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三百事 第6章 百余年

端雁村成了荒村，一如十年前石榴镇附近的村子，也就是陈灾出生的地方。

大火烧尽一切，什么都没留下。

“小姑娘。”夜里，女子站在枯树旁，面向端雁村的方向，眸子里，是犀利的温柔。

陈灾还没有从寻不见雪无声的情绪中走出，一双眸子微红，听见女子在叫她，她冷漠的回她一句，“何事？”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比如……我为何会出现在这？再比如……你不想知道，这端雁村曾经发生过什么？”女子语气有些急促，手上不停比划着哑语，生怕跟不上语速。

有吗？有的吧。

妖魔百年一轮回，是她从雪无声哪知道的，百年，人的寿命能有多久？何谈百年往事。

她就地坐下，望着看不清楚的端雁村，模糊双眼，也模糊着自己的思想。

如果人妖和平共处，那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见陈灾没回她，坐在地上，她也不急不慢的坐下来，干扯下唇角，有些不大自在。

“年纪大了，怎生还这般在意羞耻……”她将长剑放在一旁，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小姑娘，你说人的寿命该有多长？”

“凡人百年岁月，摸到仙人门槛虽能延年益寿，但也只是比凡人多活上几百年罢了，并不能与天同寿。”说完，陈灾想到刚入池离山一年，她跟着月水真人到典藏阁，在典藏阁中看见一本典籍，典籍中言——仙王临泽人世，福佑凡人得道，福泽万物有神。

女子沉默半晌。

陈灾接着道：“与天同寿，亦不是没有可能，世间有法，必无穷尽，得道，可成仙王，独守寂寞，维护世间和平，同天齐寿。”

女子被陈灾这话说的有些吓到，面露些许惊诧，不过没过多久她便恢复平静：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比我还要离奇的。

半晌，她对陈灾道：“小姑娘，借你夸我的话，本将军名叫姬璃云，活了……有一百五十年了。”

一百五十年？陈灾有些意外，想不到面前这大气伶俐的姑娘，竟然已经这么老了。

“陈灾。”

姬璃云诧异，“陈灾？你的名字？”

陈灾颔首，不言语。

姬璃云沉默，“你不问，我也憋不住，不告诉你，可真是要憋死我这老太婆了！”

“洗耳恭听。”陈灾自是知道姬璃云要说什么，无非就是这端雁村百年间的过往。

“这时间算算，并没过多久。”

“五十年前，我只身一人来到端雁村，那时这里还是茂密山野，鸟兽啼鸣，村子里面很热闹，因这附近是池离山，来往游人不断。”

“就在那年的十二月份，本是大雪天，这座山却突然燃起大火，火焰呈黑红色，当时人人叫怕，池离山的仙人却无动静。”

陈灾纳闷，“池离山为何无人出来救灾？”

姬璃云摇摇头，“我也不知。”

“大火烧了七八日，山上的雪都化了，茂密山野变得荒芜，整座山只留下最后一棵树。”姬璃云转过身，目光落在枯树上，“就是这棵，被烧成黑炭状的枯树。”

“当年的村民组织在一起上山，在这棵枯树旁发现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我也跟着上了山，一眼便看出那婴孩是妖。”

“当时，我并未声张，在心里也有了一个猜想，这世间的妖是杀不尽的，以杀止乱，实乃庸举。”

“直到现在，我再次回到这里，本想看一看这婴孩如今是何模样，却不曾想，他被他们先一步盯上了。”姬璃云的目光下移，落在被拦腰斩断的红蝎子身上。

陈灾的目光随着姬璃云看去，“这红蝎子是？”

姬璃云摇摇头，“我云游世间这些年来，虽早就听说过这红蝎子背后的组织，却从未真正见过他们，只知道，这组织名叫临天。这红蝎子，可以汲取妖魔自身妖气，以血液供养，若寄生妖魔无法获取血液，便会爆体而亡，这红蝎子便会带着此妖魔的一身妖气，返回临天组织。”

“跟着红蝎子走，不就能寻到这临天组织在何地？”

“你当我没做过？这红蝎子一旦查询到有人尾随，便会自爆，线索自然也就断了。”姬璃云语气很无奈。

说着，天也渐渐明亮。

陈灾回到端雁村，沉默注视这坍塌的屋舍，然后在屋舍旁不远给于十立了一个墓。

这次离开池离山，本想着先回到老家的村子去看一看那里现在是什么样子。

被这件事一耽搁，她也有些忘记了，现在空闲下来，才重新记起。

泉州石榴镇，离池离山少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璃云前辈，这附近最近的城是？”

“火关。”姬璃云手指南方，“南行百里便到火关城，陈姑娘可是要去？正巧！我也有些事要到火关城，可以同你随行。”

陈灾叩首，“既如此，璃云前辈不如我们早些动身？”心里想的却是：怎么又是火。

陈灾当着于十的墓拜了拜，同他拜别后，就和姬璃云往南方而去。

其时，池离山内。

池塘旁的亭子里，月水真人正同月紫下棋。

月明则站在他们身侧观摩，他一脸不解，困惑。

看不懂。

这盘棋最终由月水真人取胜，取胜后还不忘敲打一下月紫，“你啊，还是没有你小师妹的棋艺高超。”

“师父您别敲打我了，要不是小师妹将这白子偷走一半，您还不一定赢得了我呢！”月紫据理力争。

月明在一旁说风凉话，“师父赢了就是赢了，师姐哪来那么多怨言！我看，小师妹每回赢的时候，师父黑着脸都还沉默着呢！”

月水真人脸色瞬间黑了。

月紫觉得月明是在帮她，可心里还是不舒服。

棋盘连带着棋子被月水真人收起，他收敛情绪，正襟危坐，“月紫，前日你追出池离山，是将回天铃给了月暮？”

“是。”

“还有，唤灵诀？”

月紫闭口不答。

这样却暴露了她。

“荒唐！为师知道你们担心月暮，这次赶她出山门，只为了让她外出历练，她太过于依赖你们，在你们身边学不会成长！”

月紫满眼委屈的听月水真人教诲，这是她在池离山这么多年以来，头一次被师父骂。

月明瞧师父是真的生气了，默默上前一步，将月紫挡在身后，“师父，师姐她知道错了，再说，这次小师妹下山遇见危险不也没有用唤灵诀？我想，小师妹也是知道自己已经被赶出山门，不该麻烦我们。”说到一半，月明瞄一眼月水真人，见他没有要打断的意思，接着道：“再者，告诉小师妹唤灵诀，也好让我们放心不是，也能让她更自在的云游世间，不必……东躲西藏？”

“是不必畏首畏尾！”月水真人白月明一眼，纠正他的话，“我的徒弟，怎可东躲西藏？！”

月明挠下头，“师父说的是……”

月紫面颊微红，抿唇钩下唇角。

接着，月水真人自怀中掏出一件法器，法器掷于空中，变大！那是一面铜镜，铜镜下是陈灾现在的经历。

他们看见这些时日陈灾所经历的一切，选择在提心吊胆中沉默。

“这女子师父可认得？”月紫瞧着画面里的姬璃云，向月水真人问道。

“姬璃云，前……妖王之妻。”

“前，前妖王之妻？！”月明听了，磕磕绊绊，不敢置信。

月紫瞪大眼睛，心里不安，“那小师妹同她在一起，会不会有危险？”

月水真人半晌没说话，应是在思索什么，“此人为师也说不准，当年那场仙妖之乱，很少能见到她的身影。只知最后一次见她，是她亲手了结了妖王。”

闻言，月紫月明皆面露惊愕。

山路崎岖 ，路边少有野花。

等到陈灾和姬璃云到火关城时，已入黑夜。

匾额高高挂在城门上，此时城门紧闭，陈灾上前用力推了一下，她摇摇头，确认过推是推不开了。

姬璃云拍下她的头，嘲笑她，道：“陈姑娘真是久居深山不问世事，这城门要是轻易就能推开，那还叫什么城门？”

陈灾想想也对，羞愧的低下头。

说完，姬璃云一摆姿态！跨立，放声大喝！“守城的将士听着！去禀报你们主子，就说，姬璃云来了！”

声音何其大，陈灾捂住耳朵都觉的一阵耳鸣。

城内的守门将士听见是姬璃云来了，你看我我看你，最终选一个个头最小的去禀报主子。

因为，今日主子有事正忙，他们都不敢轻易去招惹……

那个头最小的将士紧赶慢赶来到一处庄子前，门上匾额写着——金府二字。

他咽下一口唾沫，抖着手臂推开门。

血腥气弥散，这将士忍不住提了提鼻子，很是厌弃这种味道。

门被大推开，金府的全貌没入眼帘。

尸骸遍地皆是，血流成河。

听见开门声，将军回头阴鸷着眸子凝视他，“本将军说没说过！在本将军有公务在身时，不得擅入！”

那将士吓得就差直接跪下了，他颤抖着声音回将军的话，“将军……刚外头有位女子再喊，说是，姬璃云来了……”

听见姬璃云这三字，将军拧在一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璃云前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