。她们就真正完了。”
松公轻叹,“这到底是我们的预期,其实无论如何,钢铁绿蔷的原型机也是无法伪装的,机甲部对她的程序矩阵太了解了。”
“但是他们不会马上发觉!”扎克森两眼发光,“很可能比赛的过程会对外播放,那么全国的人或许能都能看见深渊初号被打得体无完肤的场面,橘氏也足够丢脸了。”
“你想得太美了。”松公摇摇头,“这么多年,你还没领教够橘晴的手段吗?我敢说,就连这个比赛,她也不会老老实实的。”
“但是我们当然也不会老老实实地参加。”芬恩咬牙切齿,捏紧了拳头,“虽然我们几个驾驶员不能像黛儿那样完全掌控钢铁绿蔷号,但是勉强战斗也是可以。要不是因为需要稀少的翠晶做原料,根本不会教黛儿孤军奋战。现在他们要搞线上对战,正好对我们最有利。”
扎克森犹豫着问:“或者,我们能不能对外征集机型外壳?只要价格够高,还是可以……”
松公又摇头,“外壳要严格配合内部的神经连接束,如果随意征集别人的外壳设计,就要我们自己修改内部构造和连接束系统。实际上反而增加了我们的工作。”
“说真的,现在这些学校里的机械师学员,也不逊于我们内部的机械师,特别是在外壳的设计上,如果我们在学院当中征集,还是会有相当多的投稿的。甚至我们可以挑选几个人来……”扎克森一直很怕松公不高兴,所以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
松公很平淡地说:“军部开办学院,是为了培养用于军部的人才,这些学员也是为了军部从世界各地赶来。如果就这么招揽进来,难说会不会顺便把内鬼也招进来了。”
芬恩有点不服,“平民之中对第二姓氏不满的人也很多,为什么不会有支持我们佣兵团的机械师?而且,听说最近有一股平权军势力崛起,我们要不要首先打探结交一下。”
这下轮到松公不满,“我们从来不会卷入到权利斗争里,帝都的水深,我们都是大老粗,如果稀里糊涂陷进某一个贵族家族的阴谋斗争里,根本是得不偿失。”
“可是……”芬恩依旧不服气,斯坦知道他是个愣头青,拦住了他想要发言的动作,十分中肯地说:“虽然外招机械师是不太靠谱,不过我有几个非常铁的好朋友,现在就在帝都,我保证找他们帮忙没有问题。”
武士单睡了几个小时,艰难地爬起来。仓库房里的小行军床太窄小了,根本不合适他壮硕的身型。刚起来时,蒙了一会儿,他把活动拉门打开,猛吸了几口清早寒冷的空气,然后一阵夹带着碎屑的狂风就把武士单吹了个跟斗,四仰八叉地跌在地上。
差点忘了现在是磁暴季风肆虐的时期,武士单骂骂咧咧地重新关上了拉门,临了的几缕风夹着硕大碎片拍击在他的金属电子眼上,发出哐啷的声音。
正好订单还有一半没做,现在没有客人上门,倒方便了他加紧手工制作的进程。难过的是诺里已经好几天没露面了,这很不寻常,即使她有事不来,也会拨打视讯过来说明的。
用形状怪异的手动咖啡壶冲了一大壶咖啡,加了两颗营养素进去,再将绘制台电源打开,武士单刚要开始一天的工作,钢闸门上就想起了轻轻的两下敲打。他起了警觉,这种鬼天气根本不会有客人上门,诺里也不可能,外面的狂风即使不会撕碎她,也绝对够重伤她的了。
打开摄像头,看见一个高高的黑色影子,裹着一层迷彩色防护油布,戴着沙漠用的防护面具,根本看不清模样。但是武士单感到一种熟稔,这个人霎时引起了他很多很久以前的回忆。
斯坦缓慢进了门,一件件摘下了脸上和身上的防具,露出下面粗糙的模样。武士单远远站着,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没有马上迎上来,直到斯坦脱得只剩下单薄的背心和一件破烂薄夹克,鬼一样的半张脸**裸曝露出来,武士单猛地大步走近,两步就搂住了他,几乎是把他按着头扎进自己胸前。
“朋友!”武士单只吐出了两个字,竟然有点哽咽了。斯坦倒平静一些,主要因为他淡定的性格和脾气。咖啡壶完成工作,发作机械的叮一声,打破了闷闷的气氛。
武士单用手扭动着调整了几下电子眼,教扑腾上来的蒸汽不要模糊了镜片。斯坦坐在边上静静地打量着小店铺,露出满意的微笑,“这地方不错,比我们野战区的加工厂要好。”
“那当然了,这儿只是地方小,其实什么都有,什么业务都能接。”武士单不无骄傲地说。
“那这种业务你接吗?”斯坦顺势递上绘图板,上面平铺着一张张画着不同外形的概念设计图。
武士单一时没意识到这是什么,“佣兵团要造新的探测机器人?这不像你们的风格,一般你们不是更喜欢外骨骼装甲一些?”
“不,这些是机甲外壳。”
武士单愣了愣,一边电子眼夸嚓夸嚓地呆呆眨动着,“什么玩意儿?我第一次听说机甲还有外包的!”
斯坦只得简单讲解了一下事情始末。“……我们要狠狠教训一下橘家那群娘们儿,但是首先我们得将所有的钢铁绿蔷原型机进行改造,最好连军部也辨识不出来。这是最有用的一招了,只要成功,橘晴马上就会完蛋。”
武士单全程默默地听着,“这太难了,而且弄不好,会使钢铁绿蔷的图纸外流,太危险了!”
“所以我来找你了,兄弟。我知道你十足地可靠。一定不会出任何问题,我们一生都是佣兵团的人。”
“战与忠诚。”武士单忍不住念了声佣兵口号,他肩上的人造骨片也在微微发痒,连接着肌肉和血管都因为满足而发痒。“可是我也不擅长外壳设计,你知道的,我跟所有的佣兵团机械师一样,最擅长粗糙的武器设计,机甲嘛……不过,我知道有人可以,我有个伙计非常厉害。”
斯坦对他是表现出十成信任的,“只要你觉得行,我就会极力推荐他。”
“不过她有好几天没来了,她是国家学院的学生,总是非常忙碌。”武士单掏出视讯器,给诺里拨打了过去,显示信号被屏蔽了,他只好挂断,无奈地说,“恐怕她被召进军部或者机甲部了,这几天的事情太多了。”
诺里现在确实身在机甲部门口。
斐尔卓打量着她,临出门前,诺里已经好好收拾过自己了,虽然不算焕然一新,但是精神也好了很多。斐尔卓依旧露出点不满意的神情,“你不能穿得鲜艳一点?”
诺里低头看看自己,“我只有一件作战服,不过它卖十几个星币,也不算丢人了吧。”
“你现在是谁?”
“……姜尚先生新找回来的私生女,姜诺里.A.优里?”
斐尔卓点点头,表示满意,“所以一会儿你要像个真正的第二姓氏贵族一样,高傲一点,娇蛮一点。”
诺里忍不住抗议,“太难了,我又不会演戏。”
“那你要不要看追魂射手了?”
“那行吧。”诺里努力使表情变得冷漠,挺直腰身,“可是你为什么能带着姜尚的私生女进军部呢?”
斐尔卓轻轻一笑,教诺里感到一阵不妙。“因为姜氏要拉拢我,而我想借机摆脱橘氏的纠缠。”
诺里第一次进军部,不得不承认,这里比机甲部和安委会都严肃紧迫一些。来往的干员和干部匆匆忙忙步履生风,他们看见斐尔卓也多是目不斜视,不像别的部门,可能早就围拢上来,打听有关诺里的八卦了。
斐尔卓带着她直奔档案室,这里应该没有什么机密的资料,因为他A级公务员的身份能直接刷卡进来。除了一个录入端口,整面墙都是档案柜,放满了存储器。斐尔卓坐在录入端前,随意输入搜索词条,“其实这些录像也并没有多么机密,很多的第二姓氏子弟都偷偷来看过。甚至网上也出现了少许的上传资源。白司令对这些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诺里现在没有那么急迫了,稍微放松了一些,注意力也略有转移,“白司令?为什么他从来不在电视里出现?也没有网页放出他的照片?你见过他吗?”
“他不喜欢露面,性格也非常严肃,不会允许娱乐网站登出照片的。而且作为领袖,他理应低调一点,谁知道有多少金眼瑞亚人或者古蜂族人等着派暗杀小队报复他。”
“他是白氏的大家长吧?可我从来没听过白萌提起他,甚至好像白萌都没见过他。”
“没错,白萌的身份是见不到他的。白氏是成员最壮大的家族,这也导致他们亲情的维系很薄弱,像白萌这种旁支庶女,大约有二三十个,白司令不放在心上的。”
“那……那白苓不一样吗?”
“不一样,他是个优秀主攻手,你懂了吗?”
诺里撇撇嘴,“我觉得他很一般。”
“好了。”斐尔卓当然不会和她抬扛,专注于搜索视频录像。他起身教诺里坐在显示器前面,按了下播放键,“这里有所有军部保留的机甲作战录像,我已经跟金莱说好了,教他同步翻录。”
诺里咬着嘴唇,“这是一个很严重的错误吗?”
“不算严重,对我一个人来说有一点麻烦,拉上金莱就完全没事了。”
对于他和金莱之间的关系,诺里是挺好奇的,但是她还是忍下来不去打听。诺里静静观看着,斐尔卓忽然接收到一条信息,他看了一眼,猛然皱起眉,“白司令要见我,你先在这等着。”
诺里一把抓住他,“要是,要是忽然有人来了怎么办?”
斐尔卓好笑,“你是个贵族小姐,什么事都不会有的,装得像点。”
诺里极其无奈,只能放他走了。小房间里没有人声后静得不正常,四面灰色的墙壁和文件柜也很压抑。诺里收回打量环境的眼光,专心在显示器上。
追魂射手号是一台外形考究的机甲,一眼就能看出凝结了白氏无数机械师的心血结晶。他的外壳像一层光滑洁白的石英,烁烁发光。身形就像个精于锻炼的少年,肌理隆起,精神抖擞。而十字星光炮台更加玄奇,它悬浮在机甲周围,既像武器又像防具,忽而张开像柄铁伞,忽然合拢成一条。它的原型,或许是个机关匣……诺里正聚精会神地观看,忽然门从外面打开了,把她吓得在座椅上蹦起来。
来的人也吓着了,那是个女人,穿着灰色制服,从头到脚平整服帖,显得很老气,眼睛里却很年轻,还呆呆的。她张着嘴,保持着惊吓的表情有十秒钟,才转变成不高兴,指着诺里问:“你是谁?这里是机密档案室,你是怎么进来的?”
演戏的时间到了。诺里在心里对自己说,然后尽量装作若无其事,“我是姜诺里,亚当带我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