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毒辣,随行的小厮很有眼力劲地替康王打着扇子。
直到安排去伺候的嬷嬷从里头出来回话,康王方才离开往万乐帝的书房去,速度比先前也快上许多。
不用内侍传话,康王便径直进入到天禄殿中,这是万乐帝给他的特许。他对跪在地上的户部尚书视若无睹,请安后直接走到万乐帝身旁。
万乐帝将手中看完的奏疏递给他,那是金箭司掌司使的专用奏疏,上面的内容比往常的要少。
梅知许对书寒鸦的评注难得的有很多不确定——轻功身法诡异,似是消失的魔教的秘门武功。与刀九霄一战使用过一招剑法,像是剑圣一脉。考虑到他会各门各派的武功,暂无法确定究竟师承何人。
此子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心智,想来少时必定经历坎坷。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深厚内功,自己修炼不太可能,怀疑是有人直接传功给他,而且不止一人。爱好谋算人心,表面嗜赌爱钱偏又能壕掷千金,善恶不祥。
“爱好谋算人心这个评价的很精准。”康王看完从里面挑了一个最不重要的点说。
万乐帝示意他继续说。
“和丘黎比武,逼得他使出隐藏的密招,偏又用同样的招式打败他。仿佛在说你隐藏起来的高招也不过如此,也或者在说你费尽心思想要掩盖终会大白于天下。”
“与问天道的比武,只用那三式未必不能赢,可他偏偏要用问天道最熟悉,道家入门级的太极打败他。意在传达他供着那讳莫如深的武功却连武当的基本功都忘了。”
“还有刀九霄,明知道自己刀法不及他,可偏偏要与他硬碰硬,最后还逼着他转攻为守。这个世界上肯定有比刀九霄刀法好的,刀九霄更广为人道的是他的风格。如今却出现一个比他更硬更强势的人,那他便再不是独树一帜,以后别人提起他总绕不开书寒鸦这个名字。而且最主要赢了后,还将了他一军。”
万乐帝听完附声一句:“你倒是对他挺了解。”
康王眼神微闪,解释道:“水师衙门有个人辞官后成了臣弟的门客,后来离开跑去说书,与这书寒鸦认识。近日要去平流求之乱,他又回到水师衙门,就将这些整个武林上都已经传遍的事情告知臣弟。”
万乐帝今日的目标不是审视康王,听他解释完便不再多探究,“连箭察司都查不到他入世前的资料,这个人的背景可得好好查查。”
“方才臣弟过来,碰到元妃宫里的老仆来报。说看得真切,与元妃并无半点相似之处,身上也没有寒律的胎记,且后背无半分伤痕。当初那箭是秋狄射的,他可是有百步穿杨之力,纵然是华佗在世,也绝对不可能什么都不留下。”
“你说秋狄会不会……”万乐帝犹疑。
康王大惊,没想到他连自己当年的暗桩都怀疑上,他真怕秋家军变成第二个墨家军,赶忙替秋狄正名一二:“秋狄对皇兄忠心耿耿,这么多年也从没有任何忤逆之事,应当不太可能。何况元妃臣弟都没有见到过,他们又怎么会有交际?”
“竟是空欢喜一场?”万乐帝语气尽显失望,扶额长叹一声。
还未查明万乐帝就要盖棺定论,实在可笑。康王虽因他的假惺惺在心中冷笑出声,但话语中却毫无破绽:“等人来了,皇兄瞧瞧再定夺。”
书寒鸦正跟在内侍后面不急不躁的走着。
君子如珩,羽衣昱耀,焕然一新的他流光夺目,与这雕梁画栋琼楼玉宇的皇宫浑然一体。
他原本就是此中人。
可他并没有多去看这里的一砖一瓦,回忆里的人都已经不在,缅怀也是无用。
况且只是匆匆而过,再见也不知何年马月,更不必去费心记它现在的样子。
天禄殿外,淡淡龙涎香随着冷气扑面而来。
书寒鸦没有马上就进去,而是抬眸打量写着“天禄殿”三个大字的牌匾,只觉得那抹金色有些许刺眼。
短暂驻足后他方才大步迈入,步伐也变得沉重。
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大颂天下的主人。只见他年近半百,好似因为疲倦而在闭目养神,但依旧龙威燕颔。
“草民见过圣上。”书寒鸦按照规矩下跪行礼。
康王见他没有像居月白那样大逆不道,心里安稳不少,他还真怕余怒未消的万乐帝会把气一起撒在书寒鸦身上。毕竟书寒鸦可没有什么军功和民意傍身。
万乐帝像是没听到,一动未动。旁边的内侍主管眼观鼻鼻观口,也只当没听见。帝王休憩,哪里有人敢上前去叫醒。
承平公主上前握住书寒鸦的肩膀,仔细打量起来,眼中满是与她形象性格不符的慈母之色,激动道:“竟长这么大了,快叫姑母好好看看。”
论演技来说,承平公主还是有些浮夸的。只不过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万乐帝还是未睁眼,只静静地听着。
书寒鸦借势站起来,避嫌地后撤一步,长身一揖,“草民拜见长公主。先前草民与无忧山庄的吴庄主、钟家堡的钟少堡主同游至藏兵谷,曾与长公主有过一面之缘。”
书寒鸦的避嫌无济于事,承平公主好似得到神启,铁了心认定他就是先太子,“我方才还与皇兄说一见面就觉得你亲切,如今才明白你为何不计回报、不遗余力的帮助你姑父,原来竟是一家人。”
万乐帝挑了挑眉。
“这……”书寒鸦转而面朝至高无上位,惶恐地解释道:“启禀圣上,草民因得罪玄机老人故而没有收到邀请函,可又十分想参加,所以一时错了主意从城门口茶摊处买了一份,实不知上面所属之名犯天家忌讳。若是知晓又岂会拿着四处招摇,岂敢自称为前任太子。”
这话倒是不假,莫说是前太子,就是任何一个皇室中人的名讳,普通人也不敢这么拿着招摇撞骗。
“何况草民若真是前任太子,身边起码该有三五十个侍卫守护,并设有自己的府邸,这样才能给那些有心之人传达出草民有东山再起之决心。入世之后也必定为民办点实事且绝不会揽权为政才能得民心。”
这设定听得有些耳熟,在场的人心里都不禁暗叹一句:这小子真是个聪明人,知道祸水东引。
暗叹完后,个个却又忍不住真得去想他说得话,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莫非居月白才是前朝太子的想法。
“想想草民入世之后,把武林中的几位大侠得罪了遍。本来草民手持把柄,可以随时威胁那几大门派为我卖力,若非年少气盛只为争个武功高低,又何至于只是看他们不爽就撕破脸一直被追杀。”
虽然书寒鸦说得合情合理,甚至还给他送了一个嫌疑人,但万乐帝并不放心。他缓缓睁开眼睛,居高临下将做小伏低的书寒鸦细细打量一番,心思急转。
光从外表看起来万乐帝倒没从书寒鸦身上没有找到任何与记忆中那个孩童重合的点,也没发现他与献帝有半分相似之处。他努力回忆前朝元妃的模样,竟有些想不起来。
与康王一样,万乐帝也几乎没有见过元妃。元妃虽在宫中时间不短,但实际上只有每年的宫宴万乐帝才有机会与她匆匆错眼一面。
那时候元妃天天不是在自己宫中练武种植草药就是出宫去江湖里面游历,既不参加家宴也不到献帝跟前争宠,也就新年来走个过场后即刻便离开。
万乐帝至今甚至连她的本名叫什么都不知晓,只听过献帝称呼她“阿音”。她登记在宫中的信息,名字一栏是空的,连具体的生辰八字都是假的,如今想来这必是献帝对她的保护。
因为陪着万乐帝几次沉浮得以免跪的太傅连忙上前陈述“实情”。薛次元是他的人,决计不能倒台。
“启奏圣上,国都衙门将人抓捕后,就前往查看,只是那茶寮已经人走楼空。幸而薛次元办案数年,经验丰富,将主事之人抓获。据证词所言,他也是随便取的名字。圣上知道的,国都衙门查案从来没有撬不开的嘴。”
既然已和书寒鸦谈妥,此时谷太傅自然也要帮忙周旋一二,何况书寒鸦不能死在万乐帝手上,他还有大用。
至于那份状纸,谷太傅现在才知道为何书寒鸦能够毫不避讳地写下李寒律的名字,原来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会用不上,因为设他入狱的有心之人会主动帮他推翻这个身份。
万乐帝犹疑,一时间倒没人开口。他的脸色沉重,让在场的大臣心里都是七上八下。
最后还是书寒鸦自己打破沉寂:“圣上,草民万不敢欺君。况且草民去年刚参加完会试,夺得会元,有名有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