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往祈来的时日全靠罗浮山上的那口大钟记着,裴怜尘在红窟数着时日,盘算着怎么把这三个小祖宗送回去。
“红姐姐,你看我看我!”院子里,程小满和白非梦倒是玩得开心,把酿酒的材料摞得比人还高,跟玩杂耍一样搬来搬去,还时不时故意去撞对方,看谁先把谁撞翻。
“显眼包。”宋时清和红姑娘坐在一旁翻书,一边翻书,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
“我觉得这个名字好。”宋时清圈出几个字,“罗浮梦,好听。”
“可是······景容君就住在罗浮山中,他听了这个名字,肯定会笑话我是乱取的。”红姑娘托着下巴,有些苦恼。她最近新酿了一种酒,叫大家都试过,都说清甜可口,喝下去能看见许多快乐的事,她便想取一个甜甜的、一听很快乐的名字,送去给景容君尝尝。
“叫杏花村”程小满也凑过来,“我喝下去,就想起小时候刚遇见我师父那会儿,正好开了很多杏花。”
“照你这样取名,那不如叫山前雪。”宋时清说,“小时候,我去流云山找师父,师父没找到,遇见我师兄了,他给我捏了个雪团小鸭子。”
“为什么是鸭子?”程小满不解。
宋时清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因为师兄说我当时哭得扁着嘴,像个小鸭子。”
“那为什么这酒不叫雪鸭子?”白非梦看他们聊得开心,也跑了过来。
红姑娘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小孩子,真是有意思。我可不能再同你们聊了,再说下去,我脑子里的思绪都要乱七八糟的了。”说着看向了屋檐下的裴怜尘和谢兰石,说:“还请二位姐姐帮我想想吧。”
谢兰石沉吟了一会儿,反而问道:“你为什么要送给景容君呢?你心悦于他?”
红姑娘一愣,连连摆手:“哪里的话!我这红窟是因为景容君好酒才开起来的,酿出了新酒,自然得给他尝尝呀。”
不等红姑娘想出名字、带着新酒去见景容君,景容君反倒又来红窟喝酒了。
谢兰石算是怕了这景容君,缩在屋里不敢冒头,裴怜尘也怕景容君找三个小孩麻烦,押着他们三个一起躲在后院偏屋不敢出声。
“大人今日怎么没和应公子一起来?”红姑娘有些疑惑地给景容君斟酒。
“他啊,老婆跑了,提不起兴趣喝酒。”景容君拿起酒杯,忽然顿了顿,问:“除了上次送你那个小花妖,你是不是又乱捡别的东西回红窟了?”
红姑娘抿了抿嘴唇:“没有啊。”
景容君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想捡些小宠物回来养着解闷儿,也没什么,可以同我说。”
红姑娘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景容君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之前你带回家那只小家伙,咬了你的手,我才杀的。”
红姑娘不说话了,只是又为他斟满一杯酒。景容君也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地、一点一点将杯中酒饮尽,过了许久,才问:“是新酿的酒?”
“是。”红姑娘点点头,“我还加了些糖和松针酿的水,还有冰过的野莓汁,松针和野莓是托三界好货的麻老板从人间新送来的,大人觉得如何?”
景容君闭了闭眼睛,似乎在细细回想,而后却忽然摇了摇头,放下杯子,说:“太甘甜了,我不喜欢······断念还未酿好么?”
红姑娘一愣,默默地低下头去。
景容君没有在红窟待太久,他大约也知道红姑娘怕自己,只是闲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他一走,红姑娘松了口气,早早闭门谢客,将红窟的大门一关,走到后院叉着腰长长地舒了口气。
裴怜尘和三个少年冒出头来:“走了?”
“走了。”红姑娘拍拍胸口,“真的吓死我了。”
“你真奇怪。”谢兰石也从屋里冒出来,“你分明喜欢他,却又怕他。”
“怎么可能不怕!”红姑娘下意识地反驳道,而后才反应过来上一句是什么,微微红了耳朵尖,说:“你不要胡说。”
白非梦也是个讨人嫌爱起哄的,当即吹了个口哨,说:“耳朵红了!哟哟哟!”
宋时清斜睨了他一眼,眼中难得流露出些许嫌弃,问程小满:“他怎么总是这么烦人?”
程小满翻了个白眼:“我早说他这人不行,是你答应他要一起的。”
“云无囿!”白非梦转过头,咬牙切齿地扑过来,和程小满扭打在一处:“你就非要在宋姑娘面前说我坏话!”
“是我说的吗?”程小满也毫不含糊地还手,“是她自己嫌你烦,你打她啊,你打我干嘛!”
“就打你!”白非梦不讲理起来是真的一点理都不讲。
“那我打她!”程小满扭头去找宋时清麻烦,一眨眼,三个小的追着打到了院子边。
红姑娘有些苦恼地看向裴怜尘和谢兰石,道:“我可是帮你们问了,景容君说应公子的夫人跑了,他提不起兴趣喝酒。”
谢兰石坏笑着戳了戳裴怜尘:“要不你再去自荐枕席,将他从罗浮山勾引出来。”
“别闹。”裴怜尘躲开谢兰石的手,又看向了红姑娘。他有意借红姑娘探问景容君的事,于是问红姑娘:“姑娘是个心思纯善的人,怎么会在问往祈来安家呢?又为何会与景容君相识?”
红姑娘没想到她会问起自己,愣了愣才无奈地说:“我小时候,是被一个妖修买来做口粮的,他嫌我太瘦,先吃了旁人,那天轮到我了,他拎着我去河边打算洗洗下锅,正巧遇见了景容君,他将我买下来。”
“抱歉。”裴怜尘有些内疚,“让姑娘想起这些不好的事。”
“也不算特别不好吧。”红姑娘微微笑起来,“至少景容君他愿意帮我。”
“没想到景容君也是个良善之人。”裴怜尘意外地说。
红姑娘抿着唇想了一会儿,说:“景容君说,问往祈来里没有好人。”
“那你还敢收留我们!”谢兰石插嘴打趣她。
“我也不是好人呀!大家都是坏人,而且我有靠山,谁怕谁?”红姑娘倒是想得明白,“何况我不太喜欢那位应公子,你们要找他的麻烦,那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嘛。”
这倒是出乎裴怜尘的意料,“你为何不喜欢他?”
“又轻浮,又死气沉沉的。”红姑娘说,“按理来说,一个轻浮的人不会死气沉沉,对吧?可他偏偏就是那样,总找景容君说些丧气话,好像所有人都对不起他,他也要对不起所有人。每次景容君跟他喝完酒,都会被影响好些天。”
红姑娘带着二人来到酒架前,指着上面琳琅满目的牌子说:“他们同来时,最爱喝的一种酒,叫断念。”
裴怜尘仰头看去,断念放在最高的地方,孤零零的。
“断念又苦又辣,原本是我弄错了材料,误将些有毒的种子当作灵谷放了进去,却没想到酿成之后,刚一开坛,就被应公子闻见了味道,不让我倒掉,非得尝上一尝。饮下此酒,心神麻痹,爱恨皆消,我只试过一小口,一整天都觉得自己像块石头,看什么都隔着一层冰,什么都不能往心里去,那感觉太可怕了。”
红姑娘说着轻轻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我现在想起来都发冷,可是应公子非拉着景容君一起喝,景容君不但不许我将这酒倒掉,还要我一直酿。”
爱恨皆消,听起来的确非常诱人。裴怜尘有一瞬间的心动,这样的酒,或许对流落到此地的修士来说更是诱人吧。
那么景容君呢,他想要忘记的爱恨,会不会和是师尊有关?
“对了,红姑娘,景容君有没有提起过他的家人?”裴怜尘问,问罢又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唐突着急,连忙找补道:“我听······”
“你也听说啦。”红姑娘一点也不意外。
“······也?”裴怜尘意外起来。
“问往祈来待久了的都知道,景容君有位孪生的弟弟,十分要好。”红姑娘说,“他每年七月十五,都要站在环绕问往祈来的那条浮梦川边远眺人间。”
“天,他在想着要不要杀回人间么!”谢兰石大惊失色。
红姑娘被他说得一怔,沉吟了一会儿,才说:“原本我以为他是在怀念自己的兄弟,但你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兰石差点蹦起来,原地绕了几圈,裴怜尘看出他在急什么,只好拉住他的胳膊叫他停下来,又轻轻拍了拍,说:“这么多年都没有渡过浮梦川,他或许真的只是在怀念。”
现在急也没用,谢兰石也明白这点,很快安静了下来。现在首要的问题,是景容君说的“不会插手”、“站在亲兄弟这边”究竟是真是假。
在这一点上,裴怜尘和谢兰石的意见倒是一致,他们都不敢将信任押在景容君身上,也就是说,绝对不能在景容君眼皮子底下动手。
为今之计,只有打探应飞白接下来的行踪,若是他一直呆在罗浮山,那么只能想办法,将他从景容君的地盘引出来。
至于怎么引出来,却是个难题。
红窟里头有床榻的屋子不算很多,因此谢兰石和裴怜尘挤在一间屋子、一张床上。一连数日想不出办法,谢兰石终于爆发了,像个虫似的沽涌着,把裴怜尘的被子都抢了:
“好烦啊,都怪你,你为什么要跑,你跟他洞房花烛日久生情,不就直接能把他骗出来了。”
“他又不傻。”裴怜尘试图拽回自己的被子,“你要这么说,我倒想问问你叫我扮成这样,安得是什么心。”
谢兰石心虚地眨眨眼睛:“我原本想着从长计议嘛,你跟他先眉来眼去,再花前月下,谁知道那个景容君一眼看穿,把你绑回去直接跟他洞房·····其实这倒是给方便,你要是争点气,不就拿下他了······”
裴怜尘听懂了,这小子就是没安好心,一把将被子夺过来卷在自己身上:“你和李有病闹腾归闹腾,不要动不动就坑我。”
谢兰石消停了,连被子都没敢抢回去,好一会儿才拽了拽被子角:“上次,也不算坑你吧?”
“哪次?”裴怜尘陷入沉思,莫非谢兰石又悄悄坑了自己。
“给你匿踪法器的那次。”谢兰石心虚地往被子里钻,问往祈来入夜后死气弥散压过灵气,寒气彻骨,就算红窟有景容君布下的界,也还是很冷的。红窟的被子以火蚕丝特制,盖上之后不用一直运转灵力也能保持温暖。
裴怜尘很是意外,原来匿踪法器也是在坑自己?他还以为谢兰石是真心帮忙呢!
谢兰石吸吸鼻子,声音小小的:“虽然我原本是想叫你失踪几个月,等大人发火了,直接把你抓回来拷问。我想着就算大人不舍得拷问你,也免不了要和你大吵一架······但其实那玩意儿你用着挺好的,是吧?”
裴怜尘闻言心想,谢兰石只有三岁吗?
“我们,真不是你想的那样。”裴怜尘试图跟谢兰石讲道理,有些心软地把被子敞开,将谢兰石一下裹进来。
毕竟这样世间难得一见的美人,就算是算计过自己,可本心不坏,总归也没有真的伤到自己什么,不是不能原谅。
谢兰石往被窝中央钻了钻,将冰凉的手故意贴在裴怜尘胸口,见他没躲,从被窝里哧溜探出头,盯着裴怜尘的脸看了一会儿,似乎在揣摩他的神色,又整个人贴上来取暖。
裴怜尘垂眼看着谢兰石,不知为何有些物伤其类的哀戚。求而不得、一厢情愿的滋味,他知道有多苦。
想至此,裴怜尘心中不由得生出万分怜爱,柔声说:“小谢,你相信我,我跟他不过君子之交,你大可放心。”
谢兰石闻言,眼中却忽然泛起泪花,忿忿不平地说:“若大人并非心有所属,却对我视而不见,那岂不是说明他只是看不上我?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
“你要不少跟李有病接触呢?我看你脑子也坏了。”裴怜尘放弃和谢兰石讲道理,一把捂住了对方聒噪的嘴,道:“赶紧睡。”
第二日,罗浮山的大钟敲响后,红姑娘却不见了,整整两日都没有回来。
和她一起不见的,还有那三个小的。
“这不是添乱么。”谢兰石叉着腰站在院子里,“你要去找他们?”
“这还用问?”裴怜尘无奈。
“我可不去。”谢兰石打了个呵欠,“与我无关的事,不想白费劲。你放心吧,有景容君在,红姑娘去哪都是安全的。她八成是带那三个小祖宗出去玩。”
“我自己去。”裴怜尘本来也没指望他什么。“有剑吗?鲛绡纱不太好拿来赶路。”先前给他的鲛绡纱,他实在是用不惯,而且那玩意儿没法踩着御风而行。
“没带。”谢兰石懒懒地说,“听说这里很乱,我就没带自己的藏宝芥子囊,怕被打劫,你用这个吧。”说着拔下了自己头发上的蝴蝶发钗丢了过去。
裴怜尘接过来沉默了一瞬,问:“怎么用?”
谢兰石:“你运转灵力挥一下。”
裴怜尘试着挥了一下,忽然凭空冒出了一大片蝴蝶,卷着他一起飞上了天。
“就这么用!”谢兰石在地上挥挥手。
裴怜尘头一回用这么奇怪的飞行法器,一时不得要领,好几次差点直接撞上了问往祈来半空中那遍布的混沌漩涡和时空裂隙。
果然谢兰石还是想除掉自己吧!裴怜尘暗暗想着,努力适应着着蝴蝶钗的飞行方式,凝神感应着自己的命牌,朝那个方向晃晃悠悠地飞了过去。
问往祈来的地界还真不算小,毕竟也是个自成一派的小世界,裴怜尘感应着那点模糊飘渺的魂息联系,被蝴蝶卷着飞了约莫三日才到附近,寻了个山头落下,一落下便觉得不妙。
魂息感应来自眼前的一片群山之中,一眼望去死气弥漫,十分不详。
红姑娘自己的身手修为如何,裴怜尘并不太清楚,但就这些日子的相处来看,大约是不怎么样的。
而那三个小孩之中,白非梦一眼便知是个花架子,程小满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修行也不够看,只有宋时清一人还算靠谱,可她也到底是个孩子,万一遇上些什么事,能自保已经谢天谢地,并不能指望她去保护旁人。
想至此裴怜尘不禁有些着急,催动蝴蝶带着他往魂息的方向疾速飞去。
嘀、嗒——
一滴翠绿色的黏液从花叶上落下,像是什么妖物留下的血迹。裴怜尘拨开枝上挂着的黏丝往花叶深处走去,赫然看见一个被蛛丝裹成的“茧”,而自己所能感应到的魂息,正是从“茧”中传来。
程小满在里面!
哎,这个师父就是颜控啦。
小谢那么好看,怎么会水灵灵地害自己呢?就算害了,自己这不是没事吗!如果一定有人犯错了,那就是李无错的锅。
小满:师父你等我长大!我长开了也很好看很水灵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7章 问往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