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了年,郑钤给宋时清传讯说他已回了流云山,宋时清当即就辞别了裴怜尘他们,往流云山看她师兄去了。
宋时清一走,丁素被裴怜尘从花盆赶回了他自己屋里,他连连抱怨说这里院子太小总能闻到外头蛇妖的味道,一个花睡不安心,索性一卷铺盖跑去了李无错府上投奔谢兰石了。
当晚裴怜尘就被李无错吵醒,揉了揉发麻的耳朵,听着千闻令里李无错的质问:“你家那个丁香花来干什么的?他俩真打算凑合过了?要凑合出去凑合,这大冬天的别在我家里乱开花啊!”
裴怜尘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困困地问:“他俩干什么了?”
“他俩争了一晚上到底谁在下面。”李无错谴责道,“我的天呢,我这一院子小姑娘,怎么能听那种污言秽语!”
“你自己想办法解决。”裴怜尘打了个呵欠,不想管他。
谢兰石的小心思明目张胆地写到脸上了,丁素是个傻的,被他耍着玩还乐呵呵地跟着一起玩,李无错可不是傻的,裴怜尘才不信他看不出谢兰石是什么意思。
年后李无错又叫人来接程小满去了几趟天谨司,千枢阁的人对他的天赋灵根又进行了几番检查。
裴怜尘不放心他,次次都跟着,次次都是谢兰石来陪他喝茶闲聊,一来二去两人反倒更熟络起来。
谢兰石这人除了爱造谣爱闹腾外没什么大的毛病,只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吃错了什么药,更坚定地认为裴怜尘将来要做首领夫人,非要跟他提前打好关系。
裴怜尘再三解释无果,终于也回过味来:这种子虚乌有的事,李无错想解释一句话就能说清,自己这是被李有病推出去当挡箭牌了,那家伙明摆着不想跟小谢发展出主从之外的任何关系,索性就拿自己当现成的理由,堵死小谢最近突如其来的一切试探。
为此裴怜尘去找李无错特地提起此事,李无错对此只有十分欠揍的一句话:我的道侣就算不是你最起码也得是个人吧。
真是该死,自己成了他们胡闹的借口!裴怜尘索性也不再继续解释白费口舌,话已至此,该说的都说了,谢兰石爱信不信!
不过谢兰石虽然行事疯癫了些,但的确是个讲义气的家伙,知道了裴怜尘想带程小满回老家看看,又怕给那村子里的普通人带去麻烦,当即拍着胸脯说这事儿交给他,过了四五日,兴高采烈地喊裴怜尘去天谨司里找他拿匿踪法器。
裴怜尘一连几日没见着丁素,终究有些不放心,借着去找谢兰石拿匿踪法器的机会,试探着问了问丁素的近况,得知他俩要么是在一起研究什么样的土比较适合睡觉、要么争论什么样的露水比较好喝,总之快活得很。
“放心啦。”谢兰石把匿踪法器交到了裴怜尘手中,“我不会欺负你家素素的。对了,这玩意儿是一次性的,最多估计只能管三四个月,放在皮肤上会自动附着,这期间不会被任何法术追踪到,所有修士都会不自觉地忽视你们,连灵舆图都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干扰。还不曾找人实际试过,你和你徒弟就当第一吧。”
“多谢。”裴怜尘接过盒子,里面装着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小圆片。
“哼哼,我这算是假公济私给你行方便了,我连大人都没告诉,他要是知道咱们借着天谨司之力去办私事,肯定要大发雷霆,当然了,他是不会对你生气的,我可是替你担了双倍的风险,你要怎么谢我?”谢兰石得意地看着他。
“你想要我怎么谢?”裴怜尘问。
“把素素借我多玩一段时间。”谢兰石说。
“你说的这个玩,它是正经玩吗?”裴怜尘盯着他。
谢兰石大呼冤枉:“我是那么不正经的花吗?”
裴怜尘想了想,谅他们也争不出谁在下面,索性随他们去了。
“我很忙!”祝青崖在几天后忍无可忍地用千闻令联系了裴怜尘,“能不能管管你家丁素!让他别跟着谢兰石一起玩儿我了!我没空跟他们闹腾!我原本昨天要交一份文书,被他俩一打岔没赶完,大人扣了我一钱银子,让我今晚之前交上去,不然就再扣我一钱银子!我一个月也就两钱银子!现在他俩还在我屋里又唱歌又跳舞,我根本没办法专心写下去!”
“丁素有什么坏心眼?你不如去让指挥使大人管管谢兰石。”裴怜尘表示爱莫能助。
祝青崖气得折了手里的笔,无话可说地切断了传讯。
裴怜尘深吸一口气,溜溜达达地出了院子,果然看见了可怜巴巴坐在墙角的一大团小蛇妖。
“怎么不跟着了?”裴怜尘问。
“他躲着我。”佘余岁说,“那个院子太大了,到处都是禁制,我进不去,看不到他。”
“就非得是他?”裴怜尘又问。
佘余岁点了点头,一双金色的竖瞳紧紧盯着裴怜尘,警惕说:“你已经跟我签了役灵契,不能赶我走。我不会干坏事,我干坏事的话,你可以直接用契约杀了我。”
“唉,傻蛇,哪有什么役灵契。”裴怜尘无奈。
“就是有。”佘余岁坚持道,“就是有!怎么会没有,你再检查一下。你是不是忘了跟他说我签过役灵契,他才会这么怕我!”
“好吧,你说有就有。我下次跟他说。”裴怜尘说不过他,只好敷衍着随他去了。
没几日,千枢阁那边对程小满的检查结论也出来了,说是他本应是个百年难遇的天才,就是脑子特别特别不好使,灵根虽好,用不上。
“你干什么了?”裴怜尘拿着结论单问程小满。
程小满挠了挠头,“没干什么啊。”
“说实话。”裴怜尘盯着他。
程小满讪讪地垂下眼:“他们给了我一份考卷,我乱填的。”
裴怜尘无奈:“为什么乱填?”
程小满扭捏了半天,反问裴怜尘:“师父,我必须做一个有用的人吗?”
“有用?此话从何说起?”裴怜尘不解。
程小满目光微微闪动,说:“李叔看到这个,也问我为什么要乱写。他想要我加入天谨司千枢阁,帮他研究一个什么阵法。我说我不想费劲钻研那东西,他骂我没用,问我难道就不想查清真相给爹娘报仇······可是我爹娘好端端的,我报什么仇,那些死了十几年的人,我不认识。”
裴怜尘一时没有说话。
程小满又继续说:“师父,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
“你收我为徒,带我来玉京,是因为······早就预料到,以后能用得上我么?”程小满抬起目光,盯着裴怜尘,“要是因为这个,我就去重新写一份答卷,交给千枢阁。”
用得上,是什么意思?裴怜尘不禁有些茫然,只是他的茫然沉默却好像叫程小满误会成了另外的意思。
“要是我没用,师父是不是就,不要我了?”程小满眼圈红红地问。
“不是。”裴怜尘皱起眉头,他是真的生气了,兼之心寒,真心相待亲手养大的孩子竟然会这样怀疑自己,他忽然觉得有些累,沉声说道:“不想去就不去。程小满,我从来不曾图你什么,你若是再说这种话,我当真不要你了。”
说罢甩袖而去,进了自己屋里把门一关,不出声了。
程小满见他生气,又惶恐起来,在外面拍了半天门,一叠声地保证自己再也不说这种话了,过了好半天,裴怜尘才重新打开门出来,把快要冻僵的程小满提溜进了屋里烤火。
程小满原本蔫头巴脑的,裴怜尘一搭理他他又灿烂起来,拽着裴怜尘的衣袖黏黏糊糊地叫师父,说自己将来保证努力修行,做一个有出息的人,好好孝顺师父,但是不能去天谨司。
“为什么天谨司不能去?”裴怜尘好奇地问。
“李叔一看就很难干掉。”程小满一本正经地说,“去天谨司给他干活永无出头之日!”
他就是不想去,就算心里头明白,自己没有半点可以拿来与人相比的,但好像只要自己不去给李无错干活,就可以自欺欺人地觉得,自己不会比他低上一头。
永无出头之日?
裴怜尘莫名想起了祝青崖,可怜的祝青崖好像正在天谨司过着起早贪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的苦日子,于是也不再追问,轻轻拉过程小满去烤火,一边帮他把冰凉的手搓热一边叹气道:“······倒也不必有这么离谱的志向。说正经的,你将来想做什么?是投奔哪家宗门,还是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修?”
“我·····我还没想好。”程小满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自己和师父交握的手,感觉脑子晕乎乎的有点转不过弯来。
师父好像总是苍白的,前几年俩人一起东奔西走,晒黑的只有自己一个,如今不像往年那样总在外头跑,虽然捂得白了些,但跟师父的手放在一起,仍是将对方的手衬得像冷玉一般。
程小满一翻手把裴怜尘的手托在手心,感觉好像托住了一捧雪,只有指甲盖是有血色的,只是这血色也极淡,好像吹一口气就要散去了。
莫名其妙地,程小满心里一慌,将双手一合拢住了裴怜尘的手。
“也不着急,慢慢想,你的日子还长着。”裴怜尘状若无意抽回手,程小满下意识轻轻抓了一下,没能抓住,抬眼撞进裴怜尘的目光里,那目光也清明得像雪一样。
程小满连忙收回了手,小声说:“对不起,我会改好的,师父。”
裴怜尘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摸了一摸程小满的头。
年后天气开始转暖的时候,裴怜尘收拾好了行囊,把刚接回家不久的程闪电又带去李府托付给了谢兰石,带着程小满离开了玉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