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袍人犹豫了一会儿,想要抓住同僚把柄的心思还是占了上风,于是伸出手,轻轻握上了裴怜尘的手腕:“我给你揉揉,你得告诉我他都答应过你什么。”
就在这一瞬间,裴怜尘猛地一反手,抓着对方的手腕往前一拉,另一只手隔着笼子的间隙,掐住了他的脖子。
那灰袍人正要高喊,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某种灵力死死扼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对不住了。”裴怜尘说着,以摄取心神术侵入了对方的记忆,寻找绛雪的身影。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他终于确认下来,绛雪今日一早便离开了石窟,而她应该就住在这石窟最上层。
这些天绛雪来时并未戴着自己的铜钱耳坠,若是她看上耳坠是假怀疑有异是真,要么是直接毁掉了、要么是收在了自己身边盯着或者放在了某个她认为可以压制此物的地方。
千闻令被摘下和毁掉时都会被远在玉京的天谨司千枢阁中的灵舆图感应到,若是被毁,那天谨司应当已经派人来了,因此耳坠应该还在。
想至此,裴怜尘又分出一缕心神入侵了灰袍人的灵台,发动了控魂夺魄术。
虽然之前在谢兰石的指导下试过几次,但那都是互相把着分寸的练习,谢兰石身为一株兰花,灵台和思绪也十分清净简单,没有什么干扰。
所以这应该算是他第一次真正用控魂夺魄术,灰袍人的灵台浑浊驳杂让裴怜尘有些不舒服。
他一直压制对方的心神,而自己的视野又好像被分成了两个部分,需要同时关注,他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裴怜尘操控着这灰袍人走了出去,整个石窟分为四层,自己所处的应该是最底下的一层,用来关押抓来的、那些作为牺牲品的普通人,现在都是空空荡荡的,石板上残留着斑驳的铁锈色痕迹,不知道是不是血。
有些石室是空的,有些石室中的石台上,却倒着些已经干枯的残尸,或许是人手不足的关系,并没有人收拾,他们还保留着死前最后一刻的样子,有的张大了嘴巴仿佛在呼救,有的平静而茫然,身上的布料因为渗出的血液或尸液黏在表皮上又风干,像一个个被压扁的虫蛹。
初来时看见的那个男人被关在其中一间石室里,另一个灰袍人似乎正在看守观测着他,不过此时正玩忽职守地打着瞌睡,裴怜尘没打算吵醒他,悄悄地绕开了。
彻底死亡和神魂消散只留下一个躯壳,很难说究竟哪种死法更不幸。
裴怜尘循着从灰袍人记忆里看来的路线往前走,扳动隧道尽头的机关,跳上了升降台,第二层像是个杂物仓,第三层则堆满了书籍与手札。
升降台只能到第三层,想要去第四层,需要走过一个布满禁制的浮梯,每过上一息,那些浮梯的排列就要变换一番。
裴怜尘没有贸然行动,站在下头看了一会儿,发现这些浮梯上都刻着些阵法图案,每次移动,浮梯都会变换成一个新的阵法,生门死门的位子也会随之发生变化,大约需要每一步都踩在生门上,才能成功走上去。
该死,自己并不是很擅长阵法,裴怜尘有些懊恼,他虽然能勉强看出其中几个生门,但要走上去,还是有些太过冒险。
“你在做什么?”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
裴怜尘回过身,说:“大人,我今日负责看守的那家伙有些异常,我想来查查,从前有没有类似的记录。”
“哦?”女子上下打量着他,“有何异常?”
“剩下的二魂不稳,命火衰微,我不知要怎么稳住,因此上来——”
“废物!莫非又失败了!”那女子不等他说完便转身离开了,急匆匆要去一层查看情况。
裴怜尘松了口气,一边将一部分注意力放回自己本体身上,一边继续研究着那浮梯上的阵法生门,他的记性和想象力没有那么好,因此随手拿了一张废纸,捡了笔在上头写写画画。
笔上的残墨很快就干了,裴怜尘也估摸出了七七八八,将那张纸一捻烧成了灰,抬脚跳上了浮梯,成功来到了第四层。
第四层格外地高,因此显得有些空空荡荡,绛雪虽是女子,屋里的陈设却是简单至极、一目了然,裴怜尘一眼便看到了放在桌案上的千闻令,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幸好千闻令的本体只是个不起眼的铜钱,与外头花里胡哨的丝绳和宝石并没有什么关系。
与此同时,他看到那女子走到了第一层关押自己身体的地方,将自己从笼子里扯了出来,丢在地上,要探查自己的情况。
不,不是探查,她是怀着杀心!
对上她目光的一瞬间,裴怜尘心中一惊。
只是现在若是抽离心神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之中,那千闻令就拿不回来了!
“你果然不对劲。”女子冷冷地看着他,“不打算直接回来?浑身血液一点点结冰的滋味儿可不好受······”
话音刚落,裴怜尘只觉得一股寒意在瞬间占据了四肢百骸,尽管现在已经是六月的天气,他却好像在一瞬间被扒光了丢进冰天雪地里,连意识都有一瞬间的滞涩。随即心脏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得快一点!裴怜尘控制着灰袍人抓起桌案上千闻令,转身跑出去。却发现浮梯全部都消失了,变幻成了一个完整而巨大的压灵阵,这阵法他之前见过,是一些重要场合,防止修士出手相斗用的,有压灵阵的地方,只要是修行低于设阵人,皆如凡人,不可御物、更不可飞行。
自己要么直接跳下去,要么呆在这最高一层的石室中,等本体冻死的时候,这边的控魂夺魄术也会随之解除。
可若是直接跳下去,摔伤了这具身体,痛楚也会唤醒原本的魂魄,让自己的控魂夺魄术失效。
那女子又问,“是谁叫你来的?若是乖乖交代,我给你个痛快。”
更冷了,裴怜尘打了个寒噤,隐约有些喘不上气,想要集中注意力变得更加困难了。
他定了定神,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善恶有报,直接跳了下去,在他的心神和原本的魂魄同时感到剧痛的时候,他强行凝神将对方的灵识再次压了下去,控制着这具摔伤了的躯体朝升降台跑去。
他不知道究竟摔伤了哪里,好像哪里都很疼,五脏六腑都像是要散了,虽然并不是他真正的身体,但那疼痛一个劲地往他意识里钻。
他不敢停下,他怕若是停了下来,这具身体就会直接瘫成一滩碎肉。
“什么?!”石窟一层,那女子猛地回过头,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立刻反应了过来,手中猛地凝出了一柄冰雪做的细长环首刀,夹杂着碎雪劈头盖脸地砍了过来。
裴怜尘操纵着这具已经支离破碎的身体勉强躲过,抬手将千闻令扔向了自己原本的身体。
那女子虽然没看清他扔的是什么,下意识一刀横劈过来,裴怜尘在离开这灰袍人的身体之前,用最后的力气撞了上去,撞偏了她的刀锋。
“怎么可能······”女子惊异地瞪着眼前人。
噗哧一声,长刀将灰袍人拦腰斩断,猛烈的刀气将整个尸身都卷成了碎片,伴着飞溅的鲜血四散开来。
裴怜尘在最后一刻及时抽离了自己的心神,回到原本的身体之中,忍着意识中残留的那粉身碎骨一般的剧痛扑上前去,在被溅了一身血泥的同时牢牢接住了千闻令。紧接着催动了腕上储存灵力的镯子,里头的灵力在刹那间充盈了他体内干涸的灵脉,将那股骇人的寒意一寸寸逼退了出去。
活过来了!裴怜尘却来不及高兴,捏着手中的铜钱,感应到了祝青崖的存在。
“动——”裴怜尘还没来得及说出“手”字,刺骨的刀风便卷了过来,他挣断手脚上的镣铐,拖着哗啦啦的铁链躲开来,四下一打量,却没有趁手的东西可以拿来当作兵器。
那女子冷笑一声,手中长刀不由分说地再次斩来。裴怜尘避无可避,只好扯紧了腕上的铁链勉强挡住一击,紧接着却发现森然的寒意从对方刀刃上传来,只在一刹那间就将他的手与铁链冻在了一起。
裴怜尘猛地将对方的刀一推,强行将手掌从铁链上撕下来,就地一滚撑着地面爬起来就躲开。
对战是不可能对战了,只能祈祷祝青崖听懂了快些赶来!要不然只能来给自己收尸了,幸好自己走之前托付李无错暗中照看程小满,自己死了那孩子也不至于没有依靠。裴怜尘苦中作乐地想到。
“是男人就别躲!”那女子追着裴怜尘在石室中绕了好些圈,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怒道。
“傻子才不躲。”裴怜尘身上难受,还得强撑着躲那漫天乱飞的刀气,心里头有气,于是也要给对方添堵,“你刀法不行就莫要怪旁人躲得快!”
那紧追不舍的刀气顿时更加暴虐起来,整个石室都落了层厚厚的雪,裴怜尘拖着铁链在雪里连滚带爬地躲,不多时手腕脚腕都磨破了皮,偶尔也会被刀气擦出些口子,在白雪之上落下星星点点的血红,又被刀气搅乱,当真是漫天绛雪。
还能再躲三圈,裴怜尘想,若是三圈之后祝青崖还未赶到,大约真的要给自己收尸了!万幸万幸,他才刚绕过一圈半,熟悉的笛音就响了起来,趁对方落刀滞涩的一瞬,地面上猛地冒出了密密麻麻的青竹,将他圈在了墙角,与那女子隔开了。
裴怜尘听着外头的金石争鸣之声,靠着竹子松了口气,却没想到这一口气松下来,竟是提不起来了,他沿着竹子一点点滑了下去,倒在了雪中。
真奇怪,居然觉得躺在雪里很温暖,裴怜尘眼前发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