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枪响,硝烟。
自己刚刚夺取了一条鲜活的生命。
“于是,这样有让你好过一点吗?”一旁的马尔科只是看着,平静地问道。
“没有。”白月林垂下手,失神地说道,“反而变得更难受了。”
“我早说过了,这种极端的解压方式不适合你。你还只是个孩子,而不是废土上嗜血的疯子少年,把枪还给我吧,这可是废土上的违禁品,会吓走猎物,也会吸引猎物。”马尔科从白月林的手中接过那把黑色的手枪,然后对着那人的头部补上一枪,如是说道,“既然选择开枪,那就打要害,你难道不知道吗?这还是求死的那类人,你杀他对他也是一种解脱,你要是面对求生的人……算了,我们还是先去深渊,那里比较安静,也许睡一觉你会觉得好过许多。”
白月林点了点头,然后牵起了马尔科的手。
剧情开始重复了,马尔科走进工厂,照例寒暄几句,随后就带着白月林下了电梯。并没有人阻拦他,似乎废土上的这些亡命之徒都在和马尔科刻意地保持距离。就好像所有人都对传教者充满恐惧,然而白月林又从这恐惧的眼神中看出了尊敬。
“马尔科,你不是很受欢吗?”白月林在电梯门关上后,突然问道,“我看大家似乎都不太愿意靠近你。”
“因为他们知道,我来自深渊。”马尔科的回答并不出乎白月林的意料,“再说,我本来脾气就不是很好。”
“可你对我不错。我觉得你是挺善良的人。”
“那是因为对你好,我也能从中获益。我是一个传教者,更是一个观测者,作为一个观测者,好奇心是必备的素质。”马尔科看了一眼白月林,平静地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身上的故事,似乎除了你以外没有人知道,这对于我来说又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马尔科,你今年几岁?有女朋友吗?”白月林突然问出了这么一个挺**的问题。
“二十四,没有。”马尔科没有发火,反倒是回答得很干脆,“我这种人不会让女孩子幸福的,所以我不会出去祸害别人。”
“可我觉得你是个好人。”白月林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坚持。
“也许吧。”马尔科的回答很随意,听起来他并不是很关心这个问题,也不像是感情迟钝,只是真的不关心,“这种事情,他妈的谁知道呢。”
空气有些凝固。
许久,电梯的门再次打开,白月林又来到了深渊。这个地方还是和上次自己来的时候一样,甚至连那些人站着排列的位置和顺序都没有变化——不对,位置是必然有变化的,只是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没有刻意去记忆,现在也分辨不出来而已。
“深渊……应该有个比较正式的名字吧?你们管这里叫什么?”白月林突然问道。
“眼窝。”马尔科如是说道,“或者就叫深渊。我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是俗称,哪个是正式的名称,不过大部分人都叫深渊,我们也就怎么叫了。”
“这里,有休息地方吗?”白月林四下望了望,发现偌大的殿堂仿佛一个广场,就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就是那种小公园的长椅都没有,所有人的都只是站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根本没有休息。
“哪里有很多门,通向各个功能室。我带你去找一间卧室吧。”说着,马尔科再次牵起白月林的小手,走到了殿堂墙壁的一边,摸索着打开了一扇拥有保护色与极强伪装的门,随后走了进去。七转八转,仿佛在行走在一个迷宫中,白月林已经无法辨认自己究竟在哪里了。
然后,不知不觉地,就来到了一间干净整洁的卧室,就好像五星级酒店里会有的卧室,无法再挑剔。白月林看着随后进门的马尔科关好门,便一下子脱了鞋子,跳到了柔软的大床上。她就这么躺着,闭上眼安静了一会儿,才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回过神来,认识到某个相当严重的问题——
“我睡不着。”白月林睁开眼,盯着天花板,说道。
“你困吗?”原来马尔科一直都在,他似乎预料到了,于是问道,“不要无病呻吟。”
“不困。”白月林下意识地回答道,“其实在那之前,第二次轮回处于休息等待时期的那几年,我的睡眠质量都还不错,只不过现在,感觉很奇怪。明明感觉很累,想睡觉休息一会儿,却没有一丝睡意——我是不是应该吃点安眠药?”
“你已经开始说胡话了。”马尔科打开卧室的衣柜,从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易拉罐,上面的包装只是写着一个10%,“白月林,其实我并不建议你用这种方式逼迫自己去睡眠。你可以找到很多其他的方式消耗体力或者精神力,到时候你就真的累了,想睡了。”
“可是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想睡觉。”白月林干脆地说道,“这一罐是什么东西?如果有助于睡眠的话,你直接给我吧。”
“这是一罐樱桃酒,某种程度上,有助于睡眠,只不过可能会让你感觉睡了和没睡一样,醒来之后脑袋很疼。”马尔科没有马上把手里的易拉罐递给白月林,“你以前喝过酒吗?”
“一点都没有。”白月林诚实地回答道。
“……如果你是个男孩子,我倒是不介意用更好的方式帮你解压。”马尔科欲说又止,不知道是不是在故意吊白月林的胃口,反正他是吊起来了。
“如果我是个男孩子,你会用什么方法?”白月林下意识地问道。
“烟叶泡酒,内服外熏,让你所有的不适和困倦全部通过睡眠得到治愈。”马尔科这样回答道,“这是一种古老的药物疗法,但对于敏感的人来说,实在是太刺激,很难能承受得住。”
“如果承受不住,会怎么样?”
“会变得更加难受。”马尔科隐约感觉到了白月林问这句话的意味,“你要试一试?”
“你先给我喝了这罐吧,如果效果不好,那再说。”白月林知道,虽然马尔科给自己介绍了这样方法,但他还是绝对不会同意自己使用这样的方法的。
于是马尔科把易拉罐递给白月林,后者刺啦一声拉开拉环,开始大口大口地喝起来,感受着来自二氧化碳气泡和酒精的洗礼。一饮而尽之后,白月林将易拉罐还给了马尔科,又突然连续打了几个嗝,停下来之后,坐在床上摆出乖乖的鸭子坐姿势,眼神开始变得越来越飘忽。
“我先出去了,到时候把饭菜送过来给你,然后我们就可以好好地谈一谈你的故事了。”马尔科关上了门,刻意给白月林留出了空间。
紧接着,发烫的红晕开始出现在白月林的脸颊上,少女轻柔的身体开始左右摇晃,似乎已经有可以看见的热气额头冒出。白月林只感觉眼前景象和自己的身体一样开始摇摆,或者说摇晃。似乎看不太清楚了,但好像也没什么太大关系,白月林闭上眼,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然后仰头倒下,直接陷入了睡眠。
睡梦中,模模糊糊地看见了一片碧蓝色,水天相接的世界,脚底的水面光滑如镜,远处又有千里的巨鲸跃起落下,扬起浪花。天空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在温暖的阳光下入湖消散。微风轻轻吹过,最终吹散了这遥远的梦。
白月林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片昏暗,刚要闭上眼睛,却又想到了什么——她看向那张靠着墙壁的写字桌,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已经放在那里了。白月林掀开被子,略微感觉到刚睡醒的那种冷,又正好看到椅子上的一件大衣,显然也是马尔科提前为自己准备好的。于是她便披了上去,打开盒子的盖子,看到果然是盒饭,青菜豆腐与萝卜干炒肉,不是很丰盛,但对白月林来说也已经是足够。白米饭甚至带着热气,一双竹筷就放在边上,真的是一切都为自己准备好了。
于是白月林默默地吃了起来,花了大概二十分钟,细嚼慢咽,仔细品尝,没有浪费。随后,她把盒子整理好,端着走出了门。
一开门就看到了正靠在边上打着瞌睡的马尔科,似乎也是等待很久了。白月林一时间有些心疼,正想要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盖到马尔科身上,却又突然停住——对于马尔科来说,这样根本无所谓的吧?他真正需要的是自己的故事。
于是白月林轻轻拍了拍马尔科的肩膀:“马尔科,起床,听故事啦。”
“于是,这边是你两次轮回的经历,这次应该是第三次。”马尔科坐在写字桌前,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然后开始转笔,“于是,你现在还打算待在这里吗?如果是尔达斯让你呆在这里,而你又不听从,一旦有什么惩罚降临,恐怕你身边的所有人都会被牵连,这里也并不是能够保护你的地方。”
“你还认为我是尔达斯指定的神选子吗?我早已经不是了。”白月林自嘲地笑笑,“无论如何努力,都没有可能性,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样的,也没什么意思了。”
“我还有一个问题。”马尔科突然问道,“洪水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洪水后的世界?那不就是所有的陆地和建筑物都被海平面淹没吗?”
“不,我指的是尔达斯对于洪水,最后的处理办法,总不能让它继续这样下去。”
“嗯?什么意思?”白月林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不?”
“洪水淹没了世界,如果尔达斯想让它一直存在,那么这种极端的全球海洋环境会形成一个全新的自然生态,然而最终经历千万年的时间,海底火山喷发又会形成全新的陆地。尔达斯用洪水灭绝全人类的目的是扫除自然发展的障碍,而一直让洪水存在在实际上并不能阻止地球演化出新的陆地,新的哺乳动物,新的灵长类,新的‘智慧生命’。如果尔达斯在毁灭人类之后只是想要顺其自然的话,让不让洪水消退,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么如此看来,让洪水消退这样的选择能够更快地获得陆地,重新构建多样的地球生态。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无论是海洋还是陆地,经过一定时间的演化,最终都会出现像我们人类那样的智慧生命,当生命抓住机遇,运用自己的智慧站在了食物链的顶端,长期的社会性集群活动最终将促成‘社会’本身,最终发展出‘文明’。
“对于尔达斯来说,一切的生命都是造物,如果创造文明存在目的,那么唯一的可能也就只是让自己作为‘神’被认可,也就是‘创造信仰与信徒’。这样也就可以从一个侧面解释为什么要毁灭不蒙神喜悦的文明,而自然规律又会在暗暗之中创造新的文明——出于信仰或者别的目的,尔达斯在拣选自己的信徒。
“也许你应该去洪水后的世界看一下,也许前面的一切灾难都只是尔达斯所作的铺垫,洪水与浪潮降临并毁灭人类之后,洪水要怎么处理,世界要如何发展,这才是正片。也许这对于你来说,又会是一个缔造更美好结局的可能性,毕竟尔达斯从来没有亲自干预过,而只是通过鲲。换句话说,最后的处理也很有可能就是鲲来做出的,毕竟洪水也起源于她。
“听你之前的描述,鲲和那个叫做八门正岐的海蛇一样,似乎都没有怎么出过门,但后者明显是有想要出去的**,虽然前者没有表现出来,但不一定就表示真的没有。鲲对庄沐有真挚的感情,说明还是存在这样的可能性的——白月林,你现在还愿不愿意尝试最后一次,从根本上去尝试,看看能不能拉着鲲走出天池,去看看风景,劝说她不要用洪水毁灭这么多的美好?”
空气有些凝固。
就好像被王孟柯点破一样,同样的感觉。那个瞬间,白月林明白了自己的所思所想,以及自己有着怎样的本质,人类有着怎样的本质。
只要有可能性,全新的尚未被否定的可能性,就会想要去尝试,无论先前遭遇多少次挫折失败,都会抱着不是零就有可能是一的侥幸心理去尝试。永远在奢求,永远在索求,这就是人类,永远无法改变的,最根本的惰性。
说不定这一次,就成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