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检却是目眦欲裂,阔步迈向查松年,戟指而斥:“哼!查参政,韩某倒是头一回听说你还会关心黎民百姓!”
“你等主和者,怯懦畏葸,徒思苟且求全!”
“西逻作此阴险狡恶之事,此等恶气焉能忍下?若此时不乘势击之,便是纵虎归山,必遗巨患于来日!”
太子李宸神色安然,目光坚毅,稳步上前,向皇上参拜:“父皇,韩相所言,乍听似是,实则冒失。”
“兵事者,非徒恃血气之勇可胜,需权衡利弊,审度诸般要素。若但为一时之忿而兴兵,恐陷泥淖,届时不但劳民伤财,亦恐使我邦深陷困厄,诚为得不酬失之举,祈陛下慎思之。”
查松年理了理衣裳,好整以暇地望着一旁的韩检。
此刻议政殿之上,气氛愈趋紧张,两方各执一词,皆目光炯炯地望着圣上,静候圣裁。
皇上轻叹一声,轻抬龙袖,袖袂滑落些许,内里锦绣华裳若隐若现,屏风之后看不清朗。
他眸色深沉地缓缓环视殿下群臣:“朕知诸卿皆为社稷,为朕之臣民计。”
他的声音沉稳且缓慢,于议政殿内幽幽回荡:“朕观此事,两方皆有理,亦皆有失,朕意,今者莫再为此争竞不止,徒费心力。”
群臣闻之,皆有讶色,然莫敢轻言。
“朕以为,此事且辍之,爱卿且归而细思,求一中庸之道,莫损朝堂之和,朕之江山,赖诸卿齐心,而非如是对峙。”
百里昀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圣上的话语,威而不怒,宽宥之意尽显。
下一瞬,陛下就点了百里澈的名字,徐言道:“百里大将军,朕闻百里夫人战殁于沙场,朕心哀恸。”
百里澈原本还在神思,此刻闻言,双膝遽然跪地,难掩面上的悲戚之色,声音微颤:“陛下圣恩,臣妻颜娩一世忠勇,尽忠邦国,臣以其为荣。”
圣上微叹,步下龙椅,越过屏风,前趋扶起了百里澈,道:“大将军与夫人,皆为邦国之忠良,朕感佩至深。百里夫人之英勇,朕必命史官详录,传于千秋,爱卿慎勿过悲。”
百里澈闻言抱拳为礼,感激涕零:“陛下洪恩,臣虽万死莫报。”
圣上又凝思有顷,神色穆然,又言:“大将军夫人,忠勇绝世,以女身临战阵,其勇烈之行,可为天下女范,亦为吾朝将士之表。朕今特封其为护国夫人。”
“朕敕礼部厚葬护国夫人,彰其功绩。其墓制,依一品诰命之例,且于九松寺旁立忠烈祠,奉其灵位,使百姓岁时祭祀,感护国夫人之恩惠,且令世世铭记护国夫人之忠勇。”
百里澈闻之,复跪于地,涕泗横流:“陛下圣恩浩渺,夫人泉下有知,必衔恩戴德,臣代夫人谢陛下隆恩。”
圣上亲挽百里澈起,道:“此乃护国夫人当得之荣,朕望大将军节哀,毋负夫人忠义。”
言罢,圣上轻拍百里澈的肩膀,目中满是期冀与信重:“朕信大将军,江山得将军此等忠臣良将护持,乃朕之幸,亦为百姓之幸。”
听及此处,百里昀脑中又浮现出了二嫂的音容笑貌。
皇上却突然点了他的名字,面含嘉许之色,缓声而言:“探州知州百里昀,你破获梁公茶案,检举西逻罪犯,颇有功绩,此乃忠君爱国之举,朕心甚悦。”
百里昀赶忙伏地叩首,恭声道:“陛下谬赞,此皆微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圣上微微颔首,继而神色一敛,语带关切:“你二嫂于沙场英勇战死,你与大将军都且节哀,莫要过度悲戚。”
百里昀闻此,又叩首谢恩:“陛下圣恩体恤,臣嫂泉下有知,必感恩于陛下。”
圣上神色端凝,徐言道:“今朕有一事交托于你,朕命你前往姜陵督造水利工事。”
“姜陵之域,田畴广远,然恒罹旱潦之灾。朕思兴修水利,开渠筑堰,以全农事之盛。此工事浩繁,需你去悉心监造,令渠堰固牢,水道通利,如此方可润沃田亩,泽被一方黔首。朕知你的才能,故委以此务,慎勿懈怠。”
百里昀抱拳,朗声道:“陛下所托,臣必殚精竭虑,全力以赴,定不辱使命。”
皇上笑了笑,目光巡于朝堂众臣,看得其他臣子皆是低下了头,最终他的目光落于天策卫指挥使凌风的身上,缓声道:“凌爱卿,朕命你暂代百里大将军往雁门关驻守,雁门者,朝北陲要隘,失之不可,需严阵以守,卫境安民。”
凌风领命单膝拜于地,抱拳应诺:“陛下宽心,末将必坚守雁门,人在关存,虽死不辞!”
李熠无声地笑了笑,出列行礼而言:“父皇,儿臣请命往边关议和。边关兵戈已久,黎庶苦之甚矣,儿臣愿冒此险,入敌营议和,为父皇解愁,为苍生谋福。”
圣上微蹙其眉,视李熠良久,乃言:“议和之事,险之又险,你可想好了?”
李熠复拜,言辞恳挚:“父皇,儿臣身属皇室,当为江山社稷、兆民黔首尽瘁。儿臣自幼修文练武,必能应途中艰危,乞父皇恩准。”
他旁边的查松年却是眉梢轻挑,目光中带着几分将信将疑,缓声道:“臣素闻凛王平日纨绔不羁,行事多有荒诞之处。今边关之事,干系重大,和谈之举,非儿戏耳,凛王果能担此大任否?”
李熠闻此,旋即神色一凛,恭谨回道:“父皇,儿臣往昔确有诸多不当之举,然儿臣今已幡然醒悟。边关战火纷飞,儿臣不忍见百姓流离失所,将士血洒疆场。儿臣愿以此次和谈为契机,洗心革面,为父皇之江山,为天下之黎庶,竭尽所能。且儿臣亦知此去艰难险阻无数,但儿臣定会小心谨慎,以大局为重。”
太子李宸见状,出列行礼,言辞恳切恭敬道:“父皇,儿臣以为七弟此去虽看似冒失,然实则大有深意。七弟往昔或有纨绔之态,然其心向父皇,向我朝社稷。今边关战事胶着,七弟愿往和谈,此乃大勇气之举。且七弟饱读诗书,并非全然懵懂之人,若能得此历练,于七弟自身亦是成长,儿臣愿以自身为七弟担保,恳请父皇准七弟前往。”
圣上凝视李熠,似在考量其话语真伪,少顷,方道:“朕且信汝一回。汝此去,当谨言慎行,不可再如往昔般肆意妄为。若有差池,朕定不轻饶。”
李熠伏地叩首,高声道:“儿臣谨遵父皇圣谕,若有差池,儿臣甘愿领罪。”
散朝后,李潜拿胳膊肘点了点韩检,低声道:“要不说得是圣上呢,三言两语以为是息事宁人,两边都不帮,可说着说着竟还是纳了查参政的主意。”
韩检瞥了他一眼:“慎言。”
凌风刚步出议政殿,行了不过数十步,抬眸便瞧见公主李鄢亭亭玉立于他前面。
凌风赶忙行礼,垂首道:“公主殿下。”
行完礼转头就要跑。
李鄢莲步轻移,近前而言:“凌指挥使,何故避我如毒蝎?”
凌风叹了口气,回身抱拳应道:“臣不敢。”
李鄢微微颔首,柳眉微挑,凑近他耳畔道:“除夕夜,本公主溜出宫——”
凌风面色一变,连忙跪地,抱拳解释道:“公主殿下,慎言!”
李鄢轻哼一声,双手抱于胸前:“本公主敢做敢说,你敢吗?”
李鄢说着双目流转,低下身来与他平视,猝不及防道:“我偷溜出宫!我偷溜出宫!”
凌风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低下头不敢直视他,双手捂住耳朵:“臣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听到!”
李鄢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哼,本公主就知道那人是你!你……”
“永黎。”李鄢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七皇兄。”李鄢忙转身向他行礼。
“何事如此刁难凌指挥使啊?”李熠一抬手让凌风先起身了,“父皇派我和凌指挥使不日前往雁门关,如今我与凌指挥使有事商议——”
“皇兄请便。”李鄢笑眯眯地说,“永黎不过路遇凌指挥使罢了,你看指挥使非要行此大礼,永黎也是惶恐呐。”
凌风这才松了口气,行至离李鄢数十步凌风抱怨道:“是你这个做皇兄的,除夕夜非给我密令,让我跟着永黎公主,护她周全,现在倒好,公主揪着我不放了!”
“我是让你跟着永黎。”李熠偏头看他,顿了顿,“但未曾说搂着她啊。”
“李务明!”凌风登时瞪大了眼睛,低声呵斥,“什么搂不搂的!那里人流湍急,我不这么救我怎么救啊?看着公主摔跤吗?”
“凌长空。”李熠也低声呵斥,“永黎心思单纯,你不管怎样也不能负了她!”
“什么跟什么啊!”凌风呆住了,“什么负不负的啊?你这话就有过于超前了吧?我发誓我对公主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你我二人相识这么久,不会这么点信任都没有吧?昂?”
“我的意思是万一。”李熠眼神闪躲地说,“万一你没把持住……”
凌风差点就要跳了起来,这时候李熠及时切入正题:“话说今日太子竟然站在了查参政这边——”
“有何奇怪?”凌风不以为意,“太子宅心仁厚,帮理又帮亲的。”
“长空你有没有观察一下方才议政殿内站韩相的多还是查参政的多?”
“还用说吗?”凌风脱口而出,“向来都是站韩相的多。”
李熠笑着摇了摇头:“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凌风虽不理解,但还是接了下去:“只是王爷方才是否太过冒险?”
李熠知道他指的是在议政殿公然请命一事。
“不冒险。”李熠笑了笑,“时机到了。”
“到什么到啊?”林杳不快地看了眼身着官服的百里昀,“这才刚回元安,又要到姜陵,我不想到。”
“圣上旨意。”百里昀坐在了她旁边,“再说了,这次去只是督查,不是当官的,一年半载的就能回来了。”
“如此快?”林杳偏头问他。
“如此快。”百里昀偏头回她。
“既如此快,那你一人前去即可。”林杳回过头来继续道,“我留在元安为二嫂嫂守孝。”
“不行!”
百里昀想都没有想就拒绝了:“我不同意!”
林杳管他同不同意,这才刚到元安没两天,她还没从各家药铺医馆查起来她父亲的蛛丝马迹,立马就又被拉去了姜陵,她才不乐意。
百里昀见她不言语,继续道:“可你留在元安,没有宅子可以住啊。”
林杳刚想说话,百里昀就伸出手制止了她:“好,就算可以住在百里府,那二哥也住在百里府,你们二人同住百里府算什么话啊?”
“再说了,二嫂有二哥就行,按礼法,叔嫂者,非属守孝伦常关系,守孝之制,多为亲子对严慈,夫对妻等至亲之属所设,而叔嫂之间,名分有别,礼仪未及于守孝之事。”
“但你我二人深感二嫂平日贤德,欲表敬重,此为私情,大抵不过随心而发,数日以表哀思即可,如何说也不该为二嫂守孝一年半载。”
“你先听我说完。”百里昀又继续道,“前往姜陵,路过黎州。”
“行!”林杳双眼发亮,“我去。”
百里昀终于暗暗地松了口气。
景从在旁边听的一愣一愣的,什么嘛,陛下不是给百里二公子赐了新宅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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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姜陵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