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月落[双向救赎] 第7章 撞进怀里

2005年，秋。

宽敞的柏油马路上，一辆黑色的轿车稳稳地前行，车窗开着，从车里传出一片欢声笑语。

“小小少年很少烦恼，无忧无虑乐淘淘，但有一天风波突起，忧虑烦恼都来了~~~”

“爸爸，我和妈妈唱得好听吗？”

“哈哈哈，好听，好听，我们小月儿唱歌最好听。”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坐在雪橇多快乐，铃儿响叮当~~~”

“哈哈哈哈哈。”

砰———

“啊！！！”

“小月儿！秀芬！小心！”

“呜呜呜，救命啊，呜呜呜，爸爸！妈妈！呜呜，快醒醒啊”

......

“小月儿啊，爷爷怕是不能看着你长大成人了，你以后一定要乖乖听奶奶的话，好好的长大，要好好的......长大......”

......

“呜呜，呜呜，奶奶，您醒醒啊，醒醒啊！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呜呜......”

......

2008年，夏末。

清水市南郊的一个破旧的墓园里，一排排墓碑有序排列着，清冷枯寂。

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女人，站在四座并排着的墓碑前，面容憔悴。她的身后站着两个扎羊角辫儿小女孩，皆低着头，默不作声。女人抬手，扫掉上边散落的树叶和尘土。

“爸、妈，是我对不起你们。我真的知道错了，我......”

女人回头，看看身后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两个小女孩，调转了话头：“我离婚了，赵秉坤那个混蛋，跟那个女人走了......边月，我就带走了，你们放心，我会把她带大的。”

......

2012年，春。

砰砰砰！砰砰砰！

宜丘市紫金小区11号楼里，一群人，有男有女，正围在二单元301室门口。他们一边砸门一边叫喊着：

“边丽！开门！我们知道你在家！开门！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你要是不还钱，我们就不走了，不还钱，谁都别想好过！”

砰砰砰！砰砰砰！

破旧的楼道里，老旧的墙皮多半已经脱落。门板上的灰尘随着他们拍门的动作，在空中漂浮着，空气中满是尘土的味道。

门内的房间里，窗帘紧闭，一片昏暗。女人坐在沙发上，沉默地吸着烟。沙发旁边的角落里，两个小女孩紧挨着彼此，蜷缩在地板上。

“呜呜呜，妈妈，我们报警吧，让警察叔叔来帮我们。”其中一个小女孩忍不住哭出声来。

“闭嘴！再敢出声我就打死你！”女人呵斥着她。

另一个小女孩把她抱紧，轻轻捂住她的嘴。

......

2015年，秋。

叮叮叮~~~

急促的闹铃声响起，边月又一次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她睁开双眼，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哎呀！姐！吵死啦，快关掉，我要睡觉！”睡在下铺的表妹赵晓晴捂着脑袋嘶哑着。

边月拿过枕边放着的手机，关了手机上的闹钟。看了一眼时间，五点二十了。她坐起身来，呆呆地摸摸脸颊，脸还微微湿着，是她在梦中流的泪。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噩梦中醒来了，坦白讲，她还是会在梦中撕心裂肺地叫喊、哭泣，还是会不自觉地泪流满面，但梦中父母的容貌却随着岁月的累积，一点点得由清晰变得模糊，越来越模糊。

边月的内心早已千疮百孔，这几年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觉得真的难过，也没什么事情让她觉得真的快乐，她似乎真的已经成长为自己曾经发誓要成为的，无坚不摧的人。

但是，有时候，夜深人静、四下寂静时，她还是会把自己裹在被窝里，默默地压抑着哭泣。她不明白，为什么连在梦中见一见已故父母容貌、再抱一抱爸爸、妈妈的机会都要被慢慢剥夺。

边月用力揉揉眼睛，强迫自己别再想下去。今天是周一，她帮姑姑忙活会儿生意，就得早些去学校，学校每周一都要组织升旗仪式，要是今天迟到被教导主任抓到，那可免不了要在全校师生面前挨批，边月虽然对学习是不太上心，成绩也差的可以，但不代表她是个坏学生，是个刺儿头，这种“出风头”的事儿她可不愿意做。

想到这儿，她缓缓起身，边打着哈欠，边走去卫生间洗漱。

“边月，起床没有，快点下来帮忙！今早客人多，我自己要忙不过来了，你听见没有?”姑姑边丽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嚷嚷着。边月把牙刷从嘴里拿出来，冲着门外喊了声“就来了！”然后加快动作。

门外的边丽应了一声，然后快步走到卧室门口，冲着床上还在蒙头大睡特睡的女儿大喊着：“赵晓晴！几点了？啊？你给我睁开眼看看几点了？你快点给我起来，听到没有？”喊完又小跑着下楼去忙活了。

赵晓晴一边应着，一边慢吞吞地起床，走向卫生间。边月洗漱完回卧室换上校服，拿上书包就飞奔下楼。

楼下面十来个平方的早餐店里，边丽扎着围裙在面板上揉着面。看到边月下楼来，马上开口说到：“外边靠西边那桌客人点了两碗甜沫，你快给端去。”

边丽把书包放在料理台旁边的椅子上，走到一边的保温铁桶边，麻利地从旁边的铁架子上拿出两个塑料碗，套上塑料袋，打开铁桶上有些份量的铁盖子，拿起大铁勺打了俩大勺甜沫分别放到两个碗里。然后，一只手端一碗走到店外。

这一片属于城中村，这家店在街边，隐匿在小超市、小饭馆、理发店、文具店等等一众小店里，很是不起眼。店铺里面空间有限，容纳了一个小厨房之后，就只能摆下三张小桌子。反正店铺外边就是人行道，边丽干脆又弄了四五张折叠桌子、几个小马扎，摆在了外边。

边月的姑姑边丽没什么文化，初中都没有念完就早早步入社会，那张初中毕业文凭还是老父亲在世时四处求人、上下疏通，学校才勉强发给她的。一个女人孤身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在异地他乡，既无金钱傍身，也无亲友相助，日子过得艰难。

早些年，边丽刚带着她们两个来宜丘的时候，仗着自己有些积蓄，打肿脸充胖子，非要上赶着跟几个不靠谱的朋友合伙做生意。可是，一夜暴富的梦是万万做不得的，结果可想而知，她被人坑骗，赔了个血本无归。

在那之后，她一直靠打零工勉强度日。但两个孩子也一天天长大了，用钱的地方多，她也琢磨着干点什么小生意，能让日子过得轻松点。几番思虑，边丽最终决定干起父母在世时干了一辈子的老本行——早餐店。

于是三年前，边丽便带着边月和晓晴搬到了店铺租金比市里便宜一半多的城中村，拿着省吃俭用好不容易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微薄积蓄在这里租了家店面，开了现在这个早餐店。店面是小一些，早点价格也便宜，但边丽到底是从小就学来了父母的好手艺和经营方法，客流量还是很稳定的，这条街上还真没有哪个早餐店能有她这里生意好。

就这样日复一日的不停地拼命干活，一年到头，收入缴纳了房租水电等等生活用费以及两个孩子读书的费用后也剩不下多少。尤其是今年九月份，边月升了高中。开学刚一个半月，学费、书本费、校服费等等费用杂七杂八就交了1500块钱了。拿出这笔钱对她来说，并不很情愿。

她本以为按照边月在初中时年年吊车尾的成绩是考不上高中的，而她也绝不会拿出钱来给边月去读职专或者什么技校。在她看来，她已经将边月养大，虽然没成年，但好歹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足够她去找份工作养活自己了。到那时，她就不用再在边月身上花一分钱了。反倒是边月，工作赚钱了要和她一起养家。她的女儿晓晴，今年上初二，明年就该上初三了，虽然晓晴成绩也不是很好，但她想她的女儿是一定要继续读书的，就算是将来去学门手艺也好。

人心隔肚皮，确实，边丽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她会觉得自己当年做了那样对不起哥嫂的事，是愧对边月的；但她也会想，自己不是一直在抚养边月？这还不够吗？她已经在赎罪了，就可以放过自己了。当然，她也以为有些陈年往事只要自己一辈子不说，就能烂在肚子里，带到坟墓里，不会有人知道。但是，事实往往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还不到早上六点，街上的人就多了起来，早餐店也陆陆续续迎来第一波客人，热气腾腾的包子、油条、暖呼呼的豆浆、甜沫、牛肉粉等等一一摆上桌，人们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对于住在这里的人们来说，能用最少的价钱解决温饱足以，如果食物味道还可以，那简直再幸运不过了。他们没时间沉下心来好好吃顿早餐，因为去往各个工地的班车不会一直等着他们。

边月将两碗甜沫放在客人面前，又转身走到店铺里拿了抹布和垃圾桶，收拾店外桌子上的垃圾。随后有客人打包一碗米粉，她又回到店里扎上围裙煮起米粉。

这些活儿，边月早已轻车熟路。自从三年前，她们搬到在这里，开了这家小店。边月每天早上都是四点多起床，给边丽打下手。准备食材，活面、准备包子馅，熬粥等等工作她们都得在开门营业前完成。每天晚上，她都要帮边丽一起收拾店里、准备第二天要用的食材，经常忙活到十点多、十一点才能睡觉。那时边月还在上初中。对于这些，边丽虽然从未开口要求过，但她心里知道，边月寄人篱下，能依靠的只有她这个姑姑，边月是万万不敢不做的。

升高中后，边月学习压力一下大了很多，高中到底比初中管理严格。高一早上七点准时到校，高二、高三甚至早上六点半就要到校，晚上还要上晚自习，九点半才放学。

边月问过她的班主任能不能不上晚自习，得到的当然是否定答案。班主任卢新峰拧着眉追问边月是不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边月只是摇摇头，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边月是不会主动去告诉任何一位老师，或是任何一个同学，她的家庭情况的。尽管老师们会在学生档案中了解到，她幼年就失去了双亲；同学们也会从边月独来独往、生人勿近的疏离模样和一个黑色书包从小学到高中从来不换、一双鞋子穿到两侧开胶也不换等等这些事情上或多或少地窥探出，边月的家境不是很好，但边月绝不会亲口去说。

她不会让边丽接受学校能给她们提供的助学金－一个学年1000块钱。边丽也没再去计较这些，她只当是边月自尊心强，不愿意接受贫困生这个称号。她深知顶着“帽子”在同龄人面前是什么感觉。

边丽的父亲年轻时曾失手伤人，坐过五年牢，在他们那个小地方这些事情必定会人尽皆知。小时候，她一直被叫劳改犯的女儿，直到她初中辍学，没再去读书。所以尽管她表面上埋怨不休，但也没逼着边月必须申请这笔钱。

实际上，边月并不是因为怕被同学看不起，怕被说闲话才不愿提及自己的家庭。在边月看来，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别人怎样看她，又如何议论她，她不在意，也在意不起来。人要是只活在别人嘴里，那像边月这种情况的，早就该死上万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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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遗忘太过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