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了!”程小满忽然大喊一声,抓耳挠腮,“那么远怎么打!”
“你不会还不会御气剑吧?”唐景策并指一挥,操纵一连串发着光的气剑击向了那微弱的光点。桑栩见状,也出手捏了个诀,凭空唤出无数花瓣卷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程小满无奈,只好举着剑跳了下去。
唐景策吓得赶紧收手:“你找死吗——!”
桑栩也吓了一跳:“你傻子吗?”
程小满倒也不傻,反正他身体好灵力充沛,也不讲究节约,直接运转灵力把自己裹了起来,踏着黑雾跑到了光点上方,抬剑便狠狠地刺下去。
“你们打呀!”程小满一边往下刺一边催促道。
“你在那怎么打!”唐景策鼻子都要气歪了,只好也跳下去,来到程小满身旁也一剑刺下去。桑栩见他俩都下去了,自己不下也不太好,便也跳下去,将手覆在了黑雾上。噬灵阵从她袖子里滑出来弹了两下,也伸出一只发光的小触手,啪叽拍在黑雾上。
“我数三二一,一起灌注灵力。”唐景策说。
“三、二、一——”
黑雾刹那间破开,像被一个撕开了的大口袋一样,迅速翻卷退却。
“师父!师父你在下面吗!”程小满扯着嗓子喊,话音未落,便看到层层分离的黑雾之下,露出了一个熟悉的人,那人双目紧闭似乎睡着了,静静地漂浮在虚空之中。然而不等他高兴起来,裴怜尘却好像失去了凭依一般,直直地向下坠去。程小满吓坏了,想也没想跟着一起跳了下去,一把抱住了裴怜尘的腰,在半空中也不知翻滚了几圈才稳住身形,而后他发现,自己和师父已经一起掉出了那一片黑暗,眼看着要摔到山谷底下去了,连忙再次运转灵力,虽然不会咒语,但将灵力放出来环绕周身,在二人落地的时候稳稳托住了二人。
“师父!师父醒醒!”程小满把裴怜尘的脸拍得噼啪作响。
裴怜尘睁开眼,还来不及教训这逆徒,便看见那混沌像个被反面的布口袋似的,整个从内向外翻卷了出来,变成了一条巨大的、空心长虫一般的东西,在半空中扭了扭,不由分说便冲了过来。
“要命!”裴怜尘一把揽住程小满的头,抱着他翻了个身将人压在身下,然后大喊:“救命啊昭昭!”
骨剑破空而来,一剑刺穿了那空心长虫的“头”,再一剑,削掉了它小半个身子。
“你他娘的再叫一遍我小名试试?”唐景策怒气冲冲地吼道,再出数剑,和那扭来扭曲的怪东西战成了一团。
“昭昭好厉害!”裴怜尘见危机解除,爬起来,索性坐在一边,开始鬼吼鬼叫为唐景策加油鼓劲:“唐昭昭!唐昭昭!”
“你再叫一声,我可要喊你之前那个名字了!”唐景策咆哮道。
桑栩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说:“真有你的,我感觉他出剑更狠了。哎,你小子,怎么躺地上不起来。”
程小满大字形瘫在地上,说:“刚才吓死我了,后面都交给师叔吧,我躺一会。”
“这鬼东西怎么来的!”桑栩没好气地说。
“安氏家主,为了炼返生驻魂丹进贡,暗中以外门弟子为丹材,投入炉中,积怨日久,成为凶煞。”裴怜尘说。
“真恶心!”桑栩撇撇嘴,那团噬灵阵滚过来,跳上她的头顶。
“原本他们也是想抓你去炼丹的。”裴怜尘又说。
“原来如此。”桑栩恍然大悟。“那他呢?”
“在里面。”裴怜尘说。
桑栩不说话了,好一会,才“哦”了一声,又说:“他活该。”
“他或许不是个好人,但我觉得,有句话应当转告于你。”裴怜尘看向桑栩,一字一句郑重地说:“进丹炉的时候,他想着,太疼了,还好是我。只有我这样的恶人,才活该。”
桑栩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仰头看着半空无数飞旋的剑光,像烟花一般穿破了黑暗,化成一场星雨,在无人知晓的洞窟中静静地落。
安氏家主登劫失败,以门中弟子炼丹之事不知被谁传出,一时间门客四散。显然,不用他们再多管闲事,此地驻守的世家马上要洗牌了。安汜莫名其妙被裴怜尘一个外人委任了主事的大任,关键是竟然还没有一个族人反对,大家谁都不想接这个烂摊子。安汜这些天又要忙葬礼又要和各路宾客虚与委蛇,被前家主封印的记忆也一股脑地涌上来,险些崩溃。
后山的石洞中,随着前家主的死,显露出了被隐藏起来的凶险阵法,显然有不少是要冲着唐景策去的,至于是不是想趁着登劫礼杀人夺丹,再也不得而知。
而桑栩每天玩噬灵阵玩得很开心,裴怜尘甚至觉得,那一团会发光的阵法,已经被她盘的小了一圈,萎靡不振了。
“别盘它了。”裴怜尘看不过眼:“它三魂六魄皆散,就剩这么一魄被练成了邪阵,再被你揉吧揉吧就没了。”
“可是它捏起来真的好极了。”桑栩狠狠地捏着手中的光团,“你来试试?”
裴怜尘斗争了一会,伸手捏了捏,软软的,会随着手指用力边形,又有点弹弹的,会自己一点点恢复原状。捏一下,再捏一下······
“那个······二位前辈。”安汜欲言又止地站在门口,说,“我好像想起来了,那个,安洵是我哥,能把他给我吗?”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桑栩讪讪地把光团递出去:“喏,我可没有盘它。”
光团吱一声,飞快地顺着桑栩的手臂,蹿上了她头顶,伸出两条小触手拽着她额前的两捋头发,扒在她的头顶上不肯下来。
安汜尴尬地摊着手,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哥哥好像很喜欢桑姑娘。”安汜收回手,尴尬地搓了搓。
“噬灵阵是邪阵。”裴怜尘说,“原本也该除去。”
安汜一惊,似乎想争辩什么,只听裴怜尘又说:“好在桑姑娘本就非人,灵力纯澈,能降伏此物。”
安汜忽然在桑栩面前跪了下来,“斯人已逝,纵有种种错处,也已受剐魂焚身之痛,姑娘若觉得不解气,便罚我吧。”
桑栩将他扶起来:“道友放心,不会将它除去。这小团子甚是可爱,我留着解闷儿。至于从前的事,天道轮回,犯错之人已得了惩罚,我还有什么好揪着不放的?”
自此恩怨了了,夏天快要来了,桑栩山上草木葳蕤,再不见旧人脚印。
此间事毕,唐景策带着弟子们打道回府,走之前还来挖了一手墙角,想带程小满回清都宫去。程小满原本还有些兴趣,但一听每日卯时就要起床修炼,当即躲到了裴怜尘身后,打死都不愿意去。
裴怜尘喜忧参半地拍了拍自家徒弟的头,好言好语地哄走了气鼓鼓的唐景策,便随桑栩去山中地脉美滋滋地拿报酬去了。
木灵心生在地脉之中,草木灵气极盛之处。裴怜尘和程小满跟着桑栩往深山里走,走过茂密的丛林,来到一处极狭窄的石隙,没有路,脚下山石又布满青苔,只能扶着山壁一点点往前挪。
程小满毛毛躁躁地,手一滑没扶住山壁,哧溜一下滚了出去,撞到了前面带路的桑栩。
“小满!”裴怜尘大惊,眼睁睁看着程小满和桑栩一出溜滚了出去。
“我真受不了你!”桑栩召来几条巨大的藤蔓,接住了自己和程小满。等裴怜尘追上来,看到的便是一片极美的山谷,两侧巉岩高耸,天光从崖顶的树梢洒下来,穿过湿润的薄雾,化作可为肉眼凡胎所见的光束,静静地落在毛茸茸的绿草地上,遍地开着不知名的茂盛野花,而中央有一棵似乎已经枯死的古木,已经近乎墨玉般的树干上不生枝叶,生着星星点点的翠绿宝石一般的东西。
“自己去选一颗吧。”桑栩说。
裴怜尘抬头,看见两条藤蔓,一条托着桑栩,一条卷着程小满,在半空中茫然地蠕动。
“放我徒弟下来。”裴怜尘不满地说。
“行行行,放他下去。”桑栩翻了个白眼,指挥藤蔓将程小满丢在了地上,又道:“山中禁地,五百年一开,我这次回来,短时间不再出去了,你们快些拿了走罢,否则我可要忍不住将你们留下来解闷了。”
“小满,你去选一个。”裴怜尘说。
“我?”程小满有些意外,“这东西是干什么的?”
裴怜尘解释道:“此物名为木灵心,有疗愈凝神之效,可以佩在身上,也可以炼成丹药或法器,你去选个顺眼的。”
“好!”程小满撒丫子跑了过去。围着古木转了三圈,爬到了最顶上,摘下最高处的一颗木灵心,像小猴子一样轻巧地跳下来,举着跑到裴怜尘面前。
裴怜尘指尖聚起魂力轻轻一点,木灵心晃晃悠悠地飞起来,他再并指,指尖魂力化作闪闪发亮的银丝,打了个络子将那颗木灵心裹在其中,变成一颗形状奇特的吊坠,又将这坠子挂到了程小满脖子上,塞进他的衣襟拍了拍。
“给我的?”程小满有些意外,隔着衣服摸了摸胸口的坠子,有点凉凉的。
“当然。”裴怜尘说,“你这小子心性不定,有了它,修炼时凝神当容易一些。将来若是学艺不精出了什么事,也可以拿去炼化了,救你一命。”
“师父时刻都不忘损我。”程小满撅了撅嘴,勉强收下了。
“走吧。”裴怜尘转身,“此间事了,也该往下一处去了。”
“真好啊。”桑栩晃着双腿坐在藤蔓上,看着程小满追着裴怜尘的背影跑过去。
桑栩山上的路又通了,再无妖邪作祟,樵夫、商贩、探亲的归人、赶考的书生·····过路人来来往往,青山无言,静静地看着人世间万户炊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