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游间洗完澡出来时,沈流风已经躺在床上了。
“睡这么早?”游间“啪——”一声把宿舍的灯关掉,打开自己的台灯:“我吹头发,三分钟。”
沈流风掀开眼罩坐起来:“没事儿,你吹就是,灯不用关,我戴眼罩就行了。”
“我平常这个点儿也快要睡了,”游间拍拍沈流风的床栏:“睡吧,明天你还要军训呢,我等下洗完衣服就上床。”
沈流风把那只拍他床栏的手抓住,拎住游间的手腕上下一阵晃:“嗯嗯嗯,你真贴心。”
游间挣几下没挣开,另外一只手干脆一巴掌糊在沈流风的额头上:“放手,你逗小孩儿呢。”
“哦,”直到游间放开额头上的手,沈流风也没睁眼。
“拍疼了?”游间踮脚:“我没下重手啊。”
沈流风悄悄吸了一口气,游间身上有一股很特别的气息,像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上,清冽却温暖,从手上的皮肤里融融地散发出来。
好闻又舒服。
不过沈流风直觉不能说游间很香,不然会得到室友一个不克制的白眼。
“你平时涂护手霜或者身体乳吗?还是喷香水?”
“嗯?都不。”游间看沈流风额头上没有红印,没好气地收回手:“睡个觉还能先闹会儿,你多大?”
“十八岁零六个月。”
“这不是成年了么?等会儿……你比我小?”游间意外打量着沈流风。
比他高,比他壮,比他能吃能跑……比他小?
“你说清楚,谁比谁小?”沈流风嘿嘿怪笑,掀开被子就要脱裤子:“来来来,咋俩比比,我小时候尿尿都比别人远好吗!”
“……”
“神经病啊你!”
“年龄!谁问你那个啊!”
“哦……”沈流风略有些遗憾地放弃扒裤子的念头:“那你几岁了?”
“十八岁零九个月。”游间故意加重“九”的语气:“闭嘴睡你的觉。”
“弟、弟。”
“嘿——你就比我大三个月!”沈流风不服气。
“你再闹,今晚咋俩都别睡了,反正明天还要军训的人不是我。”游间不理会沈流风啧啧不满的抗议声,去阳台上洗衣服了。
——
一阵惊天动地的拍门声乍然响起,游间从梦里一脚踏空,身体猛然抽搐了一下,惊醒过来。
“什么情况?出事儿了?”沈流风和他一样发懵。
这届大一新生军训是按照寝室安排来分队的,这层楼基本都住着相邻几个分队的人。
一个男生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里显得诡异地充满活力:“新兵同志们!战斗随时打响,我们要时刻做好准备!军训夜间突击演练现在开始!”
“五分钟内楼下集合,教官已就位!”
“卧槽!”沈流风发出尖锐爆鸣:“下午不训,在这儿等着呢!”
上下几层楼的灯光全部亮起,白炽灯惨白的光线混着大喇叭游走通知,喊爹骂娘的声音此起彼伏,硬生生凹出了事态紧急的气氛。
游间从被突然叫醒的惊惶感和恶心感里反应过来,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谁?”
沈流风一边火速穿衣,一边回答:“你说刚才那个喊喇叭的?他是我们队长,非常……呃,有活力。”
就没见过比他更乐观,更积极向上的人。
“好了,我要走了,哪个抽风想出来的主意!”沈流风骂骂咧咧,把宿舍的灯重新关上:“你睡吧。”
“你今晚还回来么?”游间在黑暗里睁着眼睛。
“如果没回来,明天你会看到我猝死在训练场地的尸体。记得通知我姐收尸。”沈流风汇入门外的喧嚣里。
大一新生们只敢嘴上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目前还没有明面上和教官对着干的勇气,集合速度奇快。
顶多七八分钟后,寝室楼再次恢复平静。
游间翻了个身,把一只手垫在枕头底下,试图再次酝酿睡意。
——
“爸爸,你今晚还回来吗?”
“回来,回来……”男人醉醺醺地提着啤酒瓶出门了。白炽灯下,整张脸涨成猪肝色。
“砰咚——”佝偻的身影摔倒在门槛外,没再起来。
“爸爸!爸爸!嘶——好痛!”玻璃碎片在手上豁出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一直淌着血的手指打了120,救护车的光把天空分割成红蓝两片。
“酒精中毒,抢救无效,家属节哀。”这是那个张医生的声音。
“我就出去一会儿,不是让你拦着你爸不准喝酒吗?他不听?他不听你不会把冰箱里的酒藏起来啊!你跟你弟一样吗?呆愣愣地和三岁小孩儿没区别,这下好了吧!”这是母亲歇斯底里的嚎叫。
“哇——哇——”这是三岁的弟弟吓得直哭,后面导致呼吸性碱中毒,母亲又焦头烂额地抱弟弟进了病房。
八岁的游间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好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箍在身体里晕眩发冷,一半飘在半空,没什么情绪地俯视着所有人脸上哭哭笑笑的表情。
母亲,你在家的时候,也没有哪一次成功拦住我爸啊。
——
游间睁开眼睛,老人常说半梦半醒之际魂魄不稳,外邪入体。游间快要如梦时经常想起以前的事。
呼——这下是真睡不着了。
他的心脏跳得很不规律,一泵轻一泵重地把血液压到四肢百骸,让脊背忽冷忽热,层层冒汗。
游间索性不睡了,翻身下床,打开暖黄色柔和的台灯。
桌上有些旧的笔记本正在充电。
屏幕亮起,手机用校园卡的校内流量打开热点,电脑卡顿几秒脸上热点,某个绿色小说软件被点开。
游间也会看网络小说,并且热衷于追连载,享受不时打开软件能看到喜欢的文有更新的惊喜感。
尤其是长篇的、世界观架构宏大的小说,好事多磨,自然也需要时间逐字逐句打磨。
不过最近他追的几篇文都没有更新,游间又暂时不想看新文。
对着一片绿油油的屏幕发了好一会儿呆,游间眼神虚焦,本来冷白的脸在绿光的衬托下特别适合应聘鬼屋工作人员。
幸亏这时候沈流风不在,不然晚上起夜说不定能吓得离魂。
除了平时看小说,游间很少仔细看软件的各个功能界面。这时候闲得无聊,一一点开浏览过去。
头像、昵称、个人信息、充值、系统信息……成为作者。
“成为作者”在最后一栏里,游间的目光停留在上面。
大概每一个读过很多书的人,心中都曾经萌发过自己写点什么的念头。看到许多敬佩仰慕或者喜爱的作者笔下生花,在书中汲取到震撼心灵的思想,也产生过踏上文学道路的想法。
这在最开始只是一种朦胧的直觉,却在脑海中一遍遍重复,加深,就像《月亮与六便士》中斯特里克兰说:“溺水的人是不管自己会不会游泳的,他的首要是挣扎求生的本能。”
陷入表达**的人就像溺水的人,不管自己的文笔逻辑够不够炉火纯青,他只是想要表达自己。
头脑在电光石火间迸发出了自觉精妙的只言片语,心中就隐秘而欢腾地高兴。
不知别人如何,游间自己是这样的人。
他存了十几万字的草稿,是无感情线的长篇悬疑小说前三十章,一直以来不停修正删减,上个月才定型。
既然看到了这个平台,那为何不试试呢?这是他的梦想啊。
况且……现实因素,如果真能成为职业作者,可以更早地脱离家庭独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