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程小满又叫了他一声,“你到底怎么了?是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好白。”
“没事,你先跑起来试试,别在跑到水里去了。”裴怜尘尽量用平常一样的语调同他说话。
程小满将信将疑地一夹马肚子,哧溜蹿了出去。
“慢点!坐正了,膝盖夹住了,脚腕放松些!”裴怜尘在后面喊道,尾音还有些心有余悸地发颤。“别跑太远,看着点路。”
程小满骑着马哒哒哒地跑了,不一会儿就跑远了,有些慌了起来:“师父!我怎么回去呀?”
“抓好缰绳,要往哪边走,哪边的手就稍微用力一些。”
没多久程小满就调头回来了,哒哒哒地又越过了站在路边的裴怜尘,不多时又转个了方向,在裴怜尘面前来来回回了好几趟。
“怎么停下啊师父!”程小满大叫起来。“我该不会要一直这样绕下去,不是它先累死就是我先饿死吧!”
“两只手一起拉紧。”裴怜尘终于觉得有些好笑,心里头轻松了不少。
“吁——”程小满终于停了下来。
裴怜尘觉得更好笑了,这家伙连怎么停下都不知道,真正做出来时倒是有模有样的:“可以,还会说吁呢。”
“我只是没骑过,可是看别人骑过。”程小满得意地晃晃脑袋,“我会啦,师父你也上来,我们快回家去吧。”
刚有些松快的心头又是一紧,裴怜尘赶忙摇了摇头:“你自己骑回去,这匹马训过的,认识回城的路,等回了城,你知道怎么回家去吧?”
“知道是知道。”程小满有些犹豫,“可是师父你怎么办?天这么黑了,附近拉客的驴车都回去了,你难不成要走回去?”
走回去好,走路锻炼身体!裴怜尘摆摆手,“别管我了,你先走就是。”说着忽然想起上次程小满把命牌扔了回来,赶紧又掏了出来给程小满挂上。
蚊子腿肉也是肉,这玩意儿多多少少有些趋避邪祟的效果。
程小满却不肯走,就气鼓鼓地等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裴怜尘败下阵来,问:“怎么又生气了?”
“师父嫌我马骑得不好,不想跟我一起。”程小满说。
这又是哪里的话呢!裴怜尘大为无奈:“不嫌你,只是不合适。”
“不合适?我们一起回家去,哪里不合适。”程小满不依不饶起来。“你就是嫌我不好。”
裴怜尘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他怕说得多了,倒好像自己真有些龌龊心思似的,更怕吓到程小满。
可程小满不肯走,就这么委屈巴巴地等着自己上马一起回家,这么耗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裴怜尘思来想去索性直接说道:“小满,我从前同你说过,男女之间有大防,你还记得么。”
“啊?”程小满的眼神有些茫然,“记得,怎么了?”
“我······”裴怜尘心一横,说:“我是什么样的,你先前既然已经听到了,就应该清楚,你如今也是个半大小子了,你我之间虽不必像男女大防那样谨慎,但该避嫌的,都要避嫌,我不想留下话柄将来叫你被人指指点点。我原本不想同你说明的,只是总遮遮掩掩,反倒叫你更生疑虑,觉得我嫌你什么,不如就此说开······”
“不能跟师父一起骑马?”程小满问。
裴怜尘点点头。
“那,那······”程小满有些急了,“那跟师父一起放风筝呢?”
“放风筝可以。”裴怜尘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咱们又不是要断绝师徒关系。”
程小满松了口气,可还是不太高兴,不肯自己先走,裴怜尘拗不过他,只好去牵着马慢慢往前走,已经很晚了,路上没有别的人,月光透过花树照下来,像撒了一地的碎银。
没一会程小满连马也不肯骑着了,非得跳下来一起走。
乘月而归,倒也不错。
只是玉京城门三更便会关闭,他们踩着打更声跑进了城里,险些被关在了城门外。
路过燕回街时,还有未收的馄饨摊子,程小满一见眼睛就挪不开了,裴怜尘这才想起,自打出门就没给孩子吃过东西,连忙带程小满去买了一碗馄饨,就坐在摊子旁低矮的小桌椅上吃。
“师父你不吃么?”程小满问。
裴怜尘摇摇头,辟谷之后其实并不会饿、只会馋,而在尝试魂修之法后,或许是因为食物中本身的地灵之气与他所要修的魂灵之气相悖,他连馋都很少馋了,又有镯子里头云仙师留下的现成灵力用,就更懒得去吃饭。
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毕竟一开始他决定云游四方时,是抱着要将世间美食都尝一遍的宏愿,如今可能尝过还不到一半,就已经失了兴趣。
正想着,忽然一口馄饨就狠狠怼到了嘴里,勺子磕到了门牙不说,还烫得他一激灵,差点直接吐出来,碍于面子到底是忍住了,掩着嘴对程小满怒目而视。
程小满缩了缩手,好像也知道自己干坏事了,拿勺子搅了搅碗里剩下的馄饨,讪讪地说:“很烫吗?我就是觉得闻起来挺香的,想给你先尝尝。”
好好好,真孝顺!裴怜尘瞪着他,有苦说不出。而后他惊恐地发现程小满拿着那刚刚进过自己嘴的勺子又舀起一个馄饨,吹了吹,打算开吃。
“给我给我!”他赶紧把馄饨碗拉到自己面前,又抢了程小满手里的勺子,扭头冲馄饨摊的主人说:“老板,再来一碗。”
程小满愣了愣,嘀咕道:“这么好吃吗,非得抢我的。”
裴怜尘又瞪他一眼,说:“先前在城外跟你说过什么?”
“吃一碗馄饨也不行?”程小满不解。
“不行,用一个碗不行,用一个勺更不行!”裴怜尘斩钉截铁道。
程小满不满意地问:“为什么?”
裴怜尘有点心虚,该怎么说呢,自己十几岁时,对赵承全是这样的小把戏,故意吃他咬过一口的糕点、状似不经意地用他的茶杯、像真正的好兄弟一样趁着打闹朝人身上扑······
他自个儿百转千回的,吃到同一块糖糕能辗转反侧高兴三天,对方倒是一无所知,还会傻傻地问他怎么不再拿一块。
那时他会故意说赵承手里这块更甜,赵承就会真的把另一块也咬一口试试,然后递给他说是一样的让他再尝尝,浑然不知又叫他偷到一口甜。
当年小把戏玩得太多、太不要脸,以至于仅仅是回想一下都十分心虚。
程小满是没别的意思,但自己光是看他拿着那个勺子就觉得尴尬极了。
“总之,就是不行。”裴怜尘理直气壮地说,“规矩是我定的,我说不行就不行。”
“好吧,我知道了。”程小满气鼓鼓地说,“总之就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裴怜尘低头吹着馄饨汤,没好意思搭话。幸好摊主手脚麻利,不一会儿新的一碗馄饨就端了上来,饿了快一天的程小满也顾不上不满了,闷头吃起来。
等吃完饭回到家,已经快四更天了,丁素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身上还穿着女子的衣裙,在院子里头睡着了,他睡觉姿势很独特,不躺着,而是把自己半截埋进土里,七扭八歪地闭着眼,偶尔还轻轻地打几声小呼噜,用他的话说这叫汲取天地灵气,还试图拉过裴怜尘跟自己一起半截入土。
幸亏家里没有外人来,不然看见丁素睡觉的姿势,能被当场吓撅过去。
裴怜尘心里头对丁素有气,气他吃自己的穿自己的住自己的,明明答应了自己照看程小满却先跑去玩了,把程小满一个人丢在那可怜巴巴地画风筝。
越想越气不过,裴怜尘趁着丁素和程小满都睡着了,偷偷去把丁素的胭脂水粉都藏在了自己床底下,反正也是花自己钱买的,自己收着也不理亏!
第二天丁素找了半天没找着自己的宝贝们,眼泪汪汪地去求裴怜尘再给他买一套,裴怜尘不答应,丁素于是素着一张脸嚎啕大哭起来。
原本裴怜尘是不打算搭理他,想着他哭累了自然也就消停了,谁知丁素哭起来好像真的不知道累,哭着哭着跑去给自己打了一桶水,一边哭一边喝水,一边喝水一边打嗝,哭了整整大半日!
到了下午,连在院子里练剑的程小满都忍不住频频抬头看他。
裴怜尘都有些犹豫了,踌躇着想进屋去把那套胭脂水粉拿出来还给丁素,还不等他有动作,程小满先朝丁素走了过去。
“你·····嗝,怎么不,嗝····呜呜,不练了,嗝。”丁素哭得满脸都是泪痕。
“素素姐,你为什么哭啊?”程小满从头到尾不知道胭脂水粉的事,很是疑惑。
“我的,呜呜,我的胭脂水粉丢了,嗝,肯定是昨天咱们都出门去······家里遭了贼,我新买的,飞霞轩今年春款,我起了个大早,排队去抢到的,呜呜······我没有用的了,嗝,他,他不给我买新的。小满,你,你评评理,人家一个男孩子,都委身跟了他了,他连一套胭脂水粉都不给人家买。”
“哎,你!”裴怜尘真的服气丁素这张全是瞎话的嘴,“你当着孩子不要乱说话。”
“素素姐,等以后我挣钱了,给你买。”程小满挠挠头,“你别哭了,你不搽胭脂水粉都那么好看,一哭我都没法专心练剑了,老想看你。”
裴怜尘目瞪口呆。
丁素呆若木鸡。
“你小子!——”裴怜尘想问你小子跟谁学的,但是忽然想起了月如瑾,答案显而易见,根本不用问!这种乱七八糟的话肯定都是跟月如瑾看那些乌七八糟的书学的。
丁素不好意思地捧起自己的脸,忸怩道:“小鬼,你吃了蜜吗,说话这么甜。等再过几年你长大了,来亲口尝尝我身上的花蜜呀~也甜着呢~”
“丁素!他才十四岁!”裴怜尘抄起墙边的扫把作势要赶他走,“你怎么敢同他这样说话!你再这样我就把你赶出去!”
丁素哈哈哈地笑着跑开,一边跑一边说:“怎么了怎么了,你生什么气,你又不要我,还不许我找弟弟么!啊~好寂寞~明明恢复了人身却没有人来与我共度**~快到人家开花的时候了,哈啊~真的要忍不住了~裴仙师~你追着人家,人家要误会的,啊~~”
裴怜尘被他臊得说不出话,拿扫把追着丁素在院子里跑了几圈,愣是一扫把也没打到。
“我下个月就十五了。”程小满忽然说。
程小满的爹娘捡到他的时候,四月十六,正是小满时节。
裴怜尘停了下来,一时没有说话,他知道程小满这是又想家了。丁素见他们都不出声了,也噤了声。
“今年想要什么生辰礼?”裴怜尘问。两人结伴同行的第一年,程小满要了十根糖葫芦,把自己吃到哭;第二年,程小满要了一只烧鸡,还分了裴怜尘一半;第三年,是他们最穷的一年,程小满只要了一束野花;第四年,正好遇上桑栩的事,折腾起来竟给忘了。
“不知道。”程小满低下头抠了抠剑柄,又转身走到院子中间,闷头练起了剑。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一书中作者有解:“四月中,小满者,物致于此小得盈满。”
因为小满是节气并没有具体到哪一天,程小满的生日定在农历的四月十六。他的实际年龄会大十个月左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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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游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