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临并不在皇城,按照万乐帝的吩咐,他已经集结人马护送太子前往肃慎。但他也不在去肃慎的路上,而是在均州等一个人。
寒风凛冽,呼啸着扑面而来,书寒鸦在这样的天气里赶路了几日,纵然是遇到雨雪都没有停下来,为的自然是争分夺秒去襄助自己的朋友。
然而前方偏偏有人阻拦了他的步伐。
书寒鸦勒紧缰绳遛马到马车五步外停下,缓缓道:“太傅大人倒是巧了。”
“是巧倒也不巧。”谷雨临站在马车上未动,“巧的是本官刚想去找书公子,书公子就出现在面前。不巧的是见书公子行色匆匆似乎有其他要紧事。”
两人此时对彼此的态度和初次茶楼会面完全不同,当时是互相试探,如今已经是心知肚明的语带双关。
书寒鸦藏起情绪,不紧不慢道:“事情再大也无太傅大人的事情大,不知太傅大人找草民有何要事?”
“自然是为太子前往肃慎议和之事。”
书寒鸦既答应的事肯定不会推辞,“不知是什么时候前往?”
“现在。”
书寒鸦很是诧异,“眼看还有数日就要年关,这一来一去必定赶不上新年。”
谷雨临不以为然道:“国之大事重于一切。”
“话是这么说,但如此岂不是显得我国过于急色议和。”书寒鸦周旋道。
“太子已经在前往肃慎的路上,本官特地来寻书公子。”毫无转圜余地的回答,书寒鸦拒无可拒。
“公子允诺之事应该不会反悔吧。”谷雨临故意问道。
“自然不会。”书寒鸦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随行的朝廷护卫,随后一跃而起,落在马车上,与谷雨临一前一后进入到马车中。
封闭的空间顿时隔离外界的严寒,书寒鸦询问道:“听闻长风镖局岚当家因为...被太傅大人送进箭察司大牢,不知此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在下曾承过岚当家之情,若是可以倒愿意帮忙查明事情真相。”
“既是书公子提议,本太傅会慎重考虑。等议和之事了却,回国都之后你与我同去箭察司,看看此事是不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谷雨临算是给了一颗定心丸,王晴岚一事怎么说全看这一程书寒鸦尽不尽力。
华丽的马车在寒风中载着两个心思各异的人往远处而去。
太子离开的第二天,收到金岑威胁信的万乐帝直接下发通缉令:金岑父子挟持公主杀无赦。不止他们父子二人,连带背后的金门都被朝廷之人封杀。
看到通缉令的内容李长君很是平静,平静到她甚至能够作为旁观者来看金老爷子五彩缤纷的脸色。
金老爷子手中的信函顿时化为粉墨,手中的烟杆已经变成利器,直取李长君的性命,“金门满门,总该让你们付出点代价,用你的人头悬挂到皇城门口,让天下看看帝王的薄情。”
李长君可不是纯粹来看戏的,这一路她无时不刻不在防备中,此时已经用剑鞘接住这突如其来的偷袭。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不绝于耳,两人出招都狠辣凌厉。这看起来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对决。
站在场外的金岑着急劝解道:“爹爹、公主,你们不要再打了,这本是万乐帝的错。”
谁都知道是万乐帝的错,可当一个人他无法找自己真正的仇人报仇的时候,他就会寻找一个替代来发泄。金老爷子就是这么想的。
李长君长剑凛然,交手数十招之后断言道:“原来那夜与吴业光交手的其中一人是你啊。”
“算你有点眼力劲。”金老爷子并不否认。那夜金老爷子正是用手中这杆烟枪挡下假人暗器的。这杆烟枪在他手中千变万化,可攻可拆,更能猝不及防的放出暗器。
一枚银针从烟枪里射出,夹杂着破风声而来,李长君长剑置于胸前,精准挡下这一偷袭,“你的目标若是我,没必要找陈瑛,说明你实行的是一石二鸟之计。”
两人交战嘴上却也是利索的很,躲避的废庙顿时变得破败不堪。
“哎!”金岑无奈拔出长剑,跳入战圈,从中架住两人交战的利器,“你们别打了。”
金老爷子反应极快,口中浊气照着烟枪一吹,顿时从前端溢出大量浓烟,混淆李长君的视线,同时也侵蚀她的嗅觉。
不好!察觉到不妙的李长君已经第一时间闭气,但是因为事出突然,这金岑的武器又插入的恰恰好,导致她无法抽身。
“你!”李长君一掌击飞金岑,她踉跄着后退数步,只觉得目眩神迷。
李长君不敢耽搁,手中长剑照着自己胳膊毫不犹豫划过一剑,身体的疼痛让她维持住残存的意识。凤鸣剑在她手中游如灵蛇,诡异难捕,借着自己的独门剑法,李长君打算抽身离开。
就在此时一道与金老爷子截然不同的杀气袭来,这地方并没有第四人,所以这道杀气只能存在一个人身上。
是金岑!
李长君被冲的侧飞出去,她也算深藏不露之人,如此不利的局面下,她还能在空中控制自己的身形,同时手中剑再出,竟是三道真气同时射出。
金老爷子挡下其一,金岑左右开弓竟是挡下另外两道真气。
疾影晃过,李长君胸前顿时多出一掌,此掌穿身而过,她身后的墙壁赫然多出一道裂纹。
“没想到,谷太傅还传授过掌法给你,也真是难为你一直卑躬屈膝。”李长君口中虽是血流不止,嘴上还不忘讥讽两句。
此时再看金岑哪里还有半分曾经点头哈腰之态,笔直而立,身上顿时染上高位者的气息。
“倒也别有一番趣味。”再开口,他的语气也从急躁怯懦,变得沉稳,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
而他身旁的金老爷子似乎与他对换了一般,弯腰恭候在旁。
“原来他也不是金老爷子。”李长君评判道。
“确实。都说公主聪慧异常,不如猜测下他的身份。”金岑点住她的穴道,短暂控制住她的伤。
“赤瞳。”李长君直接报了个名字。
“聪明人。”金岑一双笑眼露骨地盯着面前的奇女子,道:“愿闻其详。”
“早有消息指示赤瞳在钟家堡,可是始终不见人。听闻赤瞳与金老爷子曾是结义兄弟,能扮成金老爷子不留破绽,这世上又有几人。但赤瞳前辈演技再好,倒是比不上你这个谷雨临的私生子强。”
金岑脸上骤然一寒,显然没想到李长君连他的身份都知晓,“那你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为了母亲。你母亲出自金门,跌入到谷雨临甜言蜜语的陷阱里,最后因为没有价值而被始乱终弃。”
“你此行目的有二,一是引我父皇去屠杀金门,为了报这么多年你与你母亲在金门受的罪;二是想用我这个偶标去做交易。”
金岑可以肯定从前绝对没有和李长君打过交道,但是她对自己的过往却如数家珍,“你怎么知道的?”
“你是不是忘了,谷雨临曾也是我的太傅。我五六岁的时候正是他与你母亲有往来的时候,他实行什么计划从来都没有避讳过我。他想培养我做帝王,自然要让我知道见识这世间的每一份险恶。”
“五六岁的事情公主竟然记得如此清楚。”金岑竟没有半分被窥探秘密的愤怒,反而大笑起来,“公主这样的奇女子,与其受命于那鬼皇帝远嫁蛮人部族,不如随我回大理。想我大理山明水秀,民风淳朴,最适合公主这样的妙绝之人居住。”
“谬赞。”李长君拒绝道,“我能猜到你的身份纯粹是有人跟我说你身带紫气,命格和金岑不一样。”
金岑脸色骤变,咬牙道:“是谁?”
“这世上能够看一眼就知道别人命格的你说是谁呢?”
金岑顿时凝神探查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判定李长君是虚张声势,低笑道:“公主说的可是小麻衣,可是据我所知,他根本不会武功。”
“他确实不会武功,所以他来了你也没有发现。”李长君好心提醒道:“我若是你,此时必定要出去好好看一眼,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为什么敢来。”
金岑虽有几分心惊,但是脸上却依旧镇定自若,他抬抬下巴,赤瞳顿时心领神会退出去查看。
外头是密林,本来空旷的门前,不知何时显露出一个阴阳生死阵。
做神偷和盗墓一样,最信风水之说,赤瞳虽与小麻衣没有打过交道,但是他父亲却是有过往来的,还有小麻衣的声名也有所听闻,此时根本不敢接近法阵。
“咻”“咻”两支利箭破空而来,射入阴阳两眼,顿时引爆火线,浓烟四起,火势顺着阴阳生死阵的阵法燃烧起来。
那两支利箭羽端金黄,羽身呈暗赤褐色,用的是猛禽之王鹫雕的羽毛,那是赤家专用的雕翎箭。赤瞳顿时心慌意乱。
两箭毕,赤焰纵身飞向破庙,惊起林鸟无数,显然是故意为之。
赤瞳在赤焰和金岑之间二者之间几经犹豫,最后他双足后蹬,直冲而上挡住赤焰的步伐。
赤焰凌空放出两枚暗箭,借力引他离开。
赤瞳如何不知他的目的,但他认为纵然自己离开,金岑对付姜宴和李长君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所以还是选择去追赤焰。
金岑久久不见人回来,脸上露出不满之色。
李长君在旁添油加醋,“姜宴倒真是神之子,一个法阵让赤瞳无声无息就消失无踪。不知云京世子打算接下来怎么做?云世子你可真行,明知道自己是前任大理王的遗孤,却心甘情愿认罪作父多年。谷雨临那么聪明竟然都没有发现,不得不说还是你演技最好。”
金岑,实际应该称呼其为云京,实没想到李长君连他最后一张底牌都知道,此时也不再藏着掖着,逼视道:“被公主如此关注倒是本世子的荣幸。你还知道什么?”
只是这股上位者的压力对李长君全然无用,论身份李长君比他尊贵,论地位李长君曾经到立储之处远比他这个查无此人的附属国世子要高太多,又怎么会因为暂处下风而自乱阵脚。
所以云京的质问非但没有让李长君产生畏惧心理,反而暴露他真正在意之事。
不过李长君并不喜欢窥探人心,“云世子想做什么我都不会为难,哪怕是你想杀谷雨临。那么世子是不是该行个方便,我们的目标有部分重合,就算不一起合作又何必剪除自己的助力?”
云京沉思之际,突然浓烟滚滚而入,遮挡的视线,却遮挡不住他感受到第三人的气息以及身形。
他朝着浓烟勾勒出的来人方向轰然一掌,这一掌挟五分力,宛如风卷残云,所到之处烟消云散,包括那道朦胧的身影。原来那非是真人,而是烟雾化成的影像。
而在云京将注意力被转移的时候,他身后有道步伐不稳但身法却奇快的人影借着烟雾闯入,将李长君带离。
浓烟散尽空余云京一人,云京虽大动肝火,但步伐却不紧不慢。他绕着阴阳生死阵外围踱步一圈,云袖一扫,面前的法阵顿时随风散尽,余下十字留言:【阴阳生死阵,金氏阵中亡。】
云京维持风度的脸上终于现出裂痕,倒不是他因为这个伎俩而惧怕装神弄鬼的姜宴,而是因为他精心的演绎在别人面前却如同小儿唱戏,心中如何能平?
看着窥不见内里的密林深处,云京目光幽深道:“嘉乐君子,宪宪令德,宜民宜人,受禄于天。好一个嘉乐公主,好一个精彩的局。”
精彩的阵,妙绝的局。被万乐帝通缉的金氏父子不可能出来推翻这个言论,同时云京和赤瞳也再不能以金氏父子身份如此方便的行走江湖。
“那么这一阵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云京自言自语道,“李长君、姜宴,我期待再交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