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山的大当家又又又又又要娶亲了。
“大当家,大夫请来了!”
在前面带路的是这小茶山的三当家,人长得浑圆,个头还不到风途下巴高,走起路来一摇一晃。
他解开风途眼前蒙着的布条和手腕上牵着的麻绳,转头又唤了一声:“大当家。”
而被他唤作大当家的人不知为何,头上戴着滑稽的布套子,眼睛鼻子那里都掏了洞,虽看不出模样,单听声音,便知是一脸淫像。
这套子虽是套在别人头上,风途远远看着也觉得窒息。
此刻大当家一只手抓着胸前,另一只挠着后腰的手朝这边挥了挥,示意三当家不要打扰,而布套里那双细眯的眼睛仍盯着刚走出房门的女子紧紧不放。
风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当即惊得失了神。
女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未缀珠饰,也未点妆彩,长发并不像以往那样高高束起,而是在耳后扎了两个低垂的发髻。
大当家后退两步,上下打量着,“好好好,美人儿,很合身嘛!老子以前抢来的那些个,都没你这身段!”
风途不会想到,再遇见明月时,她又穿上了新娘子的喜服。
见他一副痴呆模样向女子那边挪步走去,三当家忙呵住他,“欸欸欸,我们大当家在这边,你往那边走什么?怎么?想对我们新大嫂不敬?当心你的眼珠子!”
风途震惊,“这是你们大嫂?”
三当家仰着身子得意起来,“漂亮吧,那可是被我们大当家的名声折服,哭着喊着要上山给我们大哥当媳妇的。”
正说着话,女子唇含笑意,向这边瞥了一眼,又波澜不惊地对大当家开了口:“既然大当家觉得合适,那便是极好,我先去换过,以免提前弄脏了。”
女子说着,微微侧头示意,“也不要让您的客人等久了才是。”她稍一颔首,转身回了屋。
“诶呦,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这眼力见。”大当家洋洋自得,口中炫耀似地啧啧不绝。待看向来人,忽又变了气势,沉着嗓子赖声道:“他们说的什么医术世家,就是你?毛都没长全,当真会看病?”
风途敛起神色,俨然换上一副傲气,“我家医术是祖传的,若非就剩我这一只独苗,自也轮不到我来主诊,你若信不过,我走就是。”
他说着,转身要走。三当家抓起胯带上的弯刀当即架住了他,随即两旁的喽啰也作势拦住了他去路。
“我们大当家的还没发话,准你走了吗?跪下!”
“跪不了,我这膝盖祖传的硬,跪天跪地跪父母,跪不得旁人。”
“罢了。”大当家一挥手,散开众人,“好小子,有傲气,若能看好我这怪疾,我便收你做四弟,跟着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睡漂亮娘们儿。”
白痴。风途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眼光又偷瞟向那扇闭上的门。他很确定,那就是明月,她刚刚也定认出了自己,可她为什么要嫁土匪?风途一时想不明白。
心中不是滋味,说话的语气也丧丧的,“请大当家取下面罩,我总得看个清楚。”
大当家看了看周围的弟兄们,又给三当家递去个眼神,对风途说道:“随我回房。”
风途跟在他身后,四周被小茶山的土匪围成一圈,数双眼睛直盯着他,令他焦躁得紧,好容易进到房间,赶忙闭上了门。
只是,他也就找过大夫给自己看伤,哪给别人看过诊?最多也只能给自己包扎一下伤口,病,他是一点不通。
屋子当中,大当家已卸下面罩,露出满脸密密麻麻的红点子,看得风途汗毛直竖。又见他在椅子上坐下,抬手一拉袖口搭在桌上,扬了扬下巴,示意风途给他把脉。
风途可不想碰他,“既是皮表之症,不必把脉,我要看看你身上的疹子什么颜色,什么形状,是四散开张,还是团簇而长。”
“真他娘麻烦。”大当家嘴上抱怨着,还是起身脱去了上衣,露出满身红疹。
其实他就算全脱光了,风途也看不出个四五六来,只能装出一副琢磨思考的样子,故意道:“大当家新迎娶的那位新夫人不错。”
大当家一听,眼中立刻充满了不善的凶光,一下子站起身来。
“您别误会,我只是在想,会不会是那女人传给您的。大当家可与她圆过房了?”
“这东西传染?”
“不一定,好多病发症状相似,我只是先帮您排除一二。”
大当家这才坐了回去,“那倒还没有,不过,也就明日的事了。”说着,又想起那女子的身段,既不似有钱人家的闺秀那般纤弱,也不似操劳的乡下人那般圆腴。
风途刚松一口气,见他脸上淫相浮出,面色又一下子阴沉下来。
大当家回过神,看见他脸上的神色心下一惊,隐怒而问:“怎么,瞧不了?什么祖传的独苗,我看你怕不是骗老子吧!”
风途隐怒不发,仍带着一抹虚伪的笑意,道:“您这说的,哪有骗子敢来您这儿行骗,不要命了不是?”
大当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眉眼间带着些威胁的意味,“那,你可有法子医治?”
“有,只是您这病灶复杂,我虽随身带着些药材,但多是寻常之物并不应症,得到您这寨子周边看看有没有合适入药的草药。为确保万无一失,需五日方可熬制成药。”
“五日?不行,就一日,看不好,留下你的胳膊腿给老子下酒。”大当家说着,起身裹上衣衫套上布袋向外走去。
他刚走出房门,便听来女子一声轻唤。
“大当家。”
唤他之人,正是明月。
听到她的声音,风途忙跟了出去,见她已换了一身朴素的常服。
“大当家,娇儿这些日子有些虚累,也想请这位……‘独苗’大夫瞧瞧。”
“是吗?可我看你身强体壮,不像有什么病。”
明月微微摇头,“大当家不知,这女子病,外人瞧不出来,得叫那小大夫到我房里,好好查查。”
大当家扭头看向风途,上下打量一番,又回看向明月,顿时疑上心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恐吓道:“你不是看他模样白嫩,发了骚,想做出什么淫下的勾当来吧?”
风途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紧捏着拳头,心里默默数起了在场的人头。
他身上带的那把剑来时被三当家卸了去,此刻赤手空拳,要将这些人的人头都砍下来,可得费些功夫。
“怎么会呢,大当家竟这般怀疑娇儿。人家可不喜欢那种小白脸,偏喜欢您这样魁梧的霸王。”
明月走到大当家面前,笑道:“明晚便是你我洞房花烛,人家只是怕身体不适服侍不周,辱没了大当家对我的情意。”
这是明月能说出来的话?风途停下数数,目光移到明月脸上,满目震惊。他相信,若那把剑上山时没被收走,自己此刻定会拔剑自刎。
不过大当家却笑逐颜开,“原是我这粗人误会了,小美人儿,你该不会恼了我吧。”他说着,便要上手抚向她脸颊。
风途忍无可忍,看向最近处那个小喽啰手中的斧子,刚想出手,却被明月侧过身来挡住了自己的视线。
她向大当家轻轻一笑,“你我今日,还不是夫妻。”
大当家微微一顿,大笑道:“哈哈哈,好,小大夫,你可得给我的新娘子好好瞧瞧,不过若让我知道你碰了不该碰的,别怪我把你们二人削成人棍去地下作伴!”他语气逐渐变得狠厉,深深看了二人一眼。
跟着明月进了屋,风途掩上房门并未转过身,只是微微垂下头看着门闩,紧张地调理着自己的气息。
惦念之人如今就在身后,可却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等他安抚好自己才敢转过身,回头正撞上明月定定望向自己的目光,似乎她早就在等着他。
她瘦了,脸上也有些糙,看着没以前有精神了,不过那股子蛮劲儿倒还在。
风途心里有太多话想问,想知道她当初到底为什么还愿意救自己,又为什么不愿意一同留下。她是如何回来的,而这半年又是怎么度过的,为什么又出现在此。
只是他心思混乱纠结,不知从何开口,好容易张开嘴,却又见明月摇了摇头,眼光示向了他身后。
此时,整间屋子都被小茶山的土匪围了起来。
风途轻咳一声,开了口:“姑娘以前在家是做什么的?会不会是往日劳累过多,心力交瘁累积的病症。”
“爹娘带小女探望远亲,不小心迷了路,走散了找不到家。不过往日在家时爹娘疼爱,没做过什么重活。”
风途牢牢望着她,脸上压抑的情愫与问话出口时疏离的语气截然不同,“哦,那姑娘缘何来此,住了多久,会不会是水土不服?”
“不久。大当家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小女子一见倾心,想嫁与他。这段日子吃的和兄弟们一样,不过,确实刚来不久。”
身材魁梧相貌堂堂?风途的眉毛抽动了一下,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疑惑之情溢于言表。
而门外偷听的大当家则看了看身旁的众人,满目得意。大家伙都向他比着大拇指,露出钦佩之色。
再开口时,风途已持不住心绪,隐隐有了斥责的意味:“可这私定终身,草草嫁与一土匪,若让父母知晓,”他咬着牙,一字字道:“该心疼了。”
“爹娘若是知道我找了这么英明神武的夫婿,该为我高兴才是。”
风途睁大眼睛,嘴惊讶地张着,“为什么”三个字已然写在脸上。
门外,大当家挠着沟腚子,喜笑颜开挥挥手,叫走了众人。三当家跟在身侧奉承:“恭喜大哥,这女子是当真被大哥魅力折服啊!”
众人连声附和:“是啊是啊,大当家英武!”
大当家越听越高兴,吆喝道:“去,给前两天抢来的那头牛多喂些草食养肥点儿,明晚上大喜宰了给弟兄们犒劳!”
屋内,听到那些人都已经离开,风途再也忍不住一步迈近明月跟前,“为什么?我知道蒙冤的事对你打击很大,可你也不该自甘堕落,嫁给个土匪!”
明月仍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不冷不淡,“你为什么来这?”
“你能来,我不能来吗?”
明月没有说话,转身上了炕,靠在墙边独自琢磨起事来。
这就不理我了?好歹骂两句呢。风途被晾到一边,重逢之欢化作了被忽略的落寞,
他走过去坐在炕沿,微微侧过头来偷看向明月,见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既想引起她注意,又想好心告诫,半天幽幽来了一句:“你不能嫁他,他有隐疾。”
明月这才探头看向他,诧异道:“隐疾?”
“就是……那,那个不行。”他说着,垂落目光拧了下眉头。
顺着他的眼神,明月一下子僵住,“你怎么知道,你做的?”
不成想,他当真点了下头。
这下,可算轮到明月困惑,“你,你总毁人那儿做什么?是和人家有仇,还是有什么怪癖?”
风途面带心虚,忙解释道:“哪有,你前夫那是副作用所致,并非故意,何况早痊愈了。而且你莫师兄的事可真不能怪我,我也想不到他会对自己那么狠。”
“是啊,我也没想到。”明月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忽然意识到什么,“等等,莫师兄的事和你有关?”
完蛋。风途不动声色地看向别处,不敢再言语,却又听到她小声怅然。
“我已被逐出师门,不该再叫他莫师兄了。”明月稍作惆怅便掩去落寞,转而问起了他:“你怎么没有留在凌云观?”
相比于询问,风途觉得更像是一种责备,她是在怨自己为什么又来纠缠。
风途不敢说是来找她,只说:“我来还你的剑。”
明月倒忘了,他本也是个贼。她无奈地摇摇头,仰靠着墙笑了起来。
风途急了,问她:“你笑什么?”
“在想道长脸上是什么表情。”
风途想了想,也笑了。
明月又问:“你怎知我在这?”
“本想着你该是回了师门,结果一来临清……”见明月眼神中闪过的失落,他便绕开了话,“就听到你藏匿在这儿的消息,所以我来找找看。我真的只是来还你剑的,没有别的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明月小声重复着,仍靠在那,只是微微侧过头,意味深长道:“我在这儿的消息,是我自己放出去的。”
“你自己?”风途愣了愣,恍然大悟,她这是要逼官府剿匪,“可是,何必这么麻烦,以你的功夫,杀个干净就是了。”
见明月不应,他又说:“若是怕脏了自己的手,你雇我,我帮你烧了这地方。我便宜,做事又利索,而且也算是欠你条命,借此就当还了你的恩情。”
明月看向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小茶山树多,放火,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