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草为萤 第136章 神眠之地

“为什么是浮黎神殿？是我认错了吗？”浮烁指着神殿大门上的几个大字，十分费解地问。

“好诶，是爹爹和爹爹。”小紫拍手。

“毕竟已经数千年了，以讹传讹，也是正常。”裴怜尘解释道。

浮烁不是很认同地撇撇嘴，抓住了一个神殿洒扫的修士：“你们得改个名，他叫苍黎，不叫浮黎。”

那修士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把自己的袖子拽回来拍了拍，一步三回头地跑走了。

“算了算了。”裴怜尘劝他，“被当成来挑事的可不好。”

浮烁不是很开心地走进去，饶有兴味地看着院中那一棵巨大的祈福树，问：“这个树为什么要挂这样多的带子？”

“用来祈福。”裴怜尘指给他看，“每一条上面，都写着人们的愿望。”

“这样挂着神可看不到。”浮烁连连摇头，抬脚又往殿中走，一进殿就看见了雕像，大不敬地抬手一指：“这谁雕的，一点也不像啊。”

“你先别说话！”裴怜尘想要去捂浮烁的嘴，怕他嘴太贱惹来麻烦，万一让程小满的身体被人打了可不好。

谁知浮烁灵活地躲来躲去，一定要把话说完：“他是有翅膀、有爪子，长着兽头和长长的尾巴，但是不是像这样乱七八糟的！那是他的原身，他还有两只脚的拟态。”

“拟态？”裴怜尘觉得有点听不懂。

浮烁解释道：“神族是天地相合而生，原身都长得很自由。有些太过自由了，比如脑袋长在肚子上、眼睛长在手心里，平日里不方便，所以他们挑选了人身作为拟态。”

白非梦不解：“他们不是瞧不起人么，为什么还要学人呢？不觉得很好笑吗？”

“要你管！”小紫帮腔说，“爹爹两只脚的时候，非常美美！比这个雕像好看多了！”

殿中一片死寂。

裴怜尘捂住了脸。

连一向不会察言观色的白非梦都后退了一步。

几个修士围了上来，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们。

“十年前才花了大价钱翻新的神像，什么人胆敢在此大放厥词！”

“就是，没见识的年轻人，以为这样兽脸人身就是不美么？”

“有本事你雕一个看看啊。”

浮烁想了想：“那我试试吧！”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浮烁拿着块小木头，雕了个四不像出来，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裴怜尘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行了行了有什么好笑的！”白非梦抬手赶他们。

“要不我帮你？”程小满忽然又冒了出来，“反正你现在用的是我的身体，你回想一下他的样子给我看看。”

浮烁抓耳挠腮地回想了半天，程小满又说：“想想兽形，不要人形，我不擅长雕人······而且你真的······”

“真的什么？”浮烁问。

“真的是块木头。”程小满手起刀落，咔嚓把手里的木头削掉了一块，看得浮烁打了个寒噤。程小满一边刻着木头，一边嘀咕，“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身在福中不知福，要是我能被那样的眼神看一眼，死也值了······”

“什么眼神？”浮烁又问。

程小满偷偷瞥了裴怜尘一眼，发现他在和附近的修士交谈，于是放下心来，一边回想自己刚刚看见的苍黎，一边小声说：“那么用情至深的眼神你看不出来吗？”

浮烁品味了一番，还是不能理解：“真的吗？可他看路边的蚂蚁也是这个眼神啊。”

程小满：“·····我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

“你不清楚神是什么，”浮烁给他解释道，“他们跟我们是不一样的，尤其是纯正的天生神。但你说他用情至深倒也不错，他非常喜欢这大地上的万物生灵，尤其是可以与他交流的人族，喜欢到遭受背叛也甘愿为之神陨。可是，他的爱不会是给某一个人的。”

“你怎么知道呢？”程小满问浮烁，“或许爱万物生灵是他的本能，但你问过他吗，如果可以只给一个人，他的爱想要给谁？”

浮烁不说话了。

一直到天黑，程小满手里的小雕像终于出了效果，往掌心一摆，一头漂亮矫健的、长着翅膀和尾巴的神兽栩栩如生。

“真漂亮！”小紫赞叹道。“不过爹爹脖子上的毛是雪白雪白的，眼睛和尾巴尖是远山一样的苍绿色，木头还是没有爹爹好看。”

“木头当然没有活的好看。”程小满准备把小雕像送给小紫，手却不听使唤地往回揣。“你干什么？这是我的身体！我不要这个！”

“好吧，差点忘了。”浮烁摊开手，把小雕像递给了小紫。

其他修士也凑过来看，纷纷赞叹起来。

只是赞叹归赞叹，神殿里的雕像花了大价钱，才用了十年，重做是不可能重做的。

裴怜尘劝了半天，浮烁才放弃要去打碎那个花里胡哨张牙舞爪一点也不像苍黎的雕像。

小紫却犹豫了：“那我还要把灯放到神像脚下吗？这里不是爹爹的神殿，也不是爹爹的雕像。”

“放家里吧。”浮烁拍拍小紫的脑袋。

小紫咬了咬嘴唇，显然还是在犹豫。

“为什么不问问呢？”程小满摸出了一枚铜板，“这里是神殿，既然如此，神明在上，正面留下，反面带走——”说着拇指一弹将铜板抛了起来。

小小的铜钱在空中高高飞起，映着殿中的融融灯火，又坠落下来，被程小满双手一拍接在掌中。

“看看是正面还是反面——”程小满一点点挪开覆在上方的手。

正面。

是留下。

“哎你干什么！”程小满惊呼一声，手又不受控制地将铜钱抛了起来。

正面。

正面。

正面。

······

依然是正面。

连围观的修士们都忍不住出声说道：“留下呗，正好添一盏新的长明灯。我祖上就在这看守神殿了，我太太太太爷爷就想添长明灯，但不知道怎么总是忘记。”

“你们家就是记性不好！”另一个人打趣道，“不过这铜钱竟然次次都是正面，说不定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意！我们得把这盏灯供起来！”

浮烁攥着铜钱，茫然地望着那尊高大但滑稽的神像。

悠悠的烛火映照之下，好像也不似白天那样滑稽可笑了。

神明真的会偏爱着谁吗？浮烁不知道。

小紫看了看他，扭头跑上前去，将手中的铜灯放在了供桌上，仰起头甜甜地一笑：“爹爹，我和爹爹把灯拿来啦！”

“不可能······”浮烁轻轻地说，“不可能会有神意······神陨之后，归于天地，什么都没了，什么都不会有······”

“或许是天意，也或许是缘分。”裴怜尘看向他，“归于天地，说不定，天地亦有情呢？”

从殿中出来的时候，浮烁仰着头看了院中的祈福树好一会儿。

“可以找那边的修士拿红绸和笔墨。”裴怜尘给他指了指。

浮烁却摇摇头，“只是在想，现在的人们将祈愿写在绸带挂在树上，或许真的能被天地看见。”

“或许是吧，谁说的准呢？”裴怜尘说。

“我要写我要写！”白非梦火急火燎地跑过去了，写完了跑回来，蹭蹭往上爬，想要挂在最高的枝头，不成想他笨手笨脚的，刚爬了两步就掉下来。白非梦拍拍屁股，召出了佩剑想要飞上去，却被那个发红绸的修士给懒懒地喝止了：

“不许御剑啊，剑气容易把枝叶削断。”

裴怜尘闻言讪讪地低下了头，当年他就是御剑上去，不小心撞断了一小半树冠，还好现在已经重新长起来了。

白非梦只好往上爬，爬了半天也爬不上去，扭头看向了程小满，只是他不知道眼下的程小满是他云哥还是浮烁，也不敢出声叫他。

“啧，我帮你吧。”程小满主动接过他手里的红绸带，抓着树干轻轻松松地爬了上去，挑了个最高的枝桠系上，正往下退时，却忽然瞥见一条褪色的红绸被风吹入视线。

裴——

程小满的注意力忽然被这个字吸引，没忍住伸手将那条红绸抓住，仔细看去。

愿君心似我，朝朝暮暮，长相见，共白头。

——裴怜尘叩祈之

少年人留下的笔画依旧神采飞扬，让程小满隐约可以窥见数十年前那个莽撞的、炽热的裴怜尘。

那一笔一划间诉说着的爱意，猝不及防地烫伤了程小满的指尖，让他猛地松开了手。

“小满！”裴怜尘在树下喊他，“怎么不动了？是不是不好下来？”

“有一点！不过没事！”程小满踌躇了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从树上下来，故意问裴怜尘：“师父，愿君心似我是什么意思？”

裴怜尘早忘了自己少年时到底写了什么挂上去，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看到有人写。”程小满盯着裴怜尘，他真想问问师父，那个人到底有多好，才会让师父悄悄写下这样的话来？

“嗐，就是她心悦某人，希望对方像她一样也心悦于她，想要好一辈子呗。”白非梦插嘴说道，“这你也要问，笨死了。”

“是这么个意思。”裴怜尘疑惑地看了一眼程小满，觉得他不应当看不懂这么简单的字眼，有些担心是不是浮烁附身在他身上，影响了什么。因此催着浮烁赶紧把神骨放回湖底，将程小满的身体还回来。

浮烁谴责地看着他：“那魔物被我一捅，至少得两个月才能慢慢开始复生，放我多玩玩不行吗！几千年了，闷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