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不住程小满的软磨硬泡,裴怜尘还是带着程小满往红娘树去了,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警告他:你现在还小,心思放在正道上,就算真的和哪家姑娘因此结缘,也要先从朋友做起,其他的等你和小姑娘都长大再说,千万不要做什么冲动的事。
程小满一路点头“好好好”,也不知听进去了几个字。
等真到了红娘树下,头一个后悔的却是程小满。不但有姐姐围着他,还有哥哥,叽叽喳喳地围了一圈,问他是哪家的小公子,可有婚约,要不要与自己放结缘河灯。裴怜尘有些意外自家徒弟受欢迎的程度,又觉得十分好笑,于是也不打算给他解围,就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看着。
程小满耳朵都涨红了,看了几眼裴怜尘想要求助,裴怜尘却都缺德地耸耸肩,意思再明显不过:是你自己要来的,我可不帮你。
就在他看笑话的时候,忽然自己的肩头也被轻轻碰了一下。
裴怜尘扭头,看见一个漂亮的年轻男人正看着自己。
“你也不喜欢女子吧。”那人忽然问。
这也能看出来?裴怜尘大惊失色,后退一步。
“不必吃惊,你看那些女孩子的眼神·····”那人想了想,说,“像我祖父看自家孙女儿。”
裴怜尘:“······”你眼力倒还真不错!
“你为何来此?也是来求一段缘分么?”
“我·····我陪我弟弟来的。”裴怜尘选了个普通人最好理解的关系。前几年他说程小满是自己的徒弟还有人信,现在再说却是大部分人都不信了,为了免去解释的麻烦,索性就说是兄弟。
“他看起来很受欢迎。”年轻人喃喃道,“·····总觉得有些面善,莫非这个弟弟我见过·····”
“是啊。”裴怜尘得意地说,随即觉得有些不对,“怎么,你盯上我弟弟了?我可警告你,他——”
“我盯上你了。”年轻人忽然又走近了一步,定定地看着裴怜尘。
裴怜尘脑子空白了一瞬,然后在识海里疯狂呼唤温迩雅,他可解决不来这场面,还是交给温大爷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温迩雅在裴怜尘的识海发出今天的第一声爆笑。
“别笑了!怎么办!”裴怜尘活了八十多年,虽然有一大半都是与世隔绝地睡了过去,但也是满打满算的八十多年,这八十多年里,这人是第一个这么跟自己说话的男人,裴怜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你慌什么?”年轻人又问,“莫非是怕我缠上你?”年轻人说着笑了笑,更凑近了些,目光诚恳:“不必担心,我只求露水姻缘。”
温迩雅还在笑,给不出一点点建议来。
裴怜尘脑瓜子嗡嗡地,想要直接拒绝,又怕太直接伤了对方的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磕磕巴巴了半天,瞥到树下的河灯铺子,终于想起了救命稻草,赶忙说道:“我······我心里头有人了,抱歉。”
“是你弟弟?”年轻人又问。
“不不不不不不不!”裴怜尘连连摆手,头都要摇成拨浪鼓了,“别乱说,别乱说,这可不行!”
年轻人有些黯然,“或许你是拿一个不存在的人敷衍我。”
识海里,温迩雅忽然“咦”了一声,然后说:“这人我应当认识!可面熟。”
裴怜尘简直想给这大爷跪下,认识不早说!
“他是我弟弟!”温迩雅又说
“啊?”
“我这脑子。”温迩雅似乎也有些焦急,“我想不起来了,但我看见他,能知道他是我弟弟。”
“在下裴怜尘,不知阁下可否告知名姓?”裴怜尘豁出去了,直接问道。
对方愣了愣,才说:“我姓易,字羽伦。”
“易羽伦!”温迩雅惊喜地喊了一声,“的确是我弟弟!可他怎么会喜欢男子!”
裴怜尘被识海里的温迩雅吵得头疼,尽量忽视在自己识海里大吵大闹的温迩雅,对易羽伦行了一礼:“原来是千越州易家的公子。”
易羽伦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了裴怜尘手腕的镯子上,显然认出了这是一个法器:“你······也是修士?抱歉,我没有察觉出来。”
没有察觉出来才是正常的,裴怜尘心想,自己身上毕竟没有半点灵力波动。
易羽伦忽然给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说:“既然同是修士,还麻烦裴兄不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否则被大哥知道我出来鬼混,又要关我禁闭!”说完做了个鬼脸,一转身就溜了。
“你们大哥很严厉?”裴怜尘在识海中问温迩雅。
温迩雅又开始不靠谱起来:“想不起来,我发现了,我得瞧见一个人,才能知道自己究竟认不认识他。”
“那你这位弟弟,是个好人么?”裴怜尘单刀直入地说,“我先同你说我的想法,据我所知,你当年是因为觊觎兄弟灵根堕入邪道,若你无辜,那你的兄弟,或许不无辜。”
温迩雅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可我觉得他是个好人,我看见他,很高兴。”
“算了算了,要你何用!”裴怜尘决定先放弃从温迩雅这找线索,这大爷的记忆断得稀碎,他算是看出来了,温迩雅不但失忆,还患了一种“所有人都是好人”的绝症,没救了。
易羽伦走远了,裴怜尘这才安安心心去看程小满。
一眼,没找到。两眼,还是没找到!三眼······
“程小满!”裴怜尘急急地喊他的名字,程小满怎么不见了!
方才人那么多,推推搡搡的,不会掉河里了吧,裴怜尘心里一凉,赶忙跑到河边,水面黑漆漆的,除了花灯能照亮的地方,水面下是什么情况,根本看不见。
“小满!小满!”裴怜尘也顾不得许多,晃了晃左腕,催动镯子里云仙师留下的灵力,在半空中划了一道,许多白色的光团出现在河面,照亮了黑黝黝的水面,水面平静无波,却引来了岸上众人的欢呼。
裴怜尘四下看了看,没有看见疑似程小满的东西,一挥手叫那些光团跟上自己,骑上马沿着河岸走了起来,一边走一边喊着程小满的名字。
“公子,公子!你走反了,他没往回来的路走!”后面忽然有人叫他,追上来拦住了裴怜尘。
裴怜尘回过头,看见是先前在路上遇到的两位姑娘,她们一同骑着马。
“你弟弟掉水里了,刚被捞起来。”一位衣服湿哒哒的姑娘说,“他说自己为了躲开那些围着他的人,偷偷地跑了,结果越跑越偏,不小心失足落进了水里,还好我们也走得远,不然真不知道要出什么事!他就在沿着河岸一直走,离红娘树还有百丈的地方。”
“多谢!”裴怜尘一时却顾不上礼数,心急如焚地策马向前跑了过去。果然在河边看到了程小满,这里虽然离红娘树不算太远,但树木茂密,没有人往这里来,而程小满正站在河边,拧着自己的湿头发。
“小满!谁叫你乱跑的!”裴怜尘勒马跳下去,跑了几步来到程小满面前,气急攻心扬起手想给他一巴掌,最终却还是停下了,这事说到底也赖不上程小满,是自己没有看好他。
程小满吓了一跳,看见是裴怜尘,又委屈起来,小声说:“师父,我又给你闯祸了······”
“算了,下次不许乱跑。”裴怜尘心里那点气顿时烟消云散,生出了无尽的后怕和心疼来,放柔了声音问,“是不是吓坏了?”
“嗯!”程小满点点头,“我还以为我要死了,还好那两位姐姐发现了我。”
“没事就好,我们回家去吧。”裴怜尘看了看身旁的马,摊开手对程小满说,“过来,我先扶你上去。”
“可我身上都是水。”程小满踌躇道。
裴怜尘低低笑了一声,说:“唤风咒如何念还记得么?”
程小满想了想:“记得。”
“调动五行之力,将唤风咒与火相结合,试试,一次不要融合太多——”
程小满依言试了试,一阵热风从他脚底轰然升起,头顶呲呲啦啦冒出了白烟。
“小满!”裴怜尘吓了一跳,差点以为徒弟把自己烤熟了。
“没事没事。”程小满晃了晃脑袋,他现在的确是干了,就是头发梢有点焦黄。
裴怜尘伸手捻了捻他的发梢,有些想笑,但还是忍住了,说:“行了,上马,教你怎么骑。”
程小满还没骑过马,欢天喜地地跑过来。
“先蹬着这边,手抓好,整个人往上提。”裴怜尘扶着程小满的腰,教他上了马。“行了,你往前点儿。”说着也跃上马,坐在了程小满身后,尽量离他些,抓住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叫马儿掉了个头,缓缓地走起来。
“马跑起来的时候,像浪花一样起伏,你得学会去抵消它的颠簸,否则这一路回去有你受罪的。”裴怜尘试着回忆小时候爷爷是怎么教自己的,而后加快了一点点,让马慢速小跑起来。“身体放松,腰胯跟着马儿跑动的韵律,你会觉得有一个向前的晃动——”裴怜尘忽然顿住了,然后停下来跳下了马。
“怎么了师父?”程小满不明所以地低头看他。“我好像错了?”
裴怜尘不敢抬头,只是将剩下要注意的事情都交代了,说:“这匹马有灵性,训得也好,你自己试试,别跑太快,千万小心。”
“师父你不上来吗?”程小满问。
“不了!”裴怜尘后悔极了,刚刚马微微跑动起来的时候,程小满因为还不太熟悉有些僵硬,在马往前跑的时候直接撞在了自己身上,虽然的确是无意而为的疏漏,可是······裴怜尘惊出了一身冷汗,太过界了,自己这样的人,怎么能和程小满靠得那样近。程小满是什么都不懂,也不会怪自己,可自己是程小满的长辈,他不懂的,自己更应当避嫌才是!
他实在是懊恼,只想寻个地缝钻进去,以至于程小满叫了他好几声他都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