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丁知行!起床啦!”
二零年三月七日的早晨,明嘉嘉一大早起来就跑到了丁知行的门口敲响了丁知行的门,她焦急地站在门口,右手把房门拍得彭彭直响,左手手心紧紧攥着一张纸条。可怜的纸条被她抓得皱巴巴的,原本就纤细瘦弱的身躯现在蜷缩在拳头的缝隙间。
里面传出一声慵懒的回应:“来了——”
明嘉嘉撅着嘴气呼呼:“难道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今天是我女神嘉嘉的生日啊!”丁知行打开门,笑嘻嘻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明嘉嘉,整个人精神抖擞,完全不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明嘉嘉嘀咕了一句:“油嘴滑舌的!”
“哄我女神怎么能叫油嘴滑舌呢?是能说会道呀!”他从背后拿出一朵红玫瑰,半开的红玫瑰艳丽无比,重重叠叠的花瓣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送你!”
明嘉嘉看着玫瑰,眉头的焦虑和急切一下子被这朵玫瑰吹散了,她嘴角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伸手接过丁知行的花,恍然间,整个世界落下艳丽无比的红色花瓣,纷纷扬扬,一片接着一片,一朵接着一朵,两人的身体都淹没在一场瑰丽绚烂的花雨中。
两人惊讶地抬头看着四周,场景已经由之前熟悉的基地变成了一片黑漆漆的地方,丁知行递过来的花竟然变成了一个纸条,丁知行捏着一段,明嘉嘉捏着另一端。
他们虽然对幻境进场的方式见怪不怪,但这么浪漫的进场还是第一次。
渐渐的,周围漆黑的环境慢慢显现出自己的颜色,先是头顶出现了一片蓝天,不过这片蓝天是四四方方的。
天空的边缘被高大的红墙阻隔,他们两人在墙内。
红墙的上端边缘覆盖着金色的琉璃瓦,每片琉璃瓦的最高处还雕刻了一尊栩栩如生的神兽作为镇邪驱鬼的吉祥物,每个神兽嘴里含着一颗金色的珠子,眼睛涂成了血红色,这让神兽们在炯炯有神的同时,还多了几分诡异的气息。
一块块青色地砖从墙的下沿铺到他们脚下的黑暗中,周边更远处的黑暗也渐渐被地砖覆盖,红色高墙阻隔了他们企图望向更远的视线。
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像雨后的春笋一样,一座挨着一座,飞檐斗拱,重重叠叠,奢华至极。
“这是……故宫吗?”明嘉嘉忍不住问道,她伸手接住了几片落下的红色花瓣,不是丁知行送的玫瑰,而是红色的梅花。
“不不不!我觉得应该是幻境虚拟的皇宫,如果是故宫的话,对那些没去过故宫的玩家岂不是很不公平?”丁知行伸手一片片取下落在明嘉嘉头发上的梅花。
“也对,你看我们身上的衣服不是清朝的,那就肯定不是故宫了。”明嘉嘉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罗裙,下裙是紫红色,上衣是鹅黄色,中间还围着一条浅棕色腰带,她看着丁知行的眼神渐渐变得惊讶起来。
“咋了?你怎么这样看着我?”丁知行立即低头,他看着自己一身的东厂服饰,再伸手摸到了头顶的冠,瞬间崩溃了!
“啊啊啊!老天啊!我怎么变成这样了!”他不叫还好,一叫就是捏着嗓子说话的声音,要多尖细有多尖细。他吓得赶紧捂住嘴,想哭都挤不出一滴眼泪。
明嘉嘉捂着嘴笑弯了腰:“笨蛋丁知行!你也有今天!哈哈哈!”
正在明嘉嘉大笑的时候,一阵阴风从宫廊的深处吹来,同时还带来了一阵女人的冷笑。
“嘘——”丁知行拉着她挪到了墙边,“你听到什么声音吗?”
明嘉嘉的笑容早就僵硬在脸上,她点点头:“一……一个女人的笑声……”
“咱们还是去找找许格梧和晏执吧,早点会合早一点出去,人多力量大,小鬼也不怕!”丁知行一边弯着腰一边抓着明嘉嘉的手,两人几乎是贴着宫墙走的。
路上,头顶的太阳金灿灿地照着他们,阴风过去了,女人的笑声远了,丁知行不安分的心又开始起来了。
“嘉嘉,我以前听说啊,皇宫里女人多,阴气特别重。而且后宫嫔妃争风吃醋互相暗算的事情经常发生,很多被打入冷宫的妃子莫名其妙就死了,至于那些宫女们,没名没姓的,死了多少也不会有人在意……”
明嘉嘉攥紧了丁知行的手:“够了!你不要再吓我了!坏蛋丁知行!”她嘴上骂他,手却抓得更紧!
“我没有吓你哦,不信……你可以去问问许格梧,他读的书多,应该也知道……”
明嘉嘉白了他一眼。
丁知行猛然想起来:“哦!嗐呀!算我糊涂了!你是历史系的优秀大学生,肯定比我一个俗人更了解皇宫秘史。”
“丁知行!”明嘉嘉咬牙切齿道,她当然知道,只是不想想起来而已,结果这个讨人嫌的丁知行偏偏在这么恐怖的氛围下提示她皇宫的烂事!
一气之下,她甩开了丁知行的手,埋头加快脚步往前冲,仿佛要进行百米冲刺一样!
“喂——嘉嘉,等等我!等等我呀!别跑这么快!我只是开玩笑的!嘉嘉——”丁知行在她身后追。
明嘉嘉拼命奔跑,不想理会后面的丁知行,可是跑着跑着,她就听到耳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呢喃:“既然对他不满,就杀了他……既然对他不满,就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谁?
明嘉嘉跑进转角,猛然间一个急刹车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后背上,她揉揉撞疼的额头,抬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背影。
那个被明嘉嘉冲撞的人也慢慢转身,一张俊朗的脸出现在明嘉嘉眼前,那张脸略微有点方,下颔线硬朗,眉骨比较高,剃着一个寸头,面无表情,一身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明嘉嘉有些胆怯,不知不觉脚步往后挪了一点:“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撞到您的!对不起!”
男子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没事,你是外面的人?”
“呃?”明嘉嘉点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明……明嘉嘉,明天的明,嘉年华的嘉。”
男人停顿了一会儿,仿佛陷入了沉思,良久才慢悠悠地吐出一句话:“是个好名字,只要过了今天,明天依旧会是新的一天。”
明嘉嘉不知道他是幻境里的NPC还是幻境外的玩家,她不知不觉已经挪到了距离男人一米开外的地方。
“那个……请问……请问您怎么称呼啊?”
“罗邺。跟你一样。”
“嘉嘉——”丁知行喘着气跑到明嘉嘉身边,“你怎么跑这么快啊?”
喘顺了气儿,他这才看见墙的转角站着一个威武将军,相貌堂堂,一身铠甲要多豪气有多豪气。
“这位是……游戏玩家?”丁知行看着对方的短发,一下子意识到了此人的身份。
男子面无表情地打量丁知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明嘉嘉点点头。
丁知行抬手打了个招呼:“嗨!帅哥怎么称呼啊?”
男子还是没有理他,径自转身往宫墙的另一端走去。
丁知行一脸诧异:“他是聋子还是哑巴?”
明嘉嘉摇摇头:“他只是单纯不想理你而已。话说你在幻境外面不是很强吗?怎么这一次这么虚了?”
“我怎么知道?肯定又是幻境在捉弄我!要是被我揪出这个幻境的幕后黑手,我一定要把他阉了!”丁知行指着天发誓。
“算了吧,咱们还是先离开这个幻境再说。你还是想想,怎么才能找到晏执他们。”
“那有什么难的?跟着我走,肯定能找到他们两个。”丁知行迈着轻快的脚步跟着明嘉嘉身旁。
“怎么找?”
“喏……看到皇宫中央那座最高的塔没?我想,如果所有玩家都像咱们一样进入这个游戏,肯定会找一个高的地方查看地形。像许格梧那么聪明老道的人,肯定会去那里的。刚刚那个拽的要死的男人肯定也是去那里了!”
他刚说完,这座坐落在皇宫中心的九层高塔发出了一阵红色的光,几乎把每个走廊都闪了一下,像是在故意发出信号,叫所有游戏玩家汇集过来似的。
“这……刚刚是什么情况?”晏执愣了一会儿,他环顾四周,没有发现许格梧的身影。
红光从他眼前闪过,他睁大了双眼,往光的源头望去,那里是一座九层高的宝塔,塔身上装饰着各种奇异的宝石,高高翘起的斗拱顶部镶嵌着金色的瓦片。一层有八个檐角,檐角上蹲着一尊橘色的嘲风塑像。
刚进入游戏之前,他刚刷完牙,还没来得及将脸上的水擦干,眼前的环境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晏执没有任何的慌乱,他抬起手背擦去脸上的水珠,低头看到了自己的衣服已经变成了古装,深红色的袖口刚好长到手腕,垂下来能遮住手背,腰间挂着一个金色的腰牌。
他拿起来,仔细辨认上面镌刻整齐的繁体字:锦衣卫千户。
这是我在这里的身份。
晏执摘下腰牌,放到袖子中,打算先去跟许格梧、明嘉嘉、丁知行他们会合。
他往皇宫中央的高塔走去。
*
许格梧站在午门前,一身灰色道袍在风中徐徐展开。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蔚蓝色的天,视线从上到下慢慢移动,落在了蓝天下的金色屋顶上,这做皇宫带着点明朝的样式。
但他还不能过早地下结论,一切都要根据现实情况来判断,太自以为是,往往容易折在最简单的陷阱里。
再往下,午门两个金色大字出现在红墙上。
匾额之下,是拱门,红色大门上满是凸起的钉子。门的左右两边站着守门的士兵,从铠甲的形式和款式来看,确实也是明朝的风格。
他走进去。
两个守门的NPC士兵没有阻拦他,他想,这是游戏默认的行为。
一个皇宫,一个道士,一群宫女,一群妃嫔,一群太监,还有一个皇帝……他在心里大概勾画出了这群NPC和玩家的身份构成。
他边走边想:既然环境不太复杂,人员构成也相对简单,那么……他怎么能配得上第九个幻境呢?
在他正在思考的时候,一阵红光从他眼前闪过,将他的思绪从远处拉回来。
他眯起双眼,看着皇宫中央的九层高塔,高大雄伟,简直像一座泰山屹立在眼前。他知道,明朝的皇宫中央是不可能建这么高的一座塔,所以这里并不是以历史为背景。
塔的顶端很尖,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宝石,许格梧猜测刚刚那阵红光可能就是这颗珠子发出来的。
但是……一个珠子为什么要发光?是幻境的设定,还是其他的玩家在故意引其他人过去?
左右两边是往外绵延的小道,道路两旁都是高大的宫墙,青色地砖绵延到转角处。
他并不打算径直去九层高塔,而是往右边的巷子走去,他想看看这座皇宫有多大。然而,刚走到转角,他就失望而归,前面是一堵厚实的红墙堵着去路,没有任何的缝隙。
算了,这样也好。去看看这座九层高塔,那三个肯定贸然去那边了。
许格梧转身继续往前走,寂静的皇宫内,暗红色的宫墙之间,只有他一个人轻微的脚步声,影子随着步伐一点点前进。
忽然,许格梧顿住了脚步,他僵直地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半步,他听到了耳边传来轻微的震动声,像小物体移动的声音。
藏在右边宽大道袍袖口中斩界露出了一寸冷锋,他慢慢回头……
身后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只是他看着路面有些奇怪,感觉跟前面不太一样,但是具体是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直觉告诉他,这些宫墙一定有古怪。
他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一步,两步,三步……刚刚那种诡异的移动声又传进他耳中,与他的心脏搏动的声音交错在一起,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根本觉察不出来。
他保持之前的走路的速度:如果我回过头,肯定什么也发现不了。于是他抬起右手,摸到头顶的发髻上,故意把长发散开,借着匕首刀刃上的反光,他看到了惊讶的一幕——身后的宫墙正在快速移动,仿佛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布置着这里的景物。
他立即回头,一瞬间,那些震动的声音消失了,刚刚快速变换的墙依旧保持着一开始看到的模样。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快速呢?
许格梧难以置信,他刚刚回头的速度这么快,竟然都无法用目光捕捉到墙的移动。定定地站在原地思索良久,他慢慢抬起头,只见蔚蓝色的天空纯净而又透明,四面红色的高墙把他圈在这里,目光所见,只是一片四角的天空,没有任何的缺口。
他咬着手指,盯着宫墙看了很久,后者都没有一丝变化。
看来只要有人注视,它就不会移动。
许格梧得出一个结论。
等他走后,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了,挡在转角小巷的墙自己移开,左边岔路的墙重新填补回来,后面的墙再自己接上来,形成了一条全新的路,不知道通向哪里。
而左边则露出了跟前面一模一样的巷子,连墙上的砖头、墙角的青苔都一模一样。
*
陆子夜推了一下架在自己鼻梁上的黑框眼镜,看着蔚蓝色的天空,红色的宫墙,还有中间最高的塔,他自己对自己说:“嗯,我又来了……不知道这次会有什么灵感。”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服饰,顿时变色大变,从原先的镇定慢慢变成了青色,再慢慢变得苍白。只见一身红色圆领衫官服,内衬是白色麻布,头上戴着一顶乌纱帽,腰间束带垂下两截灰白色宫绦。
这是明朝的。他知道。
更要命的是,这曾是他谋篇小说的炮灰男配的描述。
他再细看这里的布景,暗红色的宫墙,宫城中间矗立着三座大殿,旁边还有无数的小殿环绕其旁,建筑与建筑连接着无数的走廊,走廊两侧是亭台楼阁水榭。最中间是一座九层宝塔,上面放着佛祖的舍利子。
这……这……这不就是我书中描述的场景吗?
他背后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这时皇宫中间的塔发出了红光,仿佛在召唤他,他再次对着空气说:“它好像在召唤我,我得过去了。”
“没什么好怕的!”他再次对自己说道。
可是脚底好像生根了,怎么都抬不起来。
“真的……没什么好怕的!”他的脸色渐渐苍白起来。
继续尝试挪动自己的脚,还是不行。他低下头看了看,嘴唇向下弯,一副快要哭的样子:“啊啊啊!真的没什么好怕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他蹲下来,想起了自己很久之前写的宫廷恐怖凶杀小说,现在自己真的身临其境了,还拿了一个炮灰男配的剧本,现在就算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走过去。
他双手捂着脸,正在整理自己的心情。他脑子里快速过了一遍这里的情节,皇宫里发生了一桩凶杀案,他现在是大理寺卿,专门来皇宫调查凶杀案的,但是在调查的过程中,因为不是主角,所以没有主角光环,很快就死了。
由于时间有点久远,他也不太记得故事的具体内容,只是依稀记得他好像没有写完,也没有明确谁是主角,而且更不得了的是——这是一篇坑文,当时追更的读者差点想找上门来,给他递刀片了。
他抓着自己的头发,难以置信地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字:“老天爷!我这是干了什么?简直造孽啊!”
沉默良久,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直起腰来:“不能去塔!我记得好像不能去塔那里!”
他看着闪着红光的塔尖,胸腔里的心脏砰砰直跳:“晏执他们会不会被塔召唤过去?”想到这儿,他感觉有点良心不安,“要不去找找他们?毕竟他们在上一首诗的幻境里也救过我的命!”
“不行!不行!他们肯定去了塔那边,现在去找他们已经迟了!”
“可是他们曾经救过你啊!”
……陆子夜的头脑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完全控制不住,不知道该选哪一边。
“救过又怎么样?当初你也救过他们啊!一命换一命,算是扯平了!”
扯平了?扯平了……
陆子夜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
“什么扯平啊!许格梧那么厉害的人,你要是站在他的对立面,有你好受的!”
这个也有道理。陆子夜想到。
“你只是没有及时赶去提醒他们,怎么能算是站在对立面呢?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幻境是你写的小说的一部分内容啊。”
是啊。这个小说也只有我自己看过……
这时耳边传来一个他自己的声音:“是啊,要是塔把他们都杀了,我不就可以安全出去了吗?”
陆子夜心头猛然一惊,他掐掐自己的脸,回头四处张望,没有任何人影。
难道是我自己的想法?
他有些难以置信,他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不会有这种损人利己的想法。他下意识地看着脚下的影子,只见脚底那一团黑黝黝的影子出现了眼睛、鼻子,嘴巴,它好像活了一样,镰刀一样的嘴咧开到两颊两侧,对着陆子夜狂笑不止。
“嗬!”陆子夜大口地吞了一下空气,往后踉跄了几步,头顶的乌纱帽掉在地上,旋即脚下的影子恢复了原样。
他再看着两边的墙,一股子阴冷从脚底爬上来,沿着脊柱一点点渗透他全身。
墙慢慢在他眼里升高,升高,再升高,顶部慢慢倾斜合拢,眼看着就要形成了一条圆环通道,他一下子发现自己仿佛在什么东西的食管中。
他赶紧拔腿就跑,连自己的乌纱帽也来不及捡,奔着前面的一点圆形出口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