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有了新主意。她在泥饼外边一圈重新抹上水,而后将篮子里的泥一边揪一边抟成长条,在泥饼抹了水的地方围成一圈。
修整好形状,她又开始堆第二圈,如此往复,既好掌控它的走向,又好控制状态,一层接一层踏踏实实垒了起来。
至于上半部分,明月并不敢贸然将它收得很窄,只是稍稍收小了一圈,和底下一样角度并没有很大,既是怕做坏了白费功夫,也是想着不好上釉。
忙完松了口气,扭头正要给风途看,却见他背对着自己猫着腰又在捏什么。明月悄悄走过去,凑头一看,是蝴蝶。
除了他手上这只,地上那块石板上还立着一只,旁边还有两条毛毛虫。
“我看你也很喜欢虫儿。”
风途正专心,忽然一激灵打了个哆嗦,扬起上半身,脑袋直接撞在了她肩头。
“明月,不要随便站在我身后。”
“不用紧张,你做的很漂亮。”明月来到他身侧,捧起那块石板,“既然你想通了,明天我就捉两条给你吃。”
风途叹了口气,“我不吃,那是他们的孩子。”
“哦,这样,是我冒犯了。”明月将石板放了回去。
风途手中那只蝴蝶也做好了,与石板上那只正好凑成一对,上面的纹理与斑点使它栩栩如生,可惜它只有单一的色彩,更像个大扑棱蛾子。
明月有些羡慕他的巧手,道:“我小时候也常常杀鸡宰猪,怎就没有你这般灵巧细致。”
风途向后撑着双臂,歪着脑袋靠在一边肩头,闲适地看着那两只蝴蝶,很是满意,“你那是为了吃,我断筋拆骨是为了练功,不一样。”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向明月,解释道:“我说的是羊啊猪啊之类的。”
这话就多余,不说谁会想到别的。
明月似乎并未在意,随口道:“不然呢?”
风途没再说什么。
明月又问他:“你愿意把它们一家放到我做的缸上来吗?
他自是愿意的,点点头直起身子,扭头看向一旁的缸。
“厉害,不输我。”他站起来,捧着石板走到缸面前,将石板伸向明月,请她安置。
其实明月是很想将蝴蝶放到缸口的边缘,但是以后肯定要加个盖子,而且拿取东西难免会磕磕碰碰磨损了,所以还是决定放在上半部分的缸身。
她用手指沾了些水,轻轻在缸上半部曲斜面涂抹开,先将小毛虫放了上去,又拿起一只蝴蝶托在上面,在根部用匕首尖抹顺。
风途学着她的样子,将另一只蝴蝶托放在她的旁边,让她来弄。
明月看着两只蝴蝶,憧憬道:“若是能染上釉彩,该是极漂亮的。”
“是啊。”风途看向她举着的手臂,那里泥水已经发干变皱,燥得黄白,盖住了那处旧日的伤疤。
再往上,挽起的袖口虚虚遮住了她的手臂。其实她的肤色并没有很白,是一种很纯正而温暖的人的肌肤的颜色,甚至看上去有些好吃。
而与她紧挨着的自己的手臂,若不是晒黑了,该是比她还要白皙些。
“不过现在这样,也是很好看的。”明月说着,看向他柔柔在笑。
风途抬眸望着她,乌亮的眼睛闪过一丝震惊,睫羽如蝴蝶翅膀轻轻颤动。
她看着自己,如同看着一位亲切的老友。
这里到了晚上,家家户户都早早睡了,别说蜡烛,就连油灯也不是每家都有的,明月睡不着,起身来到院子里,见风途也没睡,坐在灶头看着天发呆。
“睡不着?”
“嗯。”
明月在他身边坐下,一同望向天上。
“明月,我想做木匠。”风途忽然说。
“那很好。我听说,刘叔的手艺在镇上都很有名,还有人专门来村里请他做雕花。”
风途摇摇头,“我是看家里什么都没有,才想做木匠。那小床,夜里一翻身就咯吱咯吱响。还有,家里连个衣柜都没有,虽说也没有衣物要放,可就是太空了。”
他继续说:“而且这毕竟是别人家的房子,我还想盖个自己的,房间要多屋子要大,窗户要通透,还得要好多家具,铺盖得是羊绒的,枕头得是蚕丝的,珍珠做的隔帘,白玉做的——”
“等等。”明月打断了他,“你这还没睡着就开始做梦?”
“想想还不行?”风途驳到。
不等他继续把梦做完,明月直接滑入他怀里,躺在他腿上。
“干什么!咱俩现在可是兄妹,你注意点分寸!”
明月却不答,风途扶她起来,她也软软的,没有一点反应。
等她再醒来时,正见风途一脸焦急看着自己,“她醒了。”
一旁殷郎中说:“醒了就好。”
“我——”明月一张开嘴,便觉得满嘴苦味,“怎么了?”
“你体内蛇毒未尽,刚刚又昏了。”
告别了殷郎中,两人乘着夜往回走。
奇怪的是风途一路都很安静,直到明月要进屋时忽然被他拉住。
“你为什么总是做这些危险的事。”
“什么?”明月不解。
“之前在小茶山悬崖边,你什么也不说就跳下去。还有,明明知道是毒蛇你也敢抓来吃,你到底在干什么?找刺激吗?”
明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我说过,我看见下面有藤网。”
“骗子。我自小学习射箭,眼睛比鹰还厉,那晚我都没有看见藤网。”
“那是——”
“还有,”风途直接打断了她的借口,“你有剑在身,亦会飞刀,野耗子野山鸡甚至天上飞的鸟,什么不能吃,却偏要去逮一只毒蛇?你究竟在想什么?”
“我困了。”
第二天她醒来的时候,风途已经不在家中,也不在院子里。
明月知道,昨晚他在自己门口站了很久,才回到他那张咯吱咯吱的小床。
如今风途与她只一墙之隔,这感觉熟悉地让她厌烦。
可偏偏有这点熟悉的厌烦吊着,令她不至于一下子沉了底。
风途回来的时候,明月正在拿着个小木板板在菜架下刨坑。
“干嘛呢?脏兮兮的。”
“种菜,讨了点秧子。”
风途一想,那也挺好,乐乐呵呵过来帮忙,“今儿我去求了刘叔,想跟他学木工。可惜他说不收徒,不过可以收我打杂。”
“挺好。”明月淡淡应和。
“做木匠活的棚子有点远,到时候可能要赶早去到天黑才回来,中午刘婶会去送饭,你到时候直接去她家吃饭。这可不算吃白饭,毕竟我也不能白打杂嘛。”
“知道了。”
风途继续念叨:“你没事去人前晃悠,别一个人去林子里乱跑,不然晕了没人知道。”
“我没事,好多了,你去吧。”
“嗯……”
明月栽好一苗,转过头,见他欲言又止,便问:“还有事吗?”
风途摇摇头,起身走开了。
她去河边打水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正在河边洗衣裳。
女孩有意无意地打量她半天,停下手中的棒槌,直起腰对她说:“我见过你,你是逃难来的,叫小月吧。”
明月轻一点头,打了水要往回走。
“哎,听说你们老家很远啊。”
“嗯。”明月淡淡笑笑,应了一声。
“真厉害,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村呢。”女孩冲她笑着,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我叫豆苗。”
明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总觉得还是得说些什么,一开口:“我叫小月。”
“我知道。”豆苗说着又开始敲她的棒槌,“你还有个哥哥,叫小风。听说,你还敢抓毒蛇吃,猛地嘞。”
这话,该是夸自己吧。
明月想着,又回夸一句:“倒不如你聪明伶俐。你多大?”
“十六,你比我大?”
“十七。”
明月恍然想起,自己下山那年便是十七,几年过去,又是十七,有些好笑。
豆苗:“那该叫你声姐嘞。”
“是嘞。”明月抱着水罐,对她说:“我先回去了。”
“小月。”豆苗站起身来,指向远处的房子,“我家就在那儿,你得空来串门。”
回家的路上正遇见刘柱,他问明月:“你哥呢?”
“在家。”
跟着明月走到家里,他从怀里掏出俩煮蛋,给他俩一人一个,“明天我跟我爹去镇上,你们要不要稍些什么。”
想要的多,哪有钱呐。明月摇了摇头。
风途竟从稻草铺盖下取出小块银子,“刘柱哥,能帮小月做件冬袄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