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长的一句话,书寒鸦却是引爆数个雷。
一为说书先生的背后之人为康王;
二为康王有搅动风云之嫌;
三为他入狱的目的是因前朝太子;
四为康王在太子府有暗桩所以才能提前得到消息。
五为他不止替一个人办事。
这个问题若是出自旁人之口说书先生必定觉得他是在炸鱼,但出自书寒鸦之口他便知对方有足够证据。
书寒鸦明明什么都清楚,却配合着他日日演戏。这么一想说书先生眸色微沉,再没有平时的嬉笑之态,犀利的眼神仿佛想要透穿面前少年的身体。
“你们怎么总爱用这种眼神看我?”书寒鸦用手中纸扇挡在面前,好言道:“有言在先讨论归讨论,可不带杀人灭口的啊。”
说书先生却无心再与他玩笑,冷冷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书寒鸦收起纸扇,扣住他的手腕将他外衫衣袖往上一推,露出亵衣衣袖上的桃花刺绣。
“这是康王府上门客的标记吧。别说是普通桃花,针法不同。这是双面绣,另一面想必是你的代号。”
书寒鸦自然不可能去脱其他康王门客的衣服,但是有人会脱,之前他流连勾栏倒也不算一无所获。
说书先生收回手臂,理好衣衫,猜测道:“是不是幽冥火那次你就发现了?”
书寒鸦面露愧色,“真是不巧,随口闲聊增长的见识恰巧派上用场。”
“骗鬼呢?”一激动说书先生又恢复了往日的风格,怒目圆瞪着他,“好,那我就还你这份情。”说完还不忘狠狠在书寒鸦脸上剜了一眼,方才甩袖而去。
他一走,牢房顿时安静下来,书寒鸦便继续思考起来,余光发现近来很少开口的鬼殇又坐在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也是无用功,我可没打算带你一起出去。”
“哼。这小小的牢房束缚不住你又怎么会束缚得了我?”鬼殇倒是丝毫没变,还是那个嘴硬的鬼殇。
“那这位少侠你可要凭自己本事出去奥,千万别寻求他人帮助。”书寒鸦顺口给他设个套。
虽然第一个计划已成,但书寒鸦却没有打算立刻离开。秋素素和紫衣最近人虽没来,但一日三餐却没有断过,生活倒比在外面惬意很多。
毕竟外面还有四海镖局武当的人等着。奥,如今还得加个寒刀门。
他们现在换了新的舆论方向,说一定是书寒鸦暗害武当掌门叶随风,为了他身上的武功秘境,为掩盖罪名才嫁祸给丘黎等人。国都衙门已经查清此事,将他押入大牢,只等着问斩。
在这种舆论导向下,三个门派的名声还真的略微好上一些。虽然有看过书寒鸦和刀九霄比武的人帮他正名,但要么寡不敌众,要么就被说没准他打败刀九霄的那一招也是偷学别人的。
这些书寒鸦都不在乎,如今的他内心强大,早过了在意别人眼光的时候。只是在这个舆论的转变过程中,越来越多当年屈居叶随风之下的人开始混淆视听,这使得他产生了杀意。
书寒鸦打算等赵文豪的事一了就出去。原本还以为要等上个三五天,没想到说书先生办事效率非常的高,当天下午就有人来提审那个赝品。
天禄殿内万乐帝大动肝火,户部尚书额头已经磕得浸出血,直呼有罪罚他,千万留自己儿子一条命。
不呼还好,一呼万乐帝脑袋更加突突得疼,怒气值更甚。连带本来准备来求情一二的礼部尚书都不敢多言。
户部尚书见万乐帝不为所动,干脆破釜沉舟,“逆子顽劣无教,但绝对不会杀人。这件案子本来疑点重重,但国都衙门定罪圣上已裁定臣不敢辩驳,也望他呆在牢里好好反省。他虽无意但到底是触犯了公主殿下,被打罪臣也认了。”
前半句在场的官员都松下一口气,心想他还算老实,有的救。后半句听到他拉上嘉乐宫主,顿时就收回前面的话。老实个屁,这家伙也不简单。
户部尚书哪管他们怎么想,他只关心万乐帝怎么想,情词加倍恳切道:“可我赵家七代单传,臣不想年老无人送终。子不教父之过,罪臣自愿辞去尚书一职,家产尽数献给国库。只愿圣上再查一次,若是情况属实,臣愿与逆子一同伏法。”
这话说的总算让万乐帝有些动容,主要国库也的确需要银子充盈。他正踌躇该怎么处理才能堵住悠悠之口,就见门外一道飒爽的人影阔步而来。
许多年未见,万乐帝瞧着面前容颜未改半分的女子有点恍惚,好像突然回到自己还是贤王的时候。
“皇兄,我听说寒律回来了?”能喊万乐帝皇兄的女子如今皇室中只有李玉歌一人。
承平公主的话不啻一声惊蛰春雷,听得在场的人无不心跳漏一拍。虽然这个名字的主人已经十多年未出现,但他们知道这个名字无论过多久,都是万乐帝心里最深的刺。
“什么?”万乐帝一时还有些茫然。
承平公主“咦”了一声,纳闷道:“不是说有个叫李寒律的被关在国都大牢?”
“长公主,此话当真?”上官丞相忙问道,他疯狂用眼神暗示李玉歌,“有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皇家血脉可不能乱。”
“年岁、名字都对得上。本宫曾在藏兵谷与那孩子见过一面,觉得他人品贵重、甚是投契。”承平公主语气里满含欣喜和激动,全然不接他的好意。
“皇兄您知道我眼高于天,本来我还纳闷自己怎么会对一个江湖小子青睐有加,如今想来原来血浓于水,小妹感觉到了,他一定是兄长的血脉!”
上官丞相见承平公主铁了心要坐实他的身份,还欲转圜一下,只是没等上开口,就已经听到上头传来帝王的声音。
“李训跃。”万乐帝重重地放下茶盏。
上官丞相只能在心里叹了气,这个圣上对前朝太子怎么就是始终放不下,一提到就容易动怒。还有长公主,他现在已知道李玉歌就是故意,此时赶忙退一旁明哲保身。
先头将犯人从牢房提来的李训跃一直候在旁边,此时只听万乐帝的召唤便心领神会,正欲退下去将国都府尹给拿来,又被唤回。
“薛次元的差事真是当得越来越好。先是让大牢里的死囚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现又办事拖拉,朕懒得听他废话,直接将他的乌纱帽摘了。”
上官丞相在旁连忙应是,心下烦躁,面上却是不慌不忙的请示道:“国都衙门一日无主便要乱套,该让谁去代任,还请圣上定夺。”
这话倒让万乐帝冷静了一些,“这倒也是,容朕好好想想吧。李训跃你先去将人带来给朕瞧瞧,多年未见,也不知如今变成什么样。这孩子八岁就离宫,在外不知吃了多少苦。”
书寒鸦对于万乐帝的召见平静的很。反倒是去而复返的说书先生有些动容,“此次一别,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再见。”
这句话暗喻书寒鸦,同时也是对他自己。不等询问,便解释道:“过几日我将随着康王前往海州,听说流求有异动。我本是水师衙门的,如今既用得上我,自然要尽一份力。”
未等眼前之人回应,说书先生又自叹道:“哎!前几日旁观墨家军凯旋,又见那几个小鬼竟调查出这么大的事,好像人人都有自己的目标,突然有点厌倦现在的生活,开始怀念以前军中的日子。”
流求,几百公顷的小岛独立在海上。无论经济还是民生都算末,如今竟敢主动来挑衅大国,实在是胆大包天。
同样的事,短短两句话竟比上次谷太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刻钟还让人动容。可见真诚多么重要。
除了真诚书寒鸦还感受到了康王处理事情的手腕。说书先生一暴露直接将他由黑转白,完全不给别人拿捏的机会,真不愧是生在帝王家之人。
书寒鸦拿出个小瓷瓶往后一扔,说书先生准确无误接住,毫不推辞地便纳入囊中。至于是什么他根本不关心,反正他觉得书寒鸦给的一定是好东西。
“宫里都是豺狼虎豹,你纵然有万般武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还是要小心谨慎。”拿人手短,说书先生自然说起好话。
一个从来不谨慎的人却在劝别人谨慎,实在是个好笑的事。不过书寒鸦领下这份情,不以为然地挥挥手:“防着呢。”
看着书寒鸦远去的身影,王道非请示身旁贵步临贱地的吏部尚书是否要将人拦下。吏部尚书摇摇头,他且等着回去万乐帝召唤便是。
书寒鸦虽防着大道却没想到着了小道。看看已经湿透的衣衫,再看看面前毛毛躁躁正磕头求饶的小太监,简直无言以对。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宫里还是这些老套的法子。不过老套是老套,但却总是管用。
书寒鸦无奈地对身旁的李训跃苦笑道:“大人您看,这殿前失仪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怎么了这是?”身后插入一道温和的问询声,好巧。
书寒鸦回头见一中年男子坐在撵轿上缓缓而来。在宫中行走只有特定的人才能被赏乘抬舆。大颂除年长地位高的上官丞相、也就康王有这个待遇。连带谷雨临都没有,所以他才会尽心尽力给太子筹谋,只为日后万人之上。
说起来当年万乐帝从献帝手中夺得皇位后,为防其他兄弟阋墙,有点实力的都圈禁,无实力的都被他罚去苦寒封地自给自足,唯有康王另眼相看。至于李治检,那根本不值当万乐帝动手,留下来还能抵消点骂名。
看中康王主要缘由还是万乐帝逼宫的时候,是康王游说献帝主动退位让贤,然后联同上官皇后一起率先迎新王。为此康王没少被文人们笔伐,甚至有些当面直接唾弃的,不过他始终不与计较。
李训跃赶忙大步迎上前参拜:“启禀康王爷,下官奉命从国都衙门将嫌犯带来面圣。不想嫌犯不小心弄湿衣衫,正打算找地方处理。那犯事的小太监已经扣下,只等着按照宫规处置。”
一听李训跃所报,康王便明白是何种情况,好心替他周全:“本王在宫中小歇的宫殿里备有常服,就在前面不远处。这位公子瞧着与本王身量相当,你带去清理下。至于这犯事的,我看着年纪还太小有的教,此次便算了。”
“多谢康王。”李训跃真心实意的谢恩。
自始至终书寒鸦和康王除了最初的一瞥外,都无甚交流。
待康王撵轿远去,李训跃挥挥手让一旁抖如糠筛的小太监退下。
“大人倒不像面上那么冷酷无情,也不像传言那么心狠手辣。”书寒鸦与他交谈道。
李训跃是王晴岚从前的未婚夫,上次在四海镖局见过他的母亲之后,书寒鸦没少听秋素素说起李训跃这个人。不过纵然她不说,箭察司除掌司史以外最高级别的金箭使者名声也在外,是人都知道。
对于书寒鸦的调侃,李训跃面上无波,直白道:“都是听吩咐办事的。”
那话中的含义不言而喻,书寒鸦便由着他安排。对于还有太监嬷嬷来伺候他沐浴也坦然接受,不问缘由。宫中样样都是顶尖的,他又不吃亏。
康王倒也没走远,就在宫墙外候着。万乐帝既然安排这一出,他需要先得到第一手的消息,以做筹谋。